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手裏的包包放到一邊的輪椅上,順勢在床上坐下:“爸爸,最近怎麽樣,還有沒有發病了?”


    父親淡淡地看我一眼,將手裏的照片塞回枕頭底下:“跟他多久了?”


    我有一瞬的呆滯,腦子裏原本想著怎麽組織一係列的語句安撫他,現在似乎沒這個必要了。


    “兩年。”我咬了咬唇,輕飄出兩個字。


    父親皺起眉頭,拿著那雙渾濁但依然精明的眸子看著我,我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虛汗,感覺此時正躺在醫院的放射科裏照x光線,身體的各個零件都暴露在別人眼裏。


    “這麽說,你大學一畢業就跟了他?”見我點點頭,父親又道,“鄒亦知道嗎?”


    “爸爸!”一聲驚呼自我口中溢出,時隔兩年了,我沒想到還能從別人口中聽到那個男人的名字,況且這個別人還是我父親,我頓時有種無地自容的潰敗感。


    “算了。”父親無力地擺擺手,“你們年輕人要做什麽我也管不了了,爸爸就想問一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小絮?”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我自嘲地笑笑,這個問題我也問過自己,答案是模糊的。


    我應該是知道的,如果我不知道,我就不會在兩年前為了父親和弟弟把自己剛剛起步的青春賣給一個叫嬴錦廷的男人。


    但也許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就不會在之後的日子裏一次又一次肆無忌憚地挑戰那個男人的權威。


    我也曾想過,何必呢,那麽累,乖乖在他身邊待上五年不好嗎,五年之後我又是一個全新的柳棉絮。


    可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這兩年裏,為了證明我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為了證明柳棉絮依舊生龍活虎,而不是苟延喘喘地活著,我不知疲倦地不停地挑起男人的怒火,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整得傷痕累累,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躺在床上默默舔舐著血淋淋的傷口,那一瞬間,我竟然覺得我是快活的。


    想到這裏,我不免想笑:柳棉絮,比起嬴錦廷,你又正常得到哪裏去?


    我扶著父親,讓他慢慢躺下,替他掖好被子,調暗房間裏的燈光,卻始終沒有按下off鍵。


    我10歲那年母親的忌日,父親背著畫架去與母親相遇的山上采風,一去就是兩天兩夜,等被人發現抬進醫院的時候,全身沾滿了恐怖的血跡。救父親的人說父親為了采摘摘山上的麥稈菊,不慎跌落,在山下躺了兩天兩夜,直到第二天晚上才被人發現。可惜,太晚了,他的那雙健壯的腿從此廢了。


    麥稈菊,據說是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花,我問過父親為什麽,父親說麥稈菊的話語是“永恒的愛”。


    當年他與母親在那座小山上相遇,相識,相戀,便注定用一生的心血去嗬護,懷念這段永恒的愛。


    之後父親就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症,除了借助藥物外,還要每天開著微弱的燈光,才能緩緩入睡。


    我看著這個身殘,同時患有嚴重哮喘症的男人,一陣心痛。


    老天,為什麽要他承受那麽多。


    我顫抖著雙手撫上父親瘦弱的肩膀,一下一下輕拍著,就在我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父親突然睜開了眼。


    我被他的目光盯得有點心悸,更有點茫然不知所措,失聲道:“爸爸。”


    父親猛地抓住我放在他肩頭的手,聲音顫抖得比我還厲害:“你有沒有見過他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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