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少遊領著人早出晚歸、煞有介事的找尋了幾日,甚至連國子監都未顧得上去,不出所料,果然未能尋到那張瘋子,再對上周太夫人、齊亨和齊少衍時,他便十分自責,道:“都是兒子無用,連這麽點小事也辦不好,實在沒臉再見祖母、父親和大哥,還請祖母、父親和大哥責罰!”


    頓了頓,卻又道:“不過此事原便玄虛,兒子領著人不但將城北方圓一帶都找遍了,亦連周邊的大小鎮子都未落下,卻根本沒人聽過那張瘋子之名,想來世上壓根兒沒有此人存在亦未可知。(.無彈窗廣告)不過橫豎就快過年了,國子監那邊也沒多少功課了,要不我索性趁此機會告幾日假,領著人再往周邊一帶尋尋,指不定就能有所收獲了呢?”


    話音落下,齊亨還沒開口,齊少衍已先道:“連日來為了我的事,二弟已是受累頗多,甚至連學業都因此而耽擱了,如今又天寒地凍的,再要讓二弟為了我的事奔波勞累,若是因此而累壞了身子,豈非我的罪過?也是我病急亂投醫,竟信起一個夢來……”


    說著臉上帶出幾分自嘲和落寞來,“想來我這輩子,也就隻好這樣了。罷了,過去二十幾年都已過來了,後半輩子不過隻是重複前半輩子的日子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上首齊亨聞言,因點頭說道:“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你能這樣想,就最好了!”


    齊少衍沉默了片刻,方笑得有些苦澀的道:“父親的教誨,兒子記住了,隻不過之前終究有一二分不甘罷了,如今死了心也好,以後便再不存在奢望和不甘了,橫豎有父親和二弟在,我這輩子也斷不會有衣食不繼那一天!二弟,你將來不會嫌棄為兄的罷?”


    “大哥您這是說的什麽話兒,我們一奶同胞,我又豈會嫌棄自己的親哥哥?請大哥隻管放心,便是哪一日我隻餘下一碗稀飯一件薄衫了,我也絕不會讓大哥您挨餓受凍!”齊少遊見問,忙不迭表起自己的衷腸來,從神色到語氣都真誠得不能再真誠,再配上他因連日在外奔波,吃不好睡不好而顯得有些瘦削憔悴的臉,真是任誰都會禁不住為他所感動,絕不會有半點懷疑他的真心。


    齊少衍便是一臉的感動:“有二弟你這句話,大哥我便是一輩子隻能待在墨竹院那巴掌大的地方,也心滿意足了!”


    周太夫人和齊亨則是一臉的欣慰:“兄友弟恭,家和萬事興,你們兄弟能這般相親相愛,何愁咱們齊家不能發揚光大?”


    齊少遊忙作出一臉的惶恐,謙虛道:“祖母與父親這樣說,真真是折殺兒子了,兒子不過隻是盡了一點為人子為人弟者應盡的本分罷了,實在當不得二老這般誇讚。”


    惶恐歸惶恐,謙虛歸謙虛,心下卻是得意不已,還好他當日見機得快,立馬將此事攬到了自己頭上,沒有讓旁人經手,不然可就麻煩大了。當然也得慶幸周邊的人的確沒聽說過那張瘋子,否則他光是做手腳,都得費好大功夫,如今他隻不過在外麵晃蕩了幾日,什麽都不必做,便得到了父親的誇獎和那個瘸子的信任,何愁世子之位不手到擒來?


    得意之餘,心下又禁不住對齊少衍升起幾分不屑來,先還隻是腿瘸了,如今怎麽連腦子也跟著瘸了,竟妄想隻憑一個夢,便治好了腿,好來要自己的強?事實證明,他果然是做夢!


    當下祖孫父子幾人又閑話了幾句,便要各自散去。


    冷不防卻聽得一個聲音喊道:“好生糊塗的一家子,豈不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道理?罷罷罷,誰叫我老瘋子專愛醫治有緣人呢,今兒個說不得又要破一回例,自己個兒送上門了!”


    那聲音聽起來頗為蒼老沙啞,一聽便知說話之人年紀定已不輕,最重要的是,那聲音似是遠在天邊,卻又似是近在耳邊,明明此刻齊亨等人就身處內宅,離外麵至少幾百丈,偏竟聽得是一清二楚。


    周太夫人上了年紀的人,最是信那些神佛的,尤其又聽得那說話之人自稱‘老瘋子’,哪裏還耐得住?忙不迭便道:“想來這說話之人便是咱們苦苦找尋的那位神醫了,這才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快快著人請進來!”


    齊亨雖將信將疑,覺得此事也未免太巧了,但想著自家身處如此深宅,便是有人真要裝神弄鬼,以內力傳音,也不能一傳就是幾百丈,那得多深厚的內力?隻怕世間根本沒有那樣本事的人,想是冥冥中真有天意亦未可知,便揚聲吩咐道:“即刻使人去請進來!”


    惟有齊少遊一臉的陰晴不定,暗地裏幾乎不曾將一口銀牙悉數咬碎。他就知道,那個瘸子既然巴巴的裝神弄鬼,就必定還有後著,果然就應在了這裏,他此番真真是太輕敵太大意了,還得盡快拿出一個萬全的應對之策來才是!


    又忍不住暗自冷笑加希冀,那個瘸子都瘸了二十幾年了,連太醫院專治骨科的太醫都說治不好了,他就不信那個所謂張瘋子有通天的本事,真能讓枯木再逢春,他且等著看笑話兒罷!


    ――饒是已到了如此地步,齊少遊依然未曾往‘齊少衍的雙腿根本就沒病,他根本就是一個正常人’上想過,畢竟當年寧夫人給他下的藥本就是無藥可解的,太醫給他瞧腿時,他們的人也是從頭至尾伺候在側,根本就做不了假的!


    齊少遊之前的得意和這會子的陰晴不定,齊少衍從頭至尾都是盡收眼底了的,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來。他早料到他不會真盡心盡力為他去尋人了,他也壓根兒沒指望過他,所以一開始便安排好了今日這一出,如今看來,效果比預期的還要好。


    但麵上卻半點不露,隻是一臉的驚喜和難以置信,瞧在旁人眼裏,就似是高興傻了一般。


    不多一會兒,便有小子領著一個頭發胡子都花白了,亂糟糟貼在頭臉上,衣衫襤褸,腰上掛一個大葫蘆,走路歪歪斜斜,一走近便讓人聞見難聞酒味兒和其他說不出來味道,反正就是很難聞氣息的老頭兒進來,想來就是那張瘋子了。


    所幸屋內眾女眷早伺候著周太夫人回避了,隻餘下幾個上了年紀的粗使婆子伺候,不然瞧見張瘋子這副模樣兒,隻怕不嚇死,也惡心死過去了!


    齊少遊第一個就忍不住露出了嫌惡的表情來,若非礙於齊亨還在,亦想知道這張瘋子看了齊少衍的腿後到底怎麽說,到底能不能治好他,他當下就要離開,如今說不得隻能以手掩鼻,勉強忍耐了。


    便是齊少衍也忍不住露出了懷疑的神色來,就這樣一個邋裏邋遢的糟老頭子,真能治好自己的腿?


    當然,他與齊少遊不同,他是裝的。


    惟有齊亨城府深,畢竟是在宦海摸爬滾打多年的人,半點異色也沒露,甚至笑得還很平易近人,起身向那張瘋子抱拳道:“敢問閣下便是張先生?”


    張瘋子一路趔趄著走到他麵前,張口便是滿嘴的酒臭,大著舌頭道:“什麽先生不先生的,兄弟你叫我張瘋子就好,我這個樣子,怎麽好意思讓人稱‘先生’,沒的白玷汙了‘先生’二字,兄弟你隻管叫我張瘋子就是,我不會生氣的!”


    誰是你兄弟了,就你這樣兒,也配做我兄弟?齊亨差點兒不曾被熏暈過去,忍了又忍,方強忍住沒將張瘋子一把推開,勉強笑道:“先生乃當世高人,連神靈都知道的,本侯區區一介凡人,又如何敢與先生稱兄道弟?倒是先前聽先生說‘專愛醫治有緣人’,不知犬子算不算得先生的有緣人?”說完一指輪椅上的齊少衍。


    “兄弟你這個兒子怎麽生得比姑娘家都要漂亮?”張瘋子順著齊亨的視線看過去,立刻大呼小叫起來,似是沒感受到齊亨的勉強與隱忍一般,仍一口一個‘兄弟’叫得歡,“與兄弟你倒隻有二三分相像了,難道是肖似我那弟媳婦?想來我那弟媳婦一定是個大美人兒!”


    說著大大咧咧的看向一旁的齊少遊,“這個也是兄弟的兒子?倒是有五六分像兄弟你了,不過,與我這大侄子卻不怎麽像了,看來是沒繼承到我那弟媳婦的美貌啊……”


    咋咋呼呼的一說起來便沒個完,最重要的是,又無意說中了齊亨與齊少遊的心事,父子兩個心裏本就有鬼,如何還聽得下去?


    齊少遊先就忍不住道:“先生是為治病而來,還是為攀親而來?若是為治病而來,我大哥就在這裏了,還請先生即刻給他診治一番,好與不好,我們闔家都感激不盡!若隻為攀親,那麽……”


    ‘那麽’後麵的話有意沒有說出來,但未竟之意卻不言而喻,反正真得罪了這張瘋子,令其不樂意為齊少衍治病了,吃虧的又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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