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監營。


    江原監司李馨鬱憤怒地將呈報摔在桌上,底下兩排下屬皆是心頭一緊。


    幾人麵麵相覷,最後一個中年男子站出來匯報:“大人,呈報所寫據是事實,半個月前這個像葫蘆又像瓢的東西就在江陵一帶出現過,迷惑百姓,昨夜,又有許多人都親眼目睹,漢陽上空有碗狀物飛行在天際,百姓們都惶恐不安啊。”


    “我看是把鳥看錯了吧。”監司李馨鬱冷笑。


    “不是鳥,鳥兒豈會噴出火光。”漢陽的官吏崔大人說道,其他人紛紛附和,各舉例子皆說那不明物體不會是鳥。


    李馨鬱目下一掃,臉色露出了濃重的譏諷之色:“那諸位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如實稟報殿下麽?”


    “這……難道不報麽?”最先說話的那名中年男子問道。


    “我說劉大人啊,你是說好端端的夜晚,天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盤子形狀的物體,噴著火光,肆無忌憚的到處飛翔,而且還不是鳥,哈哈哈……你這讓我怎麽報?殿下才剛剛繼位,上天便出示警,你們是全都不想要腦袋了嗎。”


    李馨鬱話音落下,底下幾位官員全都麵露難色,噤若寒蟬。


    又有一人言道:“但是這明顯就是天現不詳之兆,若是殿下不作出應對,恐怕會民心不穩啊。”


    李馨鬱擺了擺手,道:“樸大人,你當官也不是一兩天了,民心不就是用來挽回的嗎,大事可以化小,小事可以化了,隻要我們找到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那些愚昧的百姓能夠接受,事情便會向著對我們有利的方向發展。比如,我看這次的事,分明就是有妖物出沒,引發異像,抓到那隻妖物,一切就解決了,諸位大人,你們看呢?”


    底下幾人聞言,再次麵麵相覷,低聲議論,最後一致認為監司的辦法可行。


    李馨鬱點了點頭,“好,就按這個思路辦吧,那我說你們……”他暗示性地拿手指敲了敲桌子,“有誰知道妖在哪呢。”


    漢陽的崔大人突然靈光一閃回答道:“說起來,本官管轄下倒是有些線索,金家是本地有名的大戶,可昨夜他們家一個丫鬟說見到鬼了,那鬼物就是他們家新來的客人,前一刻還站在她麵前跟她說話,然後嗖地一下就消失不見了。”


    “哦,已經有人看見鬼怪了嗎,那就更好辦了。”李馨鬱一拍桌子,道:“馬上傳我的命令,限漢陽城金家,三日之內,交出妖物,否則依法論罪,嚴懲不貸。”


    金家大宅。


    都敏俊的客房內,丫鬟們擺上了滿桌酒菜,而在此之前從未露過麵的金家二老正一左一右地坐在桌子兩邊,一位夾菜,一位勸酒。


    “先生啊,多謝您出手相助,救了我們家明澤的性命,還沒好好感謝過您呢。”


    “這些菜肴都是特意為您準備的,請務必要多用一些。”


    “請把我們這裏當成是你的家,不要拘束,盡管住著就好。”


    都敏俊看著特別熱情的金家二老,心下也感覺到一種被人肯定的高興,不疑有它,便大快朵頤的開動了,他沒有留意到,就在他麵前,金家二老彼此交換了一個隱晦的目光。


    金家二老看見都敏俊吃下食物,就離開了,都敏俊看著他們兩人的背影,心裏有些奇怪的想著:不是說一起吃頓飯麽,怎麽都走了。


    很快他就知道為什麽了。


    一種從未體會過的劇痛從他腹中猛地竄起,幾乎將他整個人撕成了碎片,他扶著桌子勉強撐住才未栽倒在地上,隨即,門口衝進來一群家丁,手裏拿著麻繩和武器。


    腹部的劇痛,讓都敏俊整個人都脫力了,超能力也因為身體的極度疼痛和虛弱而無法調用,最後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人毫不客氣地將他捆得嚴嚴實實的,押送進了柴房。


    雙手被縛在腰後,都敏俊躺在柴房濕冷的地麵上,腹部的劇痛讓他的神誌也開始渙散,迷迷糊糊間,他看見金明澤的父親,也就是不久前勸他吃下飯菜的金家主人走到柴房中,舉著火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隨即有些驚訝地問旁邊的家丁,“竟然還沒死,怎麽回事,不是已經吃下了含有□□的飯菜了嗎?”


    家丁也很茫然:“是啊,大人。□□這種猛毒,連黃牛也會立時就斃命,可不知為什麽,他還活著,小的們也完全弄不懂……”


    “……”


    最後的意識到此為此,都敏俊在劇痛中,昏了過去。


    而另一頭,蕭熠這兩日身子恢複得不錯,徐宜花陪著他到花園散步,經過都敏俊客房時,他正想著要不要過去招呼一聲,便看見自己的母親偷偷摸摸地從裏麵出來。


    蕭熠微微一怔,喊了一聲:“母親。”


    對方卻仿佛被嚇了一跳一樣,臉色大變,轉身就走。


    蕭熠察覺事情不對,立刻追了上去,金母畢竟隻是個婦道人家,被蕭熠追上之後,耐不住他的詢問,三言兩語被將事情泄露得幹幹淨淨。


    原來是監官下令要他們交出行為奇怪的客人,好為近日天現異象的事件負責,而金父為了家族,已經答應了。


    蕭熠聞言不敢置信,低語道:“怎麽可以這樣輕率,為何不事先告知我一聲,那位,畢竟是我和宜花的救命恩人啊。”


    “你父親也是沒有辦法,家族的存亡,比一個來曆不明的客人要重要得多,明澤,你要理解才是。”


    “不行,不能這麽做,讓我見監官一麵。”


    “即使你反對,也來不及了,你父親聽聞那位客人有不可思議的道術,害怕製服不了他,已經騙他吃下了大分量的□□,現在他大概已經……死了。”


    ……


    蕭熠和徐宜花趕到柴房時候,都敏俊已倒在地上,臉色慘白,整個人都被冷汗浸透,但是呼吸尚存,說明還活著。


    蕭熠鬆了一口氣,他讓徐宜花去端來一大碗加鹽的水,給都敏俊灌了下去。然後用手指刺激其咽部,以此催吐,如此反複四五次後,都敏俊吐出來的都是清水了,再灌第六次的時候,都敏俊發出了劇烈的咳嗽,同時也慢慢清醒過來。


    “先生,你還好麽?”


    都敏俊眨了眨眼,虛弱地應了一聲:“你怎麽在這……”


    “來不及解釋那麽多了,先生,快跟我走,衛兵就要來了。”


    蕭熠說完這些,彎腰攙扶都敏俊,都敏俊還是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模樣,但出於對金明澤的信任,立刻順從對方的力量站了起來,被攙扶著向門外走去。


    走出房門,蕭熠用手指放在唇邊打了個長哨,馬廄裏那匹他飼養的白馬追風,極通人性地一躍跳出了圍欄,向著後院柴房跑來,蕭熠將都敏俊扶上馬,隨後躍上馬背,坐在其後,低頭在馬上囑咐徐宜花:


    “宜花,還記得要怎麽做嗎。”


    “恩,我跑到前院大喊,先生挾持了夫君,逃走了!”


    “很好,去吧,表現得慌張一點。”


    徐宜花點頭,提著裙子轉頭向前院跑去,蕭熠一拉韁繩策馬而出,時間掐得剛剛好,幾乎是他剛剛跑出後院,前院便火把明亮,人聲喧嘩,衛兵到了。


    蕭熠騎馬帶著都敏俊往樹林的方向狂奔,荒野平原之上,一騎當先,在他身後是無數舉著火把的衛兵在追趕。


    冬季的夜風很冷,刮在臉上生疼,都敏俊即使再遲鈍也知道不對勁了,他在馬背上,虛弱地轉頭問:“他們為什麽要追我們,你父親也想殺我,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他們追不上的,等進了樹林,一切就好辦了。”


    “我們到底為什麽要逃?”


    “因為……他們以為先生你是妖物。”


    “為什麽,我並沒有做任何傷害他們的事……”都敏俊喃喃出聲。


    這回蕭熠沒法回答他了,為什麽?


    大概是因為強大而特殊的力量總是讓人心生恐懼,又或者,隻是人類根深蒂固的認為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但不管怎麽說,若不是眼前這個人,他和妻子徐宜花早就在半個月前葬身崖底了。


    人生在世,當恩必償,仇必果,無愧於心,不愧於人。


    手中的韁繩又緊了緊,蕭熠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可動搖的堅定,他說:“先生放心,無論如何,我定傾盡全力,保先生安全。”


    說完這些,蕭熠又吹了下口哨,馬蹄加速了,幾乎是在飛奔。


    都敏俊半靠在那堅實的胸膛上,以他的耳力,自然可以清楚的聽到,在馬蹄的顛簸之中,血肉之下那顆心髒出現越來越多不規律的雜音,背後的人呼吸漸漸急促,簡直是以透支生命的方式,來完成這一逃亡的。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


    他不了解這顆星星,也不了解這裏的人,那種□□帶來的劇痛很可怕,他忘不了那樣痛楚。可是在這裏所有人都想要他死的時候,還是有這樣一個人願意保護他,用生命保護他……


    他一點不後悔自己留下來的決定。


    他活了無數的時光,卻覺得比不上和這個人在一起短短的幾天更開心。


    他從金明澤身上明白一個道理,時間的長短並不重要,重要的分享時光的那一個人。


    現在,哪怕他在此刻消亡,心中也不會感覺到遺憾。


    他勾了勾嘴角,輕聲說:“別跑了,他們想抓我,就讓他們抓我走好了。”


    這一刻,都敏俊的聲音幾乎是溫柔的,然而沒有人回答他,他又說:“金明澤,你跟著我跑什麽,你又不是另一顆星星上來得怪物,回去吧,回到你的家裏去,我不想看到你受傷。”


    “難道我的命是命……你的命……便不是命了嗎。”蕭熠的聲音已變成了斷斷續續地喘息,但裏麵的堅定還是一如往昔:“所以,不要再說這種話了……放心……我們誰都不會死的。”


    樹林已經近在眼前了,而追兵也在身後出現。


    有人在大喊:“那個妖物要躲進樹林了,放箭,放箭!”


    又有人反駁,“可是金少爺還在他手上。”


    “管不了那麽多了,放箭!”


    “放箭!”


    一瞬間無數尖利箭鏃破空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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