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稍倒退一些,當看到程若水的車駕停在那處隻來過一次卻已非常熟悉的大門前時,虢國夫人那顆敏感又脆弱的心便再也承受不了了。


    “掉頭!”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虢國夫人的嘶吼聲讓車夫忍不住渾身一顫。


    “夫人,是……是回府嗎?”


    “回什麽府!”虢國夫人吼道:“去京兆府!”


    “好,好的!”車夫才不敢有為什麽又要回頭的想法,他看得出來,這個時候的夫人已經失去了理智。


    失去了理智的虢國夫人轉眼就忘了楊玉環剛才在宮裏和她說過的話。


    帶著朝聖一般的熱情、渴望,虢國夫人一路尾隨程若水的車駕,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滿心憧憬的東西竟又被那些該死的小畜生占據了。


    程若水臉上的憤怒騙不了虢國夫人,那明顯是關係極為親密的雙方才會有的訓斥。


    自己需要膜拜、需要仰視的存在竟又和那些該死的小畜生相交莫逆,自己渴望而不可得的東西竟又讓這幫小畜生捷足先登了!


    受到了無比羞辱的虢國夫人必須給這幫小畜生一個教訓!


    催促著車夫,幾乎用最快的速度在大街上橫衝直撞,一路朝京兆府衝去。


    擊鼓鳴冤相傳源於西漢,民女蘇小娥被劉邦的侄子當街調戲,然後剛烈的蘇小娥扇了皇侄一巴掌,權貴受辱,遂大怒,要讓隨從將小娥打死。


    緊接著,非常符合大眾邏輯的出現了一位見義勇為的好漢,好漢在爭執過程中反手將皇侄刺死,爪牙們為了脫責求生將一切罪責推到了好漢身上。


    好漢隨即被抓,死了侄子的劉邦大怒,下令將好漢問斬,聰明的蘇小娥為了救恩公,拿著鑼鼓在宮門前敲打,以致讓劉邦聽見。


    召見之後問明案情,好漢得救,聰明的蘇小娥不僅得到了聖明皇帝的稱讚,還開創了一條普通百姓陳訴冤情的通道。


    多麽美好的一個故事!


    帶著中國古典特色,既宣揚了勞動人民智慧又傳遞了封建社會核心價值,典型到可以直接放進中小學教科書的案例。


    至於到底是什麽樣的鑼、什麽樣的鼓發出的聲音能從宮門口清楚傳到遠達數千米之外的劉邦寢宮……


    以及,宮門前禁地竟允許一個名女敲鑼打鼓而守門的禁衛竟無動於衷……


    諸如此類煞風景的疑惑則必然要被淳樸的百姓用口水淹死。


    虢國夫人有沒聽過這個故事不得而知,但京兆府門口確確實實有著一麵巨大的鼓。


    長這麽大還從來沒幹過擊鼓鳴冤這樣的新鮮事,當衣著華麗的虢國夫人走到鼓架前,拿起那根比她的手臂還要粗的木棍時,無論是她還是旁邊看守的衙役,臉上都難免愕然。


    一隻手拿不動,虢國夫人便用上了兩隻手,好不容易將棍子舉起來的她差點被帶著摔了一跤,踉蹌一步方才站穩的虢國夫人在衙役們擔憂的目光中,奮力將棍子擊打在大鼓上。


    用上了全身力氣的她像是要將心中的憤怒全部宣泄出來,眼前的大鼓分明就是那幫該死的小畜生!


    “砰”的一聲,大鼓嗡鳴,虢國夫人卻再也抓不住手中的木棍,巨大的震動讓她整個身子仿佛都在顫抖。


    “啊!”


    響起一聲尖叫。


    守門的衙役實在看不下去了,虢國夫人一身貴氣,明顯不是常人,要讓人在自己麵前被大鼓震傷……


    雖然說出去是個不錯的笑料,足夠左鄰右舍在茶餘飯後傳揚大半年的。


    但眼下,極有可能麵臨的卻是府尹大人的怒火。


    “這位……這位夫人,有什麽事需要小的效勞嗎?”守門的衙役腆著臉湊了上來。


    “你們這破鼓怎麽回事?”虢國夫人尖叫道:“這是要人命嗎?”


    “夫……夫人,您這是……這是要鳴冤嗎?”衙役賠著小心問道。


    “廢話!不鳴冤,我敲它幹嘛?”虢國夫人感覺雙手還在不停顫抖,連忙縮回了袖中。


    “這個……其實……”衙役賠著笑:“其實您要是有狀子,直接交給小的就好!”


    “狀子?”虢國夫人一愣:“什麽狀子?”


    “沒有狀子也行的!”另一個衙役連忙說道:“夫人您有事,小的這就去通知府尹大人!”


    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


    守門的衙役當然不可能有這麽善解人意,若換了尋常百姓,沒有打點,連大鼓都不可能讓你靠近!


    隻是虢國夫人的馬車雖舊,但能用得起馬車本就不是尋常百姓,再加上一身上好蜀錦,那可價比等重的黃金啊!


    衙門口的人向來隻識衣裳不識人,虢國夫人在許辰那裏覺得自家一無是處,但在這些人眼中分明又是高攀不上的貴人了。


    “那你們不早說!”衣袖中的雙手又開始顫抖了,大致是因為生氣。


    “這……您也沒問啊!”衙役尷尬一笑。


    “閉嘴!”虢國夫人斥道:“趕緊去告訴你們大人,本夫人有冤要訴!”


    “敢問夫人名號?”衙役忙問。


    “本夫人乃是聖上禦封的虢國夫人!”虢國夫人傲然道。


    “原來是國夫人大駕,夫人稍等,小的這就去為您通傳!”一個衙役連忙跑進門去,另一個則忙將虢國夫人引進門房稍候。


    京兆府尹蕭炅此時正在公房忙碌,年節時治安案件頻發,拖了半個月,件件都要處理,雖有屬官分揀,但蕭炅還是做到了逐一過目。


    “大人,這是禮部送來的文書,科考在即,關於貢院的守衛,禮部希望京兆府能多派些人手過去。”


    剛處理完一堆案卷,一名屬官又將一份文書遞了過來。


    蕭炅飛快看過,微微皺眉:“三百人?往年要不了這麽多吧?”


    “禮部那邊說是今年科考禁軍方麵派的守衛會少許多,需要咱們京兆府加派些人手。”


    “……”蕭炅略微低眉,心中卻已活絡開了。


    這一次的科考事關陳.希烈的複興大計,公正、嚴明這些虛話暫且不談,關鍵在於事先聯絡好的勢力必須照顧到位。


    往年科考,貢院內的守衛多為禁軍和京兆府兩方協同,一般京兆府的衙役負責外圍,禁軍的士兵負責在貢院裏麵巡邏。


    但這一次,發生了太子那一檔子事,將門的不作為勢必已經惹怒了皇帝。


    科舉可不是無足輕重的東西,雖說就算中了進士,沒有機緣一輩子也別想補上實缺,但這些都隻針對寒門學子,恰恰正是因為豪門子弟一旦過了科舉這道坎,利用家族勢力很容易就能得到實權位置,這才造就了寒門學子上下不得的窘境。


    科舉被朝廷列為正式的入仕通道,世家大族也早過了激烈抵製的年代,轉而變為利用族中子弟搶占進士份額,進而照樣達到控製朝堂權力的目的。


    每一次的科舉,說是為國選材,其實就是一場豪門瓜分官位配額的盛宴。


    但豪門子弟雖有更好的讀書條件,可卻不一定都有讀書的資質,相反在基數更大的寒門子弟中,讀書的種子遠遠多於豪門子弟,若是正常競爭,哪裏可能達到瓜分權力的目的?


    為此,自打科舉成為定例以來,作弊和反作弊的招數便一直發展至今。


    將門也不都是一家子武人,沒有文官勢力的將門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


    每年被安排過來值守的將門便自然而然成了掌控關卡的分配者,是要拿大頭的!


    但今年這情形,將門那邊估計沒可能拿到值守的位置,守衛的禁軍到底是哪一支直到現在還沒有風聲透出來。


    但無論怎樣,既然京兆府增加了守衛人數,今年的莊家就應該輪到他蕭炅了!


    這份文書所傳達的意思,蕭炅不知道是陳.希烈信守了此前的承諾,還是皇帝親自下的命令,但總而言之,算得上一件好事。


    “行!”蕭炅抬頭,對那屬官說道:“務必挑選一些可靠的人手過去。”


    “下官明白!”


    這邊剛來一件好事,轉眼,另一件大好事又朝著蕭炅飛奔而來。


    “大人!”守門的衙役一路飛奔而來:“虢國夫人正於門外等候,說是有冤情要訴!”


    “虢國夫人?”蕭炅微愣。


    對於楊玉環的三姐妹,朝堂上少有不知道的,而對蕭炅這一級別的大佬而言,楊家的這三姐妹怕是已經成了皇帝的禁臠。


    誰讓李隆基連自家的兒媳婦都敢要,再收幾個有夫之婦又算得了什麽?怕是連她們自己的丈夫都默認甚至期待這樣的事發生。


    對於楊家人,蕭炅一向本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他不是根基淺薄、驟然高升的陳.希烈,根本用不著利用楊家人,也更不可能像低級官吏那樣去巴結這幾個皇帝麵前的紅人。


    蕭家同樣是大族,他甚至要比完全投靠李林甫的王鉷還要自由。


    若說朝堂上的文官勢力,李林甫自然是當之無愧的霸主,一心隻幹一朝、和李隆基有著良好情誼、在勳貴之間有著不少底蘊的徐番次之,再下來便要數蕭炅、王鉷這一檔了。


    原本楊慎矜比他們還要高一檔,是最有可能成為第三極的一方,奈何牽扯進了楊家叛亂,早已煙消雲散。


    至於所謂的首相陳.希烈,在太子一事前或許還有些實力,到如今便隻是個空殼了。


    為此,對於突然到訪的虢國夫人,蕭炅難免有些疑惑。


    至於所謂的有冤要訴,便隻當玩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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