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冬。


    首爾的冬天並不算很冷,哪怕是夜晚,女孩們也仍舊可以穿著裙子和絲襪出門。


    不過,現在夜已經深了。


    雖然街上依然燈火通明,偶爾有汽車飛馳而過,但行人已經渺渺無幾。


    蕭熠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沿著公路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並非他怕冷,也不是他喜歡半夜緩步的悠閑,而是他現在這個身體有先天性的心髒病,不能做任何劇烈的運動。


    這一世,他叫金秀哲,因為一出生就查出有先天性心髒病,被親生父母遺棄在福利院,後被現在的養父母,一對善良的夫妻收養。


    醫生曾診斷他活不過十五歲,不過也許是蕭熠性子沉穩,極少情緒激動大喜大悲的原因,他現在已經二十歲了,仍舊好好地活著,並且身體也沒有出現什麽大問題,隻要不做劇烈的運動,基本上不會發病。


    去年他考上國立首爾大學的英語專業,目前是首爾大學二年級的學生,假期閑暇時,他會接一些翻譯文獻的工作來賺取學費和生活費,如果有剩餘就交給養父母。今夜晚歸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遇到一個特別挑剔的客戶,讓他翻譯一本非常專業書籍,又額外提了很多要求,一直耽擱到現在。


    走在空蕩蕩的大街,蕭熠抬頭看了看天,今夜的月色很美,月朗星稀。


    若是以前的他,想必根本就不能想象這樣平凡又無趣的生活吧,不過他也習慣了,這樣的日子雖然缺少冒險刺激,但很平靜,質樸,讓他感覺到了一種生命更本質的含義——活著。


    至於以前那種遊走在生死邊緣的活法,這一世,除非他找到一顆合適的心髒,否則是沒半點指望了。即使真的要去找心髒也並非易事,他的血型很特殊,是rh陰性ab型,熊貓血中的熊貓血,遇到合適心髒的幾率千萬中無一……


    寂靜的街上,突然從遠處傳來呼救的聲音,是個少年人的聲音,夾雜著疼痛的□□。


    蕭熠腳步頓了下,隨即稍稍加快腳步,朝著聲音響起的方向轉了過去。


    沒走多遠,便看見了聲音的來源,路的盡頭,是三個高大的男子正在拳打腳踢地毆打一個蜷縮在地上的少年,少年身上穿著高中校服,是個學生,而那三個青年男子滿臉凶相,看著便是混子。其中一個聽見蕭熠的腳步,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發現來得不過是個瘦弱的少年,便凶狠地說:“滾開,別多管閑事。”


    也怪不得那些男人不拿蕭熠當回事,他現在這副身體看著唇紅齒白,文靜瘦弱,一雙眸子的目光雖然仍舊銳利,但在夜色裏實在是沒有什麽震懾力。


    蕭熠皺了皺眉,不為所動,反而又往前了一步,說:“你們幾個大男人,打一個孩子,不覺得丟臉嗎。”


    “媽/的!管老子的事,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煩了嗎?”說話的男人麵色不善地朝蕭熠走來,揚起手,便要打他。


    那隻向他臉上揮過來的手被蕭熠輕巧地接住,隨即他使了個巧勁,一把便將那隻不禮貌的手扭得幾近脫臼。


    “啊啊啊——”


    男人跪在地上捂著手臂慘叫的樣子驚動了他的另外兩個同伴,兩人對視了一眼,丟下地上的男孩一起朝著蕭熠走來,他們也知道蕭熠不是好對付的,當下竟不約而同地亮出了身上帶的刀子。


    蕭熠眼神暗了暗,這些家夥,一言不合便要傷人麽!


    心思電轉間,他麵上卻毫無懼色,他是不能做劇烈的運動,但對付這樣幾個家夥上不得台麵的混子,對他來說還遠不到“劇烈”的程度。


    在一個男子揮著匕首朝衝過來的時候,蕭熠空手便將對方手裏的匕首奪了過來,然後匕首輕輕一抬,又堪堪架住另一隻朝他揮來的匕首,手腕靈巧的一轉,兩把小刀便都到了他的手裏。


    兩個大漢一愣,又揮拳想砸,蕭熠一個過肩摔便把其中一個撂倒在地上,接著一個足絆又把另一個摔了出去,還“恰好”摔在前一個的身上。


    “還打麽!”他挑眉看著地上的三個人。


    這一切發生都隻在短短幾秒之間,三個大漢這才發現打倒他們的那個少年連站立的位置都沒移動半分,他們三個人攙扶著站起來,看了蕭熠一眼,自知不敵,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蕭熠這才走向挨揍的少年走去,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地上的少年,伸出一隻手,“你沒事吧?”


    張英牧痛得都說不出話來了,但還是努力長大眼睛去看來人的長相,對方一副好學生的樣貌,清秀溫潤,半點都看不出來是能打跑三個混子的人。


    “沒事,謝謝你救了我。”他握住了那隻手,借著對方的力量,勉勉強強地站了起來。


    “需要我幫你攔輛車去醫院看看麽?”蕭熠看著少年碎了半邊的眼鏡,和腫起的嘴角問。


    “啊,不用,都是皮外傷,不用去醫院浪費錢。”張英牧擺了擺手拒絕,可就是這個動作卻讓他疼出了一身冷汗,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蕭熠當然也注意到了,他上前扶了對方一把,淡淡地說:“前麵不遠處有家小診所,我送你去看看吧。”


    張英牧咬了咬牙,很羞愧地低下頭:“不……還是不用了,我身上沒有錢,都被剛剛那些人拿走了。”


    蕭熠又多看了那少年幾眼,對方帶著一副圓眼鏡,老實到有點木訥的樣子,想到剛剛那些混子動手的狠勁,身上傷到筋絡的地方想必不會少,沉默了一下,他說:“沒事,我先借你好了。”


    一路上,兩人聊了幾句,交換了彼此的姓名,到診所的時候,蕭熠已經得知這個少年叫張英牧,十九歲,剛剛考上了首爾大學的法律專業,家裏因為要給母親治病欠了一大筆錢,打他的那些混子是□□的打手……


    診所的醫生看了張英牧的傷,開了兩周的散瘀藥和藥油,張英牧不同意,讓醫生開三天就好。


    蕭熠看著少年又露出窘迫的神情,心下有些了然,直接付錢拿了藥,走出診所,張英牧還是有些不安的拉著他的衣袖,“喂,金秀哲,還是把藥退掉一些吧,我怕我還不起你錢,再說你一次買這麽多,就不怕我不還錢跑了嗎?”


    蕭熠掏出學生證給他看,說:“除非你不來上學。”


    張英牧捧著蕭熠的學生證呆呆地看了好幾眼,喃喃地道“原來秀哲前輩是學長啊……”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在十字街口分手,走不同的方向。


    張英牧一直在原地看著金秀哲走遠的身影,昏黃的街燈在學長背後映上了一層又一層柔光,他想起秀哲學長的那張臉,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清秀而俊雅,仿佛畫匠手下,用工筆細細描繪出來的畫作,沒有半點瑕疵,姣好更勝女子。


    但雖然容貌好看的過分,可隻要學長一開口,他身上那種男子特有的英武果斷,銳利強勢的氣場便完全散發開來,讓人感覺不到半點女氣。


    真是特別的人啊。


    張英牧心裏這樣想著,抱著手上的藥品慢慢轉身朝家的方向走去。這一刻,對於生活,他又多了一絲信心,再困難,世界上也總有會伸出手幫助別人的人,等他考上律師執照,有了賺錢的能力,家裏的情況一定會慢慢好轉起來的吧。


    蕭熠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午夜十二點了。


    養母李英美看見他回家鬆了一口氣,隨即有些有些嗔怪地說他,家裏經濟又不緊張,何必做什麽兼職,他身體不好,大晚上沒回來實在太讓人擔心了。


    蕭熠聽著李英美的絮絮叨叨,心裏感覺到溫水一樣的暖意,這對夫妻沒有孩子,這些年來一直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照料。他抱了抱並不年輕的女人,說:“媽,你別擔心,我這不是回來了,隻是碰到個難纏的客戶而已。”


    李英美看著已經比他高出一個頭的男孩,心裏有些驕傲也有些心酸,他們夫妻當時決定收養這個孩子,純粹是出於一種同情,但沒想到這個孩子會長得這樣好,又這樣懂事孝順,附近的孩子沒有一個比得上他們的秀哲,如果當初秀哲的親生父母知道他會長成這樣出色的男孩子,還會舍得拋棄他嗎?


    她抬頭摸了摸少年的肩膀,歎了口氣,寵溺地說:“你啊……”


    隨即催促著蕭熠趕快上樓睡覺,蕭熠應了。


    回到樓上的自己的房間,洗簌完畢,蕭熠躺在床上準備入睡。


    身下的床墊很柔軟,被子早上李英美大概曬過,帶著陽光蓬鬆溫暖的氣息,這間屋子裏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感覺愜意而放鬆,很快,蕭熠呼吸平緩,進入夢鄉。


    他又開始做夢了……


    這個夢,這一世的他經常做,有的時候他甚至在夢裏,搞不懂哪一邊才是真正的真實,就像莊周夢蝶,不知是莊周夢中變成蝴蝶,還是蝴蝶夢中變成莊周。


    夢裏的他生活在朝鮮王朝,是大戶人家金家的少爺,名叫金明澤,也是一個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少年,而且已經病得很重,大夫說他可能撐不過這個冬天了。


    家裏人要給他娶妻衝喜,希望這樣能讓他的病好起來。


    他本人並不同意,這樣的病情何必耽誤好人家的姑娘,但纏綿病榻的身體根本拗不過家中長輩,很快,家裏便為他定下了一個叫徐宜花的女子,接著兩家下聘定禮,互換了信物。


    這樣,在朝鮮律法上,從未見過麵的徐宜花已經成為了他的妻子,哪怕他死了徐宜花也隻能成為寡婦不得另嫁,迎親的日子也就這樣,被隨之提上了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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