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區醫院的聯名報告所帶來的影響比顏辭想象中的來得更快更猛。


    或許是因為北區的住戶大多非富即貴,或許是因為二十七家醫院的領導人著實重視這份報告的真偽性,在許文拙不冷不淡地給出官方回答的第二天,生命院便迎來了國家衛安部的專員。


    華夏的衛安部隸屬行政機構,主要掌管國內的衛生安全問題,在職權範圍內和生命院幾乎沒有任何重疊的地方,但這個光聽名字就十分無聊的部門有個誰也忽視不了的作用——對生命院的獨立監察。


    也就是說,如果有人認為生命院玩忽職守,那麽衛安部就是他們第一時間應該找的部門。由於生命院的特殊職能,和對其他瀆/職犯罪的舉報不同,任何對生命院的不滿和投訴都是實名製。在衛安部正式立案後,相關專員會到生命院進行簡單的調查,一旦確認舉報內容有屬實的傾向,衛安部必須立即將情況上報,交由政府,軍部以及司法部聯合成立的小組進行深入調查。


    衛安部來的專員是兩個瞧著十分穩重的男人,態度異常溫和,臉上的笑容從進門的一瞬間起就沒有淡下去過,可越是和藹可親,越是讓被召喚來“配合”調查的顏辭心生警惕。


    “季醫生,別緊張別緊張,我們今天來就是和你隨意聊一聊,了解下情況而已。”專員裏個高的那一個笑得好不親切,熱情得仿佛他們才是生命院的一員。


    “有什麽是我可以幫到你們的嗎?”顏辭同樣也是一臉燦爛,霎時把自己的人設調成了“天真善良小白花”。


    高個子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麽配合,有那麽一瞬間的無措,倒是另一個長頭發的專員經驗更為豐富一些,當即拿起電子板,不慌不忙地問起問題來。


    “季醫生,對於昨天北區召開的會議你是怎麽看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眼前的兩個不速之客和昨天的爭執有關,顏辭穩了穩心神,快速地在腦海裏把所有的可能性模擬了一遍,然後一派欣喜地答道:“我特別特別激動,如果證實他們的發現是真的就太好了!”


    長頭發和高個子交換了一個眼神,臉上的笑意似乎淡了那麽幾分。


    “可是……”長頭發故意停頓了片刻,滿意地看到顏辭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緊張,方才繼續道:“我們收到消息說你好像並不把北區的發現當成一回事,對於他們的提議你甚至覺得是‘小題大做’?”


    顏辭瑟縮了一下肩膀,整個人仿佛被嚇到了一般,再抬起頭時眼眶都紅了,眼底滿滿的都是後悔和恐慌,“不……不是的……”她的聲音沒有了初時的元氣,細細軟軟的像是一掐就斷,“我……我是第一次參加那樣大……大的會議,我什麽……什麽都不懂,許老師已經說……說過我了。”


    她垂著頭,和一個犯了過錯等待接受批評的小孩子沒有兩樣。


    高個子麵露不忍,正想說點什麽安慰她卻被長頭發及時製止了。後者端詳了顏辭許久,任由壓抑的沉默在房間裏彌漫。


    半晌,他緩緩開口問道:“那麽季醫生,你覺得北區醫院聯合提出的方案可行嗎?”


    顏辭有些慌亂地偷瞄了他一眼,小聲說:“這……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假設現在決定權到了你手裏,你會怎麽做?”似乎沒有察覺到她的不適,長頭發步步緊逼,咄咄逼人的樣子惹得旁邊的高個子翻了好幾個不讚同的白眼。


    “我……我不知道……”顏辭像是承受不住壓力,瀕臨崩潰的邊緣,“我可以……可以問問許……許老師嗎?”


    長頭發半天沒吭聲,仿佛是在思考著什麽,最終他收回一直落在顏辭身上探究的目光,恢複到一開始平和親切的音調,“隻是個假設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季醫生,今天真是打擾了,我們也是時候回去了。”


    他一邊說一邊示意高個子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顏辭懵懵懂懂地看著他們,一副還沒從狀況中走出來的模樣。


    高個子臨走前對她歉意地笑了笑,顏辭不明就以,也跟著咧了咧嘴角。把倆人的互動看在眼裏,長頭發心底最後的一絲顧慮也消失了。


    他們前腳剛踏出生命院,許文拙後腳就風風火火地衝進了會客室,見顏辭正一個人靜坐在那兒,急切地問道:“小辭,你沒事吧,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顏辭彎了彎嘴角,哪裏還有方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樣子,“能有什麽事,就是過來問兩句了解一下情況。”


    許文拙細細打量著她,見她神態正常,完全沒有被刺激或是傷害的跡象,這才放下了心,如釋重負道:“那就好,衛安部的人最喜歡狐假虎威刷存在感了,不管說什麽你都當他們放屁就行了,真要鬧到上麵誰怕誰啊……”


    顏辭心裏湧過一股暖流,許文拙的關心真誠得讓她都不好意思說出自己剛剛都演了什麽,轉移話題道:“既然衛安部的人都被叫來了,想必昨天他們提出的方案也肯定要通過咯?”


    許文拙不屑地撇了撇嘴,“北區那些人說白了就是仗著有點權有點勢,查就查唄,到時候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丟的反正不是我們的臉。”


    顏辭笑而不語,心裏卻在想,等真的出結果了還指不定打的是誰的臉。


    “朝中有人好辦事”這句話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一樣適用,北區的醫院領導人們不知道找了哪位大神幫忙,有關他們對北區異常新生兒比例問題進行深入調查的申請很快便批了下來。在接下來的半年裏,生命院成立了一個專門的小組處理北區的議案,作為組長的許文拙自然也沒忘了把顏辭弄進來。他的本意大概隻是假公濟私,卻沒想到在某種程度上方便了顏辭第一時間知曉事情的進展。


    相關的數據收集和樣本分析向來是耗費時間和人力物力最大的一塊,但由於牽涉到男女比例問題,整個調查的信息抽取這塊幾乎是向全社會公開的。換句話說,生命院不是通過自身或是其他領導機構的權限收集資料,而是發表聲明,呼籲符合條件的樣本人群主動前來提供信息。


    顏辭最開始並不相信這樣自願性的采集計劃能夠成功,她更傾向於依靠手裏的權限直接調取數據庫的資料,可這種方法快是快,除了某些基本的生理信息外,其他變量的準確度卻無法得到百分百保證,相比之下,自然是生命院的方案更精準一點。問題是,人們真的會願意千裏迢迢奔赴安京的檢測點,去完成幾張簡單的表格和基礎的體檢麽?


    事實證明,華夏人民不但願意,甚至還有超乎顏辭想象的激情。誠然,生命院和北區醫聯都提供了專門的資金資助人們從全國各地趕來安京進行取樣,但她依舊發現大部分人都選擇了自費,在網絡和現實中,人們更是自發成立了各種組織來探討幫助這次大範圍的調研事項。


    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顏辭萬萬沒有想到,原本在她看來耗費無數人力物力都未必能成功的事居然在短短四個月時間內圓滿完成,直到這一刻,她才萌生了些許危機感,在這樣高強度高精密度的調查下,自己兩年前替換能量疫苗的真相未必不會東窗事發。


    是她太過天真,低估了華夏人對於男女比例問題的敏感性。


    現實又一次以直白慘烈的方式告訴顏辭她的直覺是正確的,在經過兩個月的各項數據分析後,調查小組得出了結論——安京北區這一年的新生兒男女比例的確出現了非波動性的下降,原因尚未明確。


    消息公布之後,全國人民都沸騰了,雖然原因暫且不明,但這並不妨礙大家看到了男女比例逐步下降直到平衡的曙光,遮蓋了華夏數百上千年的陰霾似乎即將散去,一時間,安京北區房價暴漲,二十七家醫院更是被全國各地準備懷孕的或是已經懷孕的家庭擠個水泄不通。北區醫聯的領導人腰杆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筆挺過,所有媒體統統被“男女比例有望平衡”這一標題屠版,各種針對性的訪談辯論層出不窮,這則牽動人心的新聞甚至在第一時間被全大陸所關注,數個國家領導人同期向華夏提出了外交訪問的請求……


    事情演變到這一步,顏辭忍不住開始慌了。如果說原本隻是生命院憑借一己之力在推進的話,現在其已然成為舉國上下齊心協力必須攻破的一道關卡。總統張媛,軍部部長言儷,司法部部長周林繼,三方一個世紀來第一次聯合生命院院長孫嫿公開發表講話,表示將會傾盡全力盡快破解北區比例之謎。


    顏辭是聰明,也有權勢,但她再怎麽厲害也無法孤身和一個國家作對。一個月後,她和另外五個人被特別小組帶進了特別設置的審訊室。


    因為調查結果表明,北區的新生兒比例問題極有可能與該區的生活資源相關,而他們六個,正是近三年來能接觸並更新北區各種生活資源的“可疑人士”。


    除了顏辭,其他五個都是男性,都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否則也不可能第一手接觸到與生活健康息息相關的資源,比如水源,疾病疫苗和避孕針。


    和一般對犯罪嫌疑人的審訊不同,對於調查小組來說,這六個人裏極有可能出現一個拯救全人類的“救世主”,因此他們的態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與其說是審訊,倒不如說是用各種手段查出究竟誰才是真正的“英雄”。


    不像顏辭,另外五個人是相當願意承認是自己在資源裏動了手腳,從而讓女嬰的出生數量大幅度提高,但問題在於這不是嘴巴上承認就行,還必須拿出實質性證據來,否則豈不是人人都能當這個“國家英雄”了?而且大家都心知肚明,國家高層搞這麽大陣勢出來,絕對不隻是想知道真相,十有八/九是打算把北區的奇跡推廣到全國乃至全世界。他們現在或許能隨口胡謅蒙騙過去,一旦到了動真刀真槍的時候,他們上哪兒去重現男女比例降低的神跡?


    顏辭從進了審訊室起就一直保持沉默,她知道自己有權不說話,也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落在別人眼裏有多可疑,可在她想到最佳解決方案之前,她隻能這麽做。不過一個月,他們就可以把目標人物縮短到六個人,顏辭毫不懷疑,如果時間再多一點,甚至不需要她招供,他們也能把真相查出來,真到了那個時候,她說不說結果都是一樣的,沒準還會連累無心中幫過她的白子森等人……


    “我要見你們能做主的人。”在靜默了三個小時之後,顏辭終於開口對一直陪著她的兩個調查人員說出了唯一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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