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已經臨近傍晚,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也開始冷清下來,在這個團圓的日子裏,屬於節日的氣氛就是人們急匆匆奔回家去的步伐。


    曾經,一家人坐在一起,粗茶淡飯也能感到深深的幸福,如今,物是人非,就算榮華富貴加身,也不過天涯一畸零人。


    但是人,往往在失去之後才能明白這種感覺的珍貴,然後窮奇一生,卻再也找不回了。


    這時候,在一條偏僻的小巷裏,銀色盔甲的男子騎在馬上,握著韁繩的手泛著青筋,可見他用了多少力氣。夕陽照在他的身上,拉出了很長的影子,在中秋節的傍晚,越發顯得寂寥。


    他身邊跟隨的那小將正在朝他訴說著什麽。


    “將軍,小的已經都打聽清楚了!那女子的確是焱王的王妃,本是安定王家的小姐,當時焱王病重,說是要衝喜,昭華郡主不肯下嫁,就拉了她這個庶妹替嫁,後來焱王病好了,倒是昭華郡主犯了事,被關進了大牢裏……如今,還在到處通緝呢!”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你確定沒有認錯人嗎?”容淵的聲音含著一絲迫切,溫潤的麵孔因此而有些扭曲!


    雲門山爆炸的那一刻,他想到的是她,他甚至沒有顧忌身邊的慧淑公主……可是,當他來到雲池的時候,雲池之中已經是一片廢墟,隻除了那血色碧水之中的一彎月輪清泠泠漂浮著,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他沒有看到她的屍體!


    他心中抱著一絲執念,找遍了雲門山。三天過去了,他終於在山下找到了那具早已僵硬多時的身體。她靜靜的仰麵躺著,麵容安詳,唇角微微彎起,笑容冷漠而涼薄,漆黑如墨的長發包裹著她,那張素淡如蓮花的小臉仿佛生時。


    她素白如流水一般的衣衫已經襤褸不堪,卻隱隱透著無上的高華,一時間,他就淚流滿麵!


    他不知道她的屍體為什麽沒有在雲池中,而是流落在了這裏,那時候的他已經被心中的悲痛所填滿,再也容不下任何事情。


    他親手挖了墳墓,埋葬了她。


    再後來,他更是不願想起此事,所以,關於那個問題,他根本沒有去深究。


    他一直以為她死了,每次午夜夢回,他在質問她為什麽不懂他的心時候,也在責問自己,為什麽在那時候沒有守在她身邊?為什麽那麽迫切的迎娶了慧淑公主,說不定稍微給她一點時間,她就會明白他的心了!


    可是,剛才的大街上,他確定以及肯定,那個素衣披發,渾身散發著不羈慵懶氣息的女子,一定是她。


    這輩子,她的一舉一動,甚至每一個眼神,他都刻畫進了心底。


    這世上,也唯有她,明明一身的慵懶不羈,卻能在不經意間就流露中那樣清冷高貴的光華。


    但他不明白,她就算沒有死,又怎麽會嫁給焱王了呢?


    在得知蘇雲沒有死的時候雀躍的心情,瞬間又因為她嫁給焱王而一落千丈――


    你還活著,可怎麽能嫁給別人?


    我們的海誓山盟,你都忘了嗎?


    容淵此刻,才來得及細細思索雲門爆炸以來的事情――雲兒,會不會是你早就與焱王相識?那場爆炸,本就是你的金蟬脫殼之計呢?


    你好狠啊!


    一瞬間,容淵心中的惱怒憤恨一起湧上來,他眼眸之中劃過一抹狠厲之色。


    隻聽耳邊,小將的聲音又響起來――


    “聽說這焱王妃在家的時候倒是個懦弱無比的性子,誰知道嫁人之後不但一改以前的性子,變得強勢了許多。更是宣布跟安定王府,皇家斷絕關係,還自己改了名字,叫什麽蘇雲?”


    容淵渾身一震:“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小將麵上含著一絲諂媚:“就是一個多月以前!具體的日子好像是七月初三!”


    “你確定真的沒有認錯人嗎?”蘇雲,蘇雲……雲兒,雲兒,這麽說你是在那安定王府的小姐嫁到焱王府之後就代替了她的!


    七月初三……重病,衝喜,雲門山,大爆炸……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安排好了的。可是,蘇雲是怎麽代替安定王府的小姐的,她現在的容貌的的確確是她本身的容貌,人們看了就不會起疑嗎?


    還是說,你們本身就長得很像,所以沒人看得出來?


    怪不得你急匆匆就宣布與安定王府斷了聯係呢!是怕被認出來吧!


    這麽說,你定然早與元晟暗通款曲,一切都是設計好的,否則,他自己的王妃換了個人,怎麽會不知道呢?


    你這麽做,對得起師父嗎?對得起雲門嗎?


    “你確定你沒有認錯人?”容淵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若是蘇雲現在就在他麵前,他恨不得將她剝皮抽筋。


    “我們走了之後,她在路邊一個小攤子上吃茶,不一會兒焱王就過去了,兩人一起吃起來,後來就一起走了。焱王雖然穿著一身普通的布衫,可是小的以前見過他,所以肯定不會認錯人的!”


    最後,小將信誓旦旦的話傳入容淵耳中,隻聽“哢嚓”一聲,容淵手中的馬鞭斷成了兩截。


    ……


    此時的焱王府元晟的書房裏,蘇雲懶散的跌坐在椅子裏,嘟著嘴,拿手掌揉著肚子,一臉不虞。


    這月餅雖然好吃,但不大好消化,她今下午貪嘴多吃了兩塊,這會兒肚子漲得難受。她想回自己的聽風院讓繡嬤嬤煮一碗消食的茶喝喝,元晟卻說有事要告訴她,將她拉到了書房。


    她一邊腹誹著,一邊打量著周圍的擺設,書架,桌椅,甚至筆墨紙硯都是以大方簡介的為主,還別說,渾身冷冰冰的元晟往這屋子裏一站,竟然少了些武將的血腥強硬氣息,多了些文人的儒雅。


    “去給王妃煮碗消食湯!”


    忽然,元晟低沉的聲音響起,蘇雲抬眼看去,就見長案之後身材頎長,滿麵冷峻的男子正好將手中的幾份公文交到了黑衣侍衛的手中,然後,又淡淡吩咐道。


    蘇雲認得他這個侍衛助手兼貼身保姆於一身的隨從,似乎叫什麽姚運,細細追究起來,還是仁宣帝十六年的榜眼,聽說這人冒出來短短三年,便拿下了兩個第一,一個第二的名次,很不簡單。


    隻見他答應了一聲,抱著那疊公文便退了出去,麵上波瀾不驚。


    蘇雲忽然覺得有些佩服他:一般這種身負奇才的人都有點乖戾的性子,最難掌控,這人卻是數十年如一日的跟在元晟身邊,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毫無怨言,光這份忠心,就很是難能可貴。


    元晟注意到了蘇雲的目光,他收拾好了東西站起身來,走到蘇雲對麵坐下來,閑閑端起茶碗刮著茶末道:“怎麽?對本王這個隨從有興趣?”


    “姚運,文武雙全,是仁宣帝十六年的榜眼,此前在江浙地區連考了兩個第一,如此人才,你是怎麽坑來的?”蘇雲眼眸抬也未抬,漫不經心的懶散問道。


    元晟淡淡抬眸,問道:“在你眼中,本王就是那等坑門拐騙的人不成?”這些日子以來,他似乎已經找到了對付蘇雲的手段。俗話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對蘇雲,也是這樣子,將她不同於常人的所作所為正常化,也就是了。


    這麽一來,他倒覺得與蘇雲說話多了不少樂趣。


    元晟這句避重就輕的話,卻讓蘇雲覺得很不爽,她一眼掃過元晟,毫不留情的懶懶說道:“一般政治家,都是坑蒙拐騙的行家,比之那些紈絝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否則,也不能讓那麽多人都承認他是老大。”


    “他不是本王坑來的,他本來就是本王的人!”元晟說完,看著蘇雲好奇的麵色,又淡定的爆出一個猛料,“他文采雖然也可以,但是在人才濟濟的江浙拿第一,還有點問題!他那兩個第一,都是本王使了手段的,榜眼更不用說了,花了本王――”元晟豎起了右手手掌。


    “這個數!”


    蘇雲眨了眨眼睛,猜測道:“五千兩?”天楚一朝的腐敗她早已耳聞目睹多年。


    “五萬兩!”元晟淡淡開口。


    “什麽?”蘇雲瞪大了眼睛,“一個榜眼竟然就五萬兩?”五萬兩銀子足夠一個小康之家活三輩子了,竟然隻買到一個榜眼?還不是官……這也太黑了。


    這時候,輕輕的敲門聲響起來,元晟一聲“進來”,那五萬兩的探花就端著托盤走進來了。


    蘇雲一路盯著他到桌前。


    “王妃!請用。”


    姚運許是跟著元晟時間長了,也是一張冰塊臉,蘇雲覺得無趣,便轉開了目光。


    然後,姚運輕輕掩門出去,不聞一絲腳步聲。


    蘇雲抬手,想嚐嚐這探花煮的湯是什麽味道,一轉身,就差點碰上已經遞到她嘴邊的勺子。


    隻見元晟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他目光看著勺子,低沉的聲音有些不自在的急促:“快吃!”


    蘇雲一愣,眼底風雲匯集,似乎想起了什麽,但她什麽也沒有說,隻是伸手接過了元晟手中的湯勺,淡淡的聲音平鋪直敘:“我自己就行!”她說著,低下頭去,輕輕舀起一勺羹湯品嚐起來。


    她懷疑自己表現的拒絕還不明顯嗎?為什麽元晟這陣子非但沒有絲毫的退縮,反而有愈戰愈勇的態勢?


    而她不明白元晟,就如同元晟不明白她一樣!


    此時,夕陽的光暈照進來,照在她因為低頭而露出的一段雪白的頸子上,發出玉般的光澤,上頭細小的絨毛纖毫畢現,透著勃勃朝氣,就如同普通十六七歲的少女一樣。


    可是,這具年輕鮮活的身體之下,隱藏的是怎樣千瘡百孔的一顆心呢?


    元晟眼底沉凝著冷練漆黑的光芒,慢慢收回了自己已經空了的手來,看向別處,淡淡道:“姚運是本王母親娘家的侄子,自幼與本王一起長大,雖然說那兩個第一和這個探花有些名不副實,他卻的確是有些能耐的!不然,本王也不會對他花費這麽多心血!”


    “當年他中探花之後一番高論便聲言隱居山林不問世事……”


    元晟說完,看著不動聲色,依舊低頭喝湯的少女,微微歎了一口氣,沉聲堅決的說道:“適當的時候他會站出來,給趙氏的江山一個痛擊!”


    “相信他的確是很有能耐的,不然這麽多秘密公文,光是那個遣散軍隊再在北地重新組建的計劃就看的我頭暈了――他都能處理的這麽好,自然是有能耐的!”蘇雲已經喝完了湯,她抬起頭來,拿袖子隨便摸了摸嘴巴,微笑著看向元晟,仿佛閑話家常一樣對他道,“這個想法……很不錯!適當的時候他再來這麽一番高談闊論,相信很多老百姓都會接受你的。”


    試探她嗎?


    蘇雲眼底一抹複雜不屑的波光,因為她也姓趙,怕她反水,所以他在試探她嗎?


    她心裏表示理解。或許元晟是真的對她有了那麽丁點愛意,可是這愛……怎麽比的過著大好的河山萬裏呢?


    愛情原本就是脆弱的,元晟此舉,她表示不屑,卻可以淡定的接受。


    元晟看到蘇雲的目光,就知道她誤解他了。可是,他本不善表達自己的感情,一時竟不知如何解釋。


    這時候,蘇雲忽然站起身來,唇邊笑容淡漠:“湯很好喝!替我謝謝姚探花。”


    “蘇雲!”


    元晟拉住了蘇雲的手,高大的身影旋即擋在了她身前。


    蘇雲微微垂頭,靜默站立。


    “知道姚運身份的人,隻有本王,你是本王的王妃,所以,本王會告訴你――本王這麽說,你明白嗎?”元晟聲音堅決不容抗拒,握著蘇雲的手仿佛有千鈞力道,蘇雲的身體就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動也動不得!


    夕陽的光暈下,兩人默默對峙,蘇雲微微偏頭,麵無表情,渾身透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用沉默對抗著男子強勢的感情攻擊。


    元晟看著這樣的蘇雲,忽然覺得一陣說不出的急切憤怒襲上心頭――她為什麽就看不見他這顆心?


    他驀然抬高了聲音,沉聲冷道:“我這是要將自己所有的底牌都告訴你,將這條命交給你,你明白嗎?”


    元晟說完,隻覺手心裏,蘇雲冰涼徹骨的小手微微一僵,他看到蘇雲轉過頭來,雲霧遮掩的眸子微微顫抖著朝他看來。


    他鬆了一口氣,聲音緩和下來:“別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你已經是我的王妃,我們已經是夫妻,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你為什麽不試著接受?你也說過,你累了,隻是想找一個休憩的地方,而焱王妃這個身份還不錯――既然你也不想改變什麽,那麽,有感情的婚姻總比沒有感情的婚姻來的幸福,你為什麽非要這麽抗拒本王?”


    元晟說完這些話,隻覺的頭上都浸出汗來了。


    他還從沒一口氣說這麽多話過,尤其是這樣耐著性子來勸說一個女子――山不來就我,隻有我去就山了。


    元晟心底一陣苦笑,這少根筋的倔丫頭,他不去主動,哪年哪月兩人才能成為真正的夫妻?


    蕭衍說的對,烈女怕纏郎,他就纏著她,膩著她,哪怕她的心真是冰做的,總有一天也會融化吧!


    看著麵無表情的蘇雲,元晟才知道,自己並不是真的冷,至少對她,自己就冷不起來,而她……卻是……


    “我那是為了勸蘇祈斷了念想才那麽說的!”蘇雲聲音淡漠――這世上怎麽會有一個能讓她安穩休憩的港灣呢?


    “讓你誤解了,對不起!”就算元晟真的愛她,那這份愛能持續多久?當她與他的江山萬裏發生衝突的時候,他會怎麽選擇?


    容淵的麵龐突然在她眼前一閃而過,想起今日的見麵,她一聲冷笑。


    “我隻是要一個機會,就這麽難嗎?”元晟試圖步步為營。


    蘇雲卻忽然抽出手來:“你不必如此――如果你再這樣,我就離開。”


    元晟隻覺心中一陣無力,他輕歎一聲,鄭重看著蘇雲,低沉的聲音堅決有力,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本王說過,除非有更有力的一雙手將你從本王身邊奪走,否則,本王絕不會放手!”


    “是嗎?”蘇雲淡淡回眸,仿佛絲毫不為撼動。她已經不知道如何應付元晟這來勢洶洶的感情了,“可是我不愛你,我也沒有辦法!”


    元晟看著蘇雲淡然沒有絲毫漣漪的麵容,隻覺胸中的怒火嘩一下都滅了個幹淨,不由苦笑道:“本王愛你,這就足夠了!”


    “那……要是我以後愛上別人了呢?”蘇雲撓了撓頭,很煞風景的問道。


    元晟隻覺的心頭一陣堵得慌:“那本王就殺了那個人!”


    蘇雲抬頭,很仔細的端詳了元晟半晌,就在元晟心如擂鼓,以為她要說句好話的時候,她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你是不是思春了?”


    然後,頭也不回的朝門外走去。


    元晟握緊了手掌,關節咯吱咯吱作響,沉聲冷喝:“別試圖用裝傻來逃避本王!”


    蘇雲的小身影早一溜煙消失在了門外,隻剩下他麵對著落日的餘暉靜靜佇立。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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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她的時候狂猛的幾乎要把她碾碎,他不要她的時候連看一眼都不屑。


    她唇角染笑,上揚的眼尾處風情嫵媚,修長食指輕點上男人健碩的胸膛,裴公子,下床請埋單。


    床頭床尾,不過一夜銷魂間,蘇墨看到他的臉色無情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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