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少遊齊涵芳兄妹一行前腳剛走,寧夫人後腳便叫了王大貴家的和郭媽媽至床前,沉下臉來厲聲問道:“才二爺二小姐可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你們兩個是不是也跟著他們一道瞞了我?你們兩個可是跟了我幾十年的老人兒了,應當知道誰才是你們惟一的主子,也當知道,又是靠了誰,你們才能有今日的體麵和富貴!”


    一席話,說得王大貴家的和郭媽媽眼皮直跳,不著痕跡的對視一眼,隨即雙雙跪倒在地上後,方由王大貴家的賠著笑小心翼翼道:“奴婢與郭姐姐自五六歲上便跟著夫人,如今已是三十多年,夫人又待我二人恩重如山,我二人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一二,惟有竭盡所能服侍好夫人,為夫人分憂,方能稍稍報答夫人的大恩,又豈敢作出有何隱瞞夫人之事?還請夫人明鑒!”


    郭媽媽忙也附和道:“是啊夫人,在我和王姐姐心目中,夫人便是我二人的天,我們便是欺瞞誰,也不敢欺瞞夫人您啊!不然,不然就叫我二人天打雷劈!”


    “當真?”想起二人幾十年來如一日的忠心,寧夫人漸漸有所鬆動了。


    地上王大貴家的與郭媽媽見狀,忙趁熱打鐵:“夫人便是信不過我二人,總該信得過二爺和二小姐罷?二爺二小姐可都是夫人您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的,是您在這世上最親最近之人,又如何會欺瞞您?當務之急,夫人很是該將養好了身子,才好趁著這大好的時機,為二爺二小姐好生籌謀一番的!”


    說完又你一言我一語的賭咒發誓了好一番,總算說得寧夫人打消了疑慮。她倒也不是擔心齊少遊兄妹與王大貴家的並郭媽媽一道合起夥來欺瞞自己,她相信他們就算真欺瞞了她,也是出於一片好意,她隻是不喜歡這種事情不在自己控製範圍以內的感覺罷了!


    將養了兩日,寧夫人自覺身上輕省了許多,四肢也有勁了許多,遂叫人服侍自己穿了大毛衣衫,欲去院子裏走走,去去一身的病氣。[.超多好看小說]


    適逢王大貴家的與郭媽媽都不在,碧螺與紅綃亦沒料到如今天寒地凍的,寧夫人身子又還沒徹底好全會去院子去散散,便自忙各自的差使去了,是以這會子服侍在寧夫人跟前兒的,卻是宜蘭院素日裏不大得臉的兩個二等丫頭青竹和青桂。


    青竹和青桂一左一右扶了寧夫人去院裏,就見院裏的花木早泰半掉光了葉子,如今瞧著都光禿禿的,惟有右院牆角下的那幾株臘梅還淩寒開放著,為這冬日平添了幾分生氣與清香。


    寧夫人不由歎道:“想不到我才病了這幾日,院裏的樹葉便掉光了,好在那幾株臘梅倒還開得烈,不然這院子可就真真是沒有一點生氣了!”


    歎罷,命青竹青桂扶她就近瞧瞧那幾株臘梅去。


    臘梅的香氣本就濃鬱,遠遠聞著已是讓人心曠神怡,及至近了,就更是欲罷不能,寧夫人賞玩了一回,隻覺身上越發輕省了幾分,若非青竹青桂相勸,都還想再待一會兒了。


    “……聽說那日夫人發病時,滿口喊打喊殺的,又說自己見了鬼,到底是怎麽一回子事?偏巧兒那日我告假家去了,沒能親眼瞧見,好姐姐,你就與我說說罷,我保證不會告訴第三個人的!”


    寧夫人扶了青竹的手,正要轉身離開,卻有一道壓低了的聲音自花叢後麵傳來。她一下子頓住了腳,同時厲眼掃過青竹青桂二人,製止住了二人想要開口喝止那說話之人的舉動。


    又聽得另一個聲音道:“這事兒二爺早下了封口令的,說誰若膽敢議論此事,一律打死,我可不敢告訴你……罷罷罷,誰叫我們兩個素日裏好呢,我就告訴你罷,不過你可不許與第三個人說去,不然別說你,隻怕我也脫不了幹係!”


    說完越發壓低聲音,將那晚寧夫人發瘋時的情形,一五一十、繪聲繪色與另一人說道起來,直聽得另一人“嘖嘖”之聲不停,也聽得寧夫人鐵青著臉,渾身哆嗦,氣了個半死!


    一旁青竹青桂瞧著不像了,惟恐寧夫人遷怒自己二人,更怕她氣出個什麽好歹來,事後自己二人脫不了幹係,隻得壯著膽子喝罵那說話的二人:“什麽人在這裏鬼鬼祟祟的,夫人在這裏,還不快出來見過夫人?”


    說話聲即刻戛然而止,然後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再然後,那二人竟貓著腰一溜煙兒跑了,以致青竹青桂隻來得及瞧見二人穿的是牙黃色的比甲,可以確定其乃沒有等的小丫鬟,卻因要扶著搖搖欲墜的寧夫人,而不能上前追趕去。


    再說寧夫人素日裏禦下極嚴,不說整個西寧侯府上下都不敢亂嚼主子的舌根,至少她的宜蘭院是敢保證的,這一點也是她向來都引以為傲的。


    卻沒想到,她不過才病了幾日,小丫頭子們就敢青天白日的在院子裏大喇喇的嚼主子、嚼的還是她這個堂堂侯府當家主母的舌根,尤其還是那等不堪之事,真當她是死人不成?!還有少遊芳兒和王大貴家的郭家的,明明知道這些事,卻硬是撐著不告訴她,讓她如今白白被人笑話兒,實在是可惡至極!


    寧夫人怒不可遏,隻覺自己這輩子都沒似現下這般生氣過,哪怕當初齊亨執意要娶馮姨娘進門做貴妾,且迎了其進門後便一連幾月都歇在後者房中,竟不曾踏進過她房門一步,都不似現下這般生氣!


    生氣之餘,又打心眼兒裏升騰起幾分莫可名狀的緊張和驚惶來,——她已在聽罷方才那兩個小丫頭子的話後,猛地想起了那晚上的事,雖然不是每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卻分明記得那日她是實實在在看到了齊少衍的生母,那個名喚連素馨的、這輩子她都不想再想起哪怕一次的女子的!


    她看見她穿著半舊的月白底遍繡梅花褙子,係著湖藍色的百褶曳地羅裙,頭上隻戴了一支碧玉釵,緩緩向她走來,笑得一臉溫婉的招呼她:“鳳儀妹妹!”還向她伸出雙手。


    她被她溫婉的、讓人隻看一眼就覺得打心眼兒裏舒服的笑所感染,也禁不住向她伸出了雙手。


    卻不想,當她的手正要挨上她的時,她原本掛著溫婉笑容的臉,卻一下子變得猙獰起來,厲聲質問她:“我把你當親妹妹待,你為何搶了我的夫君不算,還要奪了我的性命去?你好狠的心!你還我命來!”


    話音落下的同時,七竅同時噴湧出鮮紅的血來,那模樣真是要多可怖有多可怖!


    寧夫人猛地一搖頭,想將那可怖的畫麵趕出腦海外,然那畫麵卻像是在她腦中生根了一般,無論她怎麽趕,都趕不出去,反而還更清晰了。


    連素馨的那句質問‘我把你當親妹妹待,你為何搶了我的夫君不算,還要奪了我的性命去?你好狠的心!你還我命來!’,就更是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邊響起,吵得她耳朵嗡嗡作響,頭痛欲裂,終於忍不住雙眼一翻,在青竹青桂驚慌失措的呼喚聲中,暈了過去……


    眼見大夫把過寧夫人左手的脈搏,又換了右手,再換回左手,期間眉頭都一直緊皺著,還不時搖一下頭,齊少遊再忍不住,上前急聲問起那大夫來:“大夫,家母到底怎麽樣了?雖說她老人家前陣子才大病了一場,但這幾日已是日漸好轉了,怎麽竟會忽然又暈倒了?”


    那大夫見問,並不答話,而是又換了寧夫人的右手細細把了一回脈後,方起身對著他作了一揖,滿臉羞愧歉然的道:“小老兒才學淺薄,實在診不出令慈究竟是犯了何疾,隻知道令慈脈象之亂,實屬小老兒生平之所未見,還請公子恕罪!”說著便提了藥箱要走,絕口不提診金之事,想是覺得自己連病人身患何疾都診不出來,不好意思收診金。


    但齊少遊自詡侯門世家公子,又豈能真做出請了大夫來卻不給診金之事?到底還是命人取了二十兩銀子來與那大夫,又令人好生送了出去,當然,沒有忘記囑咐那大夫管好自己的嘴。


    送罷大夫後,齊少遊瞧著床上麵色蒼白,一動不動的寧夫人,不由緊皺起了眉頭,片刻才沉聲問跪在地上的碧螺紅綃等丫鬟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夫人方才都還好好兒的,怎麽會忽然就暈倒了?是不是你們伺候得不周到不妥帖了?”


    一眾丫鬟都嚇得瑟瑟發抖,語不成語,支吾了半天,都沒支吾出個所以然來。


    還是周珺琬猶豫了片刻,上前輕聲遲疑道:“我才問過丫頭們了,恍惚是夫人去院子裏散散時,聽到了有關……那晚上的事,生了好大的氣,這才會忽然暈倒的,待會兒夫人醒了,爺說話注意些,別再惹夫人生氣了!”


    齊少遊一幹人不想讓寧夫人知道她到底得的什麽“病”,她就偏要讓她知道,不但要讓她知道,還要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真瘋了,讓她好生嚐一回“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到底是何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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