坐在回去的馬車上,李如荼思緒淩亂。到底是否應該告訴庾夕關於她與李治之間的淵源呢?又或許他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庾夕雖是她的敵人,隻是要達到複仇目的必需先度渡過目前最大的難關:欺君之罪。莫非真的要與敵同行,方可成功。


    剛回到公主府中,聖旨已經頒到門口了。此次傳聖旨的是宮中帶路那劉公公,據說是皇帝目前身邊紅人,很是恭謹。劉公公宣了旨意後,道是事務繁多並無多留便離去了。


    唐高宗李治命新城長公主三日後入住宮中,卻非昔日出嫁前的住所,而是長生殿旁一處較僻靜的小宮殿。這道聖旨雖然古怪非常,庾夕卻沒有說些什麽,指揮著把新城的隨身品收拾整理。此時李如荼正處於內心掙紮中,到底要不要與庾夕商討,她隱約感到庾夕確實是知道她與李治之前的經曆,隻是他卻仿佛毫不擔心東窗事發,她也下不了台麵與敵人聯手。


    就這樣恍恍惚惚過了三日,李如荼一早就上了禦賜黃輦在被送往皇宮的路上,眼前朱紅大門遙遙可見,她一咬牙,湊到窗前輕喚:“庾大人,我此番到了宮中……”話到一半,她實在不知如何接下去。


    庾夕依舊洞識一切般風輕雲淡,拱手道:“公主請放心,在下已經打點好一切事務,公主隻需安心休養即可。”


    李如荼不容置疑,倘若目前這個男子並無三番四次殺她並使計拆散鴦侶,確是矜能負才之人。習慣了他的冷漠風格,才感覺他每句話帶來的安全感。


    原來他一直把自己的苦惱看在眼裏,早已經安排好了,她隻需乖乖扮她的公主角色便可。這樣一個男子,何時她才可以超越他,把他踩於腳下?隻怕,她這個小小的詭計,早被看穿。(.)當下,她身心因為忿恨、羞恥、焦慮而輕顫。


    皇宮內院一派夏日景象,秋風還沒有席卷至此,李如荼入住的宮殿為嫋波殿,李如荼前段時間惡補古文詩集,大致能猜到是取自《楚辭?九歌?湘夫人》中的“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內侍省早把院中布置得如畫如詩,周遭被一層淡淡的花青石綠所籠罩,花木於欣欣向榮之間,襯托著玲瓏剔透的亭台樓閣。蔥鬱的樹叢,蜿蜒的流水,掩映著碧水流淌的琉璃瓦屋頂和三尺朱紅宮牆,跟殿名的秋意甚是不配。


    李如荼並沒有太在意這些,點了點殿中人手。內侍省見新城何其風光,為照料長公主千金之軀,掖庭局撥了雜役粗活十八人,內監十六人,宮人十二人。


    李如荼本不能張揚,這次隻帶了敏珠及庾夕安排的三名婢女入宮,看著跪得滿地黑壓壓的一片,頭也疼了。


    敏珠上前一步。對掖庭局總管宋公公道:“宋總管。長公主入宮是為清修靜養。此番人口多雜。實在不宜。”


    那宋公公不停點頭蝦腰。陪笑道:“敏珠姐姐說地是。是小地想得不周全。望長公主切勿見怪。隻是這……”


    敏珠莞爾。“宋總管言重了。我不知好歹。拿個主意吧。”她走到眾人麵前。打量著。觀眼神麵色。選了些看上去沉穩忠厚之輩。最後數了數。由本來地四十數人。減少到雜役粗活四人。內監四人。宮人二人。敏珠心思縝密。人少甚容易控製。以免李如荼身份泄露。


    這個數目把那宋公公難到了。直擦冷汗。納納道:“敏珠姐姐。這嫋波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倘若皇上禦駕發現小地辦事不周。[.超多好看小說]小地便要人頭落地了。


    李如荼越過正在商討地二人。看向地上未被挑選一片奴仆。各人麵露渴望又不敢張揚。心中很是納悶。她突然站起身子。緩緩走近。眾人驚得把頭放低不敢再望。敏珠與宋公公停住了說話。看向她這邊。


    “公主。”


    李如荼揚揚手,止住了敏珠進言,目光不自覺在那片身影中搜索。他們可能是各宮閑置的宮人,渴望服侍得寵的主。新城在出嫁之前素聞賢良淑德,又深得兩代皇帝寵愛,日後新城改嫁後便能得了賞賜再分配去服侍妃嬪,故此眾人極渴望這份好差事。李如荼心中暗歎,她不過是泥菩薩過海,若身份敗露,不就是推了他們上斷頭台麽?


    隨即,李如荼提起素手,指了已經選定的幾人,道:“我素來不喜吵雜,這幾名內監宮人都撤了吧,留下兩名雜役便可。”


    一聽這幾句話,宋公公與眾人皆麵露苦色,一時沒了聲音。此時一個年紀小小的內監跪下猛地磕頭,嘴裏慌忙道:“小的名叫小定子,自小入宮當差,對宮中事務甚為熟悉,求公主大發慈悲收留。”


    敏珠一皺眉,宋公公就踹了他一腳,啐道:“你算什麽東西,敢求公主收留你。”


    李如荼看著小內監在地麵滾得灰頭土腦,後麵幾個奴仆恭謹之餘麵露譏笑,當下對那小定子抱了不平之心,喝道:“住手。”


    這一喝是李如荼首次發揮公主之威,聲量沒有控製好,嚇得眾人皆低頭伏地,宋公公也跪下兢兢戰戰地,不敢作聲。李如荼自己也嚇了一跳,心下撲撲亂跳。


    李如荼踱到小定子身前,也不扶他,居高端詳他,道:“你之前侍奉哪一位主子,怎的來了此處?”


    小定子慌忙在呆滯中驚醒,翻身伏地誠惶誠恐道:“回公主,小的本在太極宮王……王庶人宮中當差。”


    李如荼一聽知道他指的是曾經風光一時,最後在宮廷爭鬥中落敗在自己招來的武則天手上的王皇後,心中一陣悵然。那王皇後妄想利用武則天搶回皇帝放在蕭淑妃身上的寵愛,最後由皇後變成昭儀,囚禁起來,後來唐高宗偷偷去探望惹得武則天不高興,把她與蕭淑妃剁**棍裝在酒甕中。她們死後武則天還不解恨,把昭儀封號也奪去。可憐一代皇後落得如此下場,是因為引狼入室。


    李如荼不禁自嘲,此時的她不就是與庾夕共商,或許,下一刻她便步王皇後的後塵。


    此時宋公公不住磕頭,驚恐萬狀,這曾經在王皇後宮中當差的人多已杖斃,剩下的都是些雜差粗使,無何牽連。隻是這小定子此時說來,便是大大的不吉利。宋公公嘴裏求饒,一邊思量著如何處置這死不足惜的小定子。


    李如荼看在眼裏,深知小定子此番回去定留不住命了,隻好認命道:“好了好了,小定子與那幾名雜役留下,其餘人散了吧。”話間極為不耐,撒手喝退。


    好不容易屏退眾人,不久太醫署的人來請安診脈了。這一天下來,把李如荼折騰累得半死,傍晚便不管皇帝會不會召見她,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夜半,她被饑餓感喚醒了,看看四周,隻有華麗卻冰冷的陳設,與她於公主府內的孤獨更上一層。敏珠似是在耳房睡去了,李如荼也不想驚擾這個奇怪身份的監視者,隻好自己推門去找食物了。


    月光如水,露在李如荼的身上,發上,為本來平凡的她添了幾分聖潔。


    李如荼信步走出了嫋波殿,順著天上雲朵投影移動的方向跟去。


    月光灑滿了整個皇宮甚至天下,遠處的樓台籠上了銀色的光華,寂靜嚴肅的壓在那裏。遠遠看見有水麵泛起微波,反射著道道刺眼光芒。不知走了多久,李如荼耳裏隱約聽到琴聲,腳下不聽使喚地跟去,心中卻害怕是那夜半精靈鬼魅要把她引去吞噬。


    腳下的綠草也披了月光,如白得耀眼的路,牽引她向琴聲來處走去。感覺像是走了半個世紀,李如荼才聽出琴聲發自東麵的小荷塘邊,四周遠遠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樹,將一片荷塘重重圍住,隻在小路一旁,漏著幾段空隙,像是特為月光留下的。


    李如荼沿著小路走去,很快便看見一道白衫,背對著她坐在如水月光下,身上籠罩著薄薄的青霧浮,彈著不知名的相思曲子,卻魔魅動聽。


    今夜雖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雲,看不清楚。李如荼想起書上常常描寫的皇宮豔遇,女主角在宮中亂闖或者夜半彈琴便會引發日後一段夢斷魂銷的情事,君皇之愛烈如火淡如水。她嘴角牽動暗笑,她是皇帝目前最寵愛的公主,有誰敢冒犯她?她又如何會在此再愛上其他人呢?


    塘中的月色並不均勻,但光與影奏著和諧的旋律,與琴聲融為一體,如夢似幻。慢慢,雲朵移走,月光照了過來的,落在了兩人的衣上,琴上。


    李如荼沒有辦法看到那人容貌,卻能認得這琴。


    這份驚訝並不亞於當日殿堂之上遇到李治,她張口結舌地瞪著目前此人熟悉而陌生的麵孔。


    那人停下,緩緩轉身,看了李如荼一眼,厭惡至極,回身收起琴便要離去。


    李如荼看那人要離去,實在忍不住,問:“你為何,會在這裏?”


    那人頭也不回,徑直離去,那麵容,那身段,那神情,不是翎兒,又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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