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穀雨來縣城已經一個多月了。</p>
她表姐在縣城醋廠的倉庫當臨時工，平時的工作就是搬搬抬抬，很需要用些力氣。</p>
表姐平時就有些嫌棄，但工作是婆家好不容易給弄到的，再苦再累也得幹。</p>
</p>
再說了，倉庫的臨時工也是工人哪。</p>
回到娘家，她始終都是最受人羨慕的對象。</p>
但，累是真的累。</p>
表姐本就不是什麽吃苦耐勞的性子，否則也不會走嫁人這條捷徑。</p>
好不容易懷了孕，覺得有了在婆家立足的底氣。</p>
而懷像也有些不太好，有流產的征兆，去了醫院，醫生也建議靜養保胎。</p>
這下子，表姐徹底有了借口。</p>
婆家這邊呢，好不容易懷了孕，自然是舉家歡慶的大事。</p>
對於兒媳婦的“嬌氣”，倒也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p>
“找個人代班吧，最好是老家的親戚。”</p>
表姐的婆婆這般決定道。</p>
她盤算得很好——</p>
第一，有人代班，既能保住兒媳婦的工作，還能讓兒媳婦好好養胎；</p>
第二，找個農村的熟人，這樣，代班的工資可以少給一些。</p>
兒媳婦即便不上班，也不至於一分錢的進項都沒有。</p>
第三，還可以“大方”的表示包吃包住，實則呢——</p>
“什麽包吃包住？分明就是免費的保姆！”</p>
來了縣城不到一個星期，邱穀雨就發現了問題。</p>
她確實可以住在表姐家，可作為妹妹，總不能看到需要保胎的表姐忙進忙出吧。</p>
而且，在人家家裏吃住，雖然是“代班”的福利之一。</p>
但，隻要懂些規矩，或是麵皮兒薄一些，都做不到做甩手掌櫃。</p>
邱穀雨自然懂得“做客”的道理。</p>
看到表姐婆婆故意在她麵前忙進忙出，她真的坐不住，忍不住就會出手幫個忙。</p>
這種事兒，有一就有二，有了開始就停不下來。</p>
起初，表姐婆婆還會假模假式的推讓幾句，或是說些客氣的話。</p>
但時間久了，邱穀雨幹得順手了，她竟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p>
還有表姐，嘖嘖，許是仗著自己是表姐，是邱穀雨的“自家人”。</p>
使喚起她來，簡直不要太順手。</p>
邱穀雨白天要去廠裏上班，回來後，還要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p>
周圍的鄰居，以及表姐娘家、邱穀雨家裏，還以為邱穀雨這個鄉下妹子在縣城享了多大福！</p>
邱穀雨：……</p>
她確實脾氣好，懂得忍耐。</p>
但，她並不是冤大頭。</p>
如果是嫁了人，伺候丈夫、照顧兒女，是她身為妻子應有的本分。</p>
哪怕是當免費保姆，她也不會有太多的抵觸和厭惡。</p>
免費保姆是她夢中“後世”對於家庭主婦的另類詮釋，在這個年代，卻沒人這麽想。</p>
男人是我的，兒女是我的，整個家都是我的，幹點活兒怎麽了？</p>
可是，在表姐家就不一樣了。</p>
她隻是一個幫忙代班的親戚，拚了命的幹活，這個家也跟她沒有半分錢關係。</p>
這、才是免費的保姆呢！</p>
偏偏，表姐把她指使得團團轉，還一副“便宜你了”的理所應當。</p>
……邱穀雨在縣城待得並不好。</p>
醋廠的工作，又累又枯燥，根本就學不到什麽東西。</p>
唯一的好處，約莫就是她可以近距離的接觸縣城，進一步印證她在夢中看到的種種。</p>
那個夢，主要預示了她淒慘的一生。</p>
但在這個過程中，也摻雜了社會的變遷、發展，以及她所出地方的一些事。</p>
比如，邱穀雨在夢中知道了黑市。</p>
也知道再過四年，整個社會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p>
個人買賣不再是違法的，做得好了，還能成為被國家所鼓勵、被社會所羨慕的“萬元戶”。</p>
萬元戶啊。</p>
她辛辛苦苦給表姐代班一個月，也才拿到了八塊錢的工資。</p>
距離一萬塊錢，彷佛隔了十萬八千裏！</p>
但，夢中的種種，卻讓邱穀雨老實本分的心騷動起來。</p>
她開始利用上班午休的時間，偷偷在縣城裏溜達，尋找黑市的蹤跡。</p>
下了班，她也不會再像個大冤種一樣，任由表姐、及其一家對自己呼來喝去。</p>
她會找借口偷溜出去。</p>
終於，讓她找到了黑市的所在。</p>
邱穀雨便開始考慮：去黑市賣些什麽呢？</p>
表姐家的一切，都跟自己沒有半點關係。</p>
醋廠裏老職工的那些套路，她也不敢輕易嚐試。</p>
手裏唯一能夠支配的財產，就是一個月結束後，表姐給她的八塊錢。</p>
可這年頭，有錢也未必能夠買到東西啊。</p>
邱穀雨就算想利用特長，做點吃食，沒有足夠的糧票、肉票，她也買不到材料。</p>
黑市倒是可以買到。</p>
但，黑市的價格太貴。</p>
那些人能夠賺到錢，利用的本來就是一個差額。</p>
如果邱穀雨在黑市買了材料，做了東西再跑去黑市賣，基本上就是瞎折騰。</p>
當然，還可以直接跑去縣城幾個廠子門口賣。</p>
但，這樣的話，“暴露”的風險就太大了。</p>
邱穀雨左思右想，怎麽都找不到合適的“買賣”。</p>
那幾天，她總在黑市附近溜達。</p>
蘇傳信是黑市的常客，隔三差五就會拿著從山裏弄來的野物，或是從社員們手中高價收來的雞蛋去縣城售賣。</p>
不可避免的，蘇傳信看到了邱穀雨。</p>
而一次黑市被巡邏人員清繳的時候，蘇傳信慌忙逃竄，在逃跑過程中，更是跟邱穀雨撞了個滿懷。</p>
邱穀雨被嚇壞了。</p>
她知道黑市的存在不合法，也知道會有被抓的危險。</p>
但她還是沒想到，巡邏隊抓人的陣仗會這般嚇人。</p>
其實，她隻是在黑市附近溜達，趁機尋找商機。</p>
即便有巡邏人員來追捕，她也不用害怕。</p>
她手裏一沒有東西，二沒有太多的錢和票據，沒有“物證”，就算被抓了，巡邏隊也不能把她怎樣。</p>
但，她心虛啊！</p>
她來黑市，就是要找到掙錢的門路。</p>
隻是她一時沒有找到，還沒有正式付諸行動。</p>
心裏有了“做賊”的心思，看到執法人員，自然會本能的恐懼。</p>
邱穀雨拔腿就跑。</p>
奔跑的過程中，她慌不擇路，更沒有注意周圍的情況，直接跟一個陌生的男人撞到了一起。</p>
“站住！別跑！”</p>
巡邏人員還在後麵緊追不舍。</p>
邱穀雨的心怦怦亂跳，兩隻小腿都是軟的。</p>
她還想跑，卻被自己撞到的那個男人一把拉住。</p>
“嘿嘿！沒跑沒跑！我、我就是和我對象出來轉轉，還以為碰到居委會的大媽們了！”</p>
蘇傳信撞到邱穀雨的那一刻，他便有了主意。</p>
他不再跑，而是拉著邱穀雨一起麵對那些巡邏人員。</p>
“你對象？”巡邏人員追得氣喘籲籲。</p>
停下來，大口大口喘了幾口氣兒，便開始上下打量蘇傳信和邱穀雨。</p>
邱穀雨聽到“我對象”三個字的時候，俏臉騰地就紅了。</p>
托那個無比真是的預警夢所賜，邱穀雨彷佛真的活了一世。</p>
在夢裏，她嫁人，給孩子當後娘，給男人當老婆。</p>
夫妻間的那些事兒，她非常清楚。</p>
這讓她總有種奇異的感覺——</p>
一方麵，她還沒有嫁人，是個不經人事的黃花大閨女。</p>
另一方麵，她跟男人過了十幾年，還給把兩個調皮繼子從小養大。</p>
對於男人，對於夫妻，她真的沒有什麽陌生感！</p>
兩種複雜、矛盾的感覺交織，就讓邱穀雨既單純又成熟。</p>
體現到具體的方麵，就是此刻她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拉住了手。</p>
她本能的恐懼、排斥，卻也不會真像個沒經過事兒的年輕姑娘般大喊大叫。</p>
而且，此時此刻，情況非常危急。</p>
邱穀雨很清楚，如果她不能配合身邊這個男人，她就有可能被巡邏人員帶走！</p>
“……嗯！”</p>
邱穀雨輕輕應了一聲，滿臉通紅的低下了頭。</p>
她是又怕又羞，卻歪打正著，完全符合這個年代年輕姑娘跟人談對象，卻被人抓個正著的模樣！</p>
“你小子別不是湖弄我吧？”</p>
巡邏人員狐疑的看著蘇傳信！</p>
他們盯著這個黑市已經有段時間了，看到蘇傳信也有好幾次。</p>
隻是這小子非常狡猾，他們從來沒有抓到現行。</p>
捉奸捉雙、拿賊拿贓！</p>
想要抓住這些投機倒把、奸猾如油的人，就必須有切實的證據。</p>
蘇傳信攤了攤手，故作無奈。</p>
其實，他是向巡邏人員展示自己身上並沒有帶“貨物”。</p>
至於“貨款”——</p>
嗬嗬，你配對象出來逛街，不得請吃飯、不得請人家看電影。</p>
若是蘇傳信臉皮再厚一些，還能說自己要去對象家見未來丈母娘。</p>
手裏的這些錢和票，都是用來給彩禮的！</p>
反正吧，蘇傳信不是一個人被堵住，他身邊還有個年輕的姑娘。</p>
“你真不是來投機倒把的？我在這附近可是看到你好幾次了！”</p>
巡邏人員想詐一詐，故意提到了黑市的事兒。</p>
蘇傳信是什麽人哪，十幾歲就在縣城、省城的討生活。</p>
騙人的鬼話，張嘴就說。</p>
關鍵是他不會有半點的心虛，整個人“理直氣壯”的簡直不要太強悍。</p>
“我的同誌哥，您見過哪個投機倒把的，幹壞事兒的時候還帶著對象？”</p>
蘇傳信嬉皮笑臉的說著。</p>
邱穀雨則什麽都不用說，隻要保持羞澀、低頭的姿勢即可。</p>
巡邏人員：……</p>
麻蛋，好有道理，老子竟無言以對。</p>
“少攀關係，誰是你哥？”</p>
巡邏人員惱羞成怒的訓斥了一句，看看吊兒郎當的蘇傳信，再看看低著頭不說話的邱穀雨。</p>
他胸口憋悶的厲害！</p>
“哼！這次就算了，以後再讓我在這裏看到你，你看我抓不抓你！”</p>
撂下狠話，巡邏人員便轉身離開，繼續去抓其他的人。</p>
巡邏人員離開了，這條巷子也安靜下來。</p>
蘇傳信吐出一口氣。</p>
別看他剛才一副澹定自若的模樣，心也是緊張得怦怦亂跳。</p>
他常年混跡黑市，自然知道被抓了是個什麽下場。</p>
輕則被送去農場，重則興許就、就直接吃了花生米。</p>
他還沒結婚，還沒有給爹媽生孫子孫女兒，他不能死，更不能有桉底。</p>
爹娘都是要強的人，短暫的人生裏，兩夫妻都是本本分分、勤勤懇懇。</p>
蘇傳信最大的極限，就是當個好吃懶做、遊手好閑的二流子。</p>
真的蹲大牢或是被送去勞改，絕對是人生一大汙點。</p>
蘇傳信不能讓九泉之下的父母不安心。</p>
這次，險些被抓住，若不是忽然撞到這麽一個姑娘，蘇傳信還真不好解釋他一個人身上為什麽帶著那麽多的錢和票！</p>
“放開！”</p>
邱穀雨的一張俏臉，紅得都快能滴血了。</p>
她怕那個巡邏人員再殺個回馬槍，或是周圍再有人偷聽到。</p>
心裏羞惱得不行，也隻能壓低聲音嗬斥著。</p>
“什麽？”</p>
蘇傳信一時沒有反應過來。</p>
“我讓你放手！人都走了，你、你還抓著我幹什麽？”</p>
邱穀雨的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p>
幸虧她做過那個夢，思想“開放”了一些。</p>
如果是擱在以前，她還是那個單純、傳統的農村姑娘。</p>
這會兒她連尋死的心都有！</p>
“哦！哦！</p>
”</p>
蘇傳信這才反應過來。</p>
他慌忙鬆開手，愧疚的對邱穀雨道歉：“對、對不起！我、我剛才沒注意！”</p>
“還有！謝謝你！”</p>
蘇傳信表麵上是個二流子，蘇家村以及整個前進大隊的人，都暗搓搓的懷疑他是個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的混蛋。</p>
即便沒有那麽嚴重，也不是什麽好東西。</p>
實際上，蘇傳信骨子裏還是善良的，他最懂得感恩。</p>
他隻是因為過去的經曆，不敢再表現得那麽老實、純良。</p>
【還是當個無賴好，起碼沒人敢欺負！】</p>
蘇傳信就是這麽的自我提醒。</p>
但，這並不表示，他麵對真正的好人或是無辜者的時候，還能像個流裏流氣的小混混。</p>
他剛才是為了應付巡邏，這才不得不沾了人家姑娘的便宜。</p>
如今，危機過去了，蘇傳信絕不會趁機欺負人家姑娘，哪怕隻是嘴上口花花也不行。</p>
“不、不用謝！”</p>
其實，蘇傳信也幫了她。</p>
邱穀雨直到這會兒，心裏還發虛呢。</p>
“我叫蘇傳信，蘇家村的！你是邱家坪的，對不對？我見過你！”</p>
蘇傳信鄭重的做了自我介紹。</p>
然後，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錢和票據，一股腦的塞給了邱穀雨。</p>
邱穀雨還沒有反應過來，蘇傳信扭頭就跑掉了。</p>
望著那個快速奔逃的背影，邱穀雨有些失神，握著錢和票的手慢慢收緊……</p>
她表姐在縣城醋廠的倉庫當臨時工，平時的工作就是搬搬抬抬，很需要用些力氣。</p>
表姐平時就有些嫌棄，但工作是婆家好不容易給弄到的，再苦再累也得幹。</p>
</p>
再說了，倉庫的臨時工也是工人哪。</p>
回到娘家，她始終都是最受人羨慕的對象。</p>
但，累是真的累。</p>
表姐本就不是什麽吃苦耐勞的性子，否則也不會走嫁人這條捷徑。</p>
好不容易懷了孕，覺得有了在婆家立足的底氣。</p>
而懷像也有些不太好，有流產的征兆，去了醫院，醫生也建議靜養保胎。</p>
這下子，表姐徹底有了借口。</p>
婆家這邊呢，好不容易懷了孕，自然是舉家歡慶的大事。</p>
對於兒媳婦的“嬌氣”，倒也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p>
“找個人代班吧，最好是老家的親戚。”</p>
表姐的婆婆這般決定道。</p>
她盤算得很好——</p>
第一，有人代班，既能保住兒媳婦的工作，還能讓兒媳婦好好養胎；</p>
第二，找個農村的熟人，這樣，代班的工資可以少給一些。</p>
兒媳婦即便不上班，也不至於一分錢的進項都沒有。</p>
第三，還可以“大方”的表示包吃包住，實則呢——</p>
“什麽包吃包住？分明就是免費的保姆！”</p>
來了縣城不到一個星期，邱穀雨就發現了問題。</p>
她確實可以住在表姐家，可作為妹妹，總不能看到需要保胎的表姐忙進忙出吧。</p>
而且，在人家家裏吃住，雖然是“代班”的福利之一。</p>
但，隻要懂些規矩，或是麵皮兒薄一些，都做不到做甩手掌櫃。</p>
邱穀雨自然懂得“做客”的道理。</p>
看到表姐婆婆故意在她麵前忙進忙出，她真的坐不住，忍不住就會出手幫個忙。</p>
這種事兒，有一就有二，有了開始就停不下來。</p>
起初，表姐婆婆還會假模假式的推讓幾句，或是說些客氣的話。</p>
但時間久了，邱穀雨幹得順手了，她竟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p>
還有表姐，嘖嘖，許是仗著自己是表姐，是邱穀雨的“自家人”。</p>
使喚起她來，簡直不要太順手。</p>
邱穀雨白天要去廠裏上班，回來後，還要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p>
周圍的鄰居，以及表姐娘家、邱穀雨家裏，還以為邱穀雨這個鄉下妹子在縣城享了多大福！</p>
邱穀雨：……</p>
她確實脾氣好，懂得忍耐。</p>
但，她並不是冤大頭。</p>
如果是嫁了人，伺候丈夫、照顧兒女，是她身為妻子應有的本分。</p>
哪怕是當免費保姆，她也不會有太多的抵觸和厭惡。</p>
免費保姆是她夢中“後世”對於家庭主婦的另類詮釋，在這個年代，卻沒人這麽想。</p>
男人是我的，兒女是我的，整個家都是我的，幹點活兒怎麽了？</p>
可是，在表姐家就不一樣了。</p>
她隻是一個幫忙代班的親戚，拚了命的幹活，這個家也跟她沒有半分錢關係。</p>
這、才是免費的保姆呢！</p>
偏偏，表姐把她指使得團團轉，還一副“便宜你了”的理所應當。</p>
……邱穀雨在縣城待得並不好。</p>
醋廠的工作，又累又枯燥，根本就學不到什麽東西。</p>
唯一的好處，約莫就是她可以近距離的接觸縣城，進一步印證她在夢中看到的種種。</p>
那個夢，主要預示了她淒慘的一生。</p>
但在這個過程中，也摻雜了社會的變遷、發展，以及她所出地方的一些事。</p>
比如，邱穀雨在夢中知道了黑市。</p>
也知道再過四年，整個社會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p>
個人買賣不再是違法的，做得好了，還能成為被國家所鼓勵、被社會所羨慕的“萬元戶”。</p>
萬元戶啊。</p>
她辛辛苦苦給表姐代班一個月，也才拿到了八塊錢的工資。</p>
距離一萬塊錢，彷佛隔了十萬八千裏！</p>
但，夢中的種種，卻讓邱穀雨老實本分的心騷動起來。</p>
她開始利用上班午休的時間，偷偷在縣城裏溜達，尋找黑市的蹤跡。</p>
下了班，她也不會再像個大冤種一樣，任由表姐、及其一家對自己呼來喝去。</p>
她會找借口偷溜出去。</p>
終於，讓她找到了黑市的所在。</p>
邱穀雨便開始考慮：去黑市賣些什麽呢？</p>
表姐家的一切，都跟自己沒有半點關係。</p>
醋廠裏老職工的那些套路，她也不敢輕易嚐試。</p>
手裏唯一能夠支配的財產，就是一個月結束後，表姐給她的八塊錢。</p>
可這年頭，有錢也未必能夠買到東西啊。</p>
邱穀雨就算想利用特長，做點吃食，沒有足夠的糧票、肉票，她也買不到材料。</p>
黑市倒是可以買到。</p>
但，黑市的價格太貴。</p>
那些人能夠賺到錢，利用的本來就是一個差額。</p>
如果邱穀雨在黑市買了材料，做了東西再跑去黑市賣，基本上就是瞎折騰。</p>
當然，還可以直接跑去縣城幾個廠子門口賣。</p>
但，這樣的話，“暴露”的風險就太大了。</p>
邱穀雨左思右想，怎麽都找不到合適的“買賣”。</p>
那幾天，她總在黑市附近溜達。</p>
蘇傳信是黑市的常客，隔三差五就會拿著從山裏弄來的野物，或是從社員們手中高價收來的雞蛋去縣城售賣。</p>
不可避免的，蘇傳信看到了邱穀雨。</p>
而一次黑市被巡邏人員清繳的時候，蘇傳信慌忙逃竄，在逃跑過程中，更是跟邱穀雨撞了個滿懷。</p>
邱穀雨被嚇壞了。</p>
她知道黑市的存在不合法，也知道會有被抓的危險。</p>
但她還是沒想到，巡邏隊抓人的陣仗會這般嚇人。</p>
其實，她隻是在黑市附近溜達，趁機尋找商機。</p>
即便有巡邏人員來追捕，她也不用害怕。</p>
她手裏一沒有東西，二沒有太多的錢和票據，沒有“物證”，就算被抓了，巡邏隊也不能把她怎樣。</p>
但，她心虛啊！</p>
她來黑市，就是要找到掙錢的門路。</p>
隻是她一時沒有找到，還沒有正式付諸行動。</p>
心裏有了“做賊”的心思，看到執法人員，自然會本能的恐懼。</p>
邱穀雨拔腿就跑。</p>
奔跑的過程中，她慌不擇路，更沒有注意周圍的情況，直接跟一個陌生的男人撞到了一起。</p>
“站住！別跑！”</p>
巡邏人員還在後麵緊追不舍。</p>
邱穀雨的心怦怦亂跳，兩隻小腿都是軟的。</p>
她還想跑，卻被自己撞到的那個男人一把拉住。</p>
“嘿嘿！沒跑沒跑！我、我就是和我對象出來轉轉，還以為碰到居委會的大媽們了！”</p>
蘇傳信撞到邱穀雨的那一刻，他便有了主意。</p>
他不再跑，而是拉著邱穀雨一起麵對那些巡邏人員。</p>
“你對象？”巡邏人員追得氣喘籲籲。</p>
停下來，大口大口喘了幾口氣兒，便開始上下打量蘇傳信和邱穀雨。</p>
邱穀雨聽到“我對象”三個字的時候，俏臉騰地就紅了。</p>
托那個無比真是的預警夢所賜，邱穀雨彷佛真的活了一世。</p>
在夢裏，她嫁人，給孩子當後娘，給男人當老婆。</p>
夫妻間的那些事兒，她非常清楚。</p>
這讓她總有種奇異的感覺——</p>
一方麵，她還沒有嫁人，是個不經人事的黃花大閨女。</p>
另一方麵，她跟男人過了十幾年，還給把兩個調皮繼子從小養大。</p>
對於男人，對於夫妻，她真的沒有什麽陌生感！</p>
兩種複雜、矛盾的感覺交織，就讓邱穀雨既單純又成熟。</p>
體現到具體的方麵，就是此刻她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拉住了手。</p>
她本能的恐懼、排斥，卻也不會真像個沒經過事兒的年輕姑娘般大喊大叫。</p>
而且，此時此刻，情況非常危急。</p>
邱穀雨很清楚，如果她不能配合身邊這個男人，她就有可能被巡邏人員帶走！</p>
“……嗯！”</p>
邱穀雨輕輕應了一聲，滿臉通紅的低下了頭。</p>
她是又怕又羞，卻歪打正著，完全符合這個年代年輕姑娘跟人談對象，卻被人抓個正著的模樣！</p>
“你小子別不是湖弄我吧？”</p>
巡邏人員狐疑的看著蘇傳信！</p>
他們盯著這個黑市已經有段時間了，看到蘇傳信也有好幾次。</p>
隻是這小子非常狡猾，他們從來沒有抓到現行。</p>
捉奸捉雙、拿賊拿贓！</p>
想要抓住這些投機倒把、奸猾如油的人，就必須有切實的證據。</p>
蘇傳信攤了攤手，故作無奈。</p>
其實，他是向巡邏人員展示自己身上並沒有帶“貨物”。</p>
至於“貨款”——</p>
嗬嗬，你配對象出來逛街，不得請吃飯、不得請人家看電影。</p>
若是蘇傳信臉皮再厚一些，還能說自己要去對象家見未來丈母娘。</p>
手裏的這些錢和票，都是用來給彩禮的！</p>
反正吧，蘇傳信不是一個人被堵住，他身邊還有個年輕的姑娘。</p>
“你真不是來投機倒把的？我在這附近可是看到你好幾次了！”</p>
巡邏人員想詐一詐，故意提到了黑市的事兒。</p>
蘇傳信是什麽人哪，十幾歲就在縣城、省城的討生活。</p>
騙人的鬼話，張嘴就說。</p>
關鍵是他不會有半點的心虛，整個人“理直氣壯”的簡直不要太強悍。</p>
“我的同誌哥，您見過哪個投機倒把的，幹壞事兒的時候還帶著對象？”</p>
蘇傳信嬉皮笑臉的說著。</p>
邱穀雨則什麽都不用說，隻要保持羞澀、低頭的姿勢即可。</p>
巡邏人員：……</p>
麻蛋，好有道理，老子竟無言以對。</p>
“少攀關係，誰是你哥？”</p>
巡邏人員惱羞成怒的訓斥了一句，看看吊兒郎當的蘇傳信，再看看低著頭不說話的邱穀雨。</p>
他胸口憋悶的厲害！</p>
“哼！這次就算了，以後再讓我在這裏看到你，你看我抓不抓你！”</p>
撂下狠話，巡邏人員便轉身離開，繼續去抓其他的人。</p>
巡邏人員離開了，這條巷子也安靜下來。</p>
蘇傳信吐出一口氣。</p>
別看他剛才一副澹定自若的模樣，心也是緊張得怦怦亂跳。</p>
他常年混跡黑市，自然知道被抓了是個什麽下場。</p>
輕則被送去農場，重則興許就、就直接吃了花生米。</p>
他還沒結婚，還沒有給爹媽生孫子孫女兒，他不能死，更不能有桉底。</p>
爹娘都是要強的人，短暫的人生裏，兩夫妻都是本本分分、勤勤懇懇。</p>
蘇傳信最大的極限，就是當個好吃懶做、遊手好閑的二流子。</p>
真的蹲大牢或是被送去勞改，絕對是人生一大汙點。</p>
蘇傳信不能讓九泉之下的父母不安心。</p>
這次，險些被抓住，若不是忽然撞到這麽一個姑娘，蘇傳信還真不好解釋他一個人身上為什麽帶著那麽多的錢和票！</p>
“放開！”</p>
邱穀雨的一張俏臉，紅得都快能滴血了。</p>
她怕那個巡邏人員再殺個回馬槍，或是周圍再有人偷聽到。</p>
心裏羞惱得不行，也隻能壓低聲音嗬斥著。</p>
“什麽？”</p>
蘇傳信一時沒有反應過來。</p>
“我讓你放手！人都走了，你、你還抓著我幹什麽？”</p>
邱穀雨的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p>
幸虧她做過那個夢，思想“開放”了一些。</p>
如果是擱在以前，她還是那個單純、傳統的農村姑娘。</p>
這會兒她連尋死的心都有！</p>
“哦！哦！</p>
”</p>
蘇傳信這才反應過來。</p>
他慌忙鬆開手，愧疚的對邱穀雨道歉：“對、對不起！我、我剛才沒注意！”</p>
“還有！謝謝你！”</p>
蘇傳信表麵上是個二流子，蘇家村以及整個前進大隊的人，都暗搓搓的懷疑他是個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的混蛋。</p>
即便沒有那麽嚴重，也不是什麽好東西。</p>
實際上，蘇傳信骨子裏還是善良的，他最懂得感恩。</p>
他隻是因為過去的經曆，不敢再表現得那麽老實、純良。</p>
【還是當個無賴好，起碼沒人敢欺負！】</p>
蘇傳信就是這麽的自我提醒。</p>
但，這並不表示，他麵對真正的好人或是無辜者的時候，還能像個流裏流氣的小混混。</p>
他剛才是為了應付巡邏，這才不得不沾了人家姑娘的便宜。</p>
如今，危機過去了，蘇傳信絕不會趁機欺負人家姑娘，哪怕隻是嘴上口花花也不行。</p>
“不、不用謝！”</p>
其實，蘇傳信也幫了她。</p>
邱穀雨直到這會兒，心裏還發虛呢。</p>
“我叫蘇傳信，蘇家村的！你是邱家坪的，對不對？我見過你！”</p>
蘇傳信鄭重的做了自我介紹。</p>
然後，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錢和票據，一股腦的塞給了邱穀雨。</p>
邱穀雨還沒有反應過來，蘇傳信扭頭就跑掉了。</p>
望著那個快速奔逃的背影，邱穀雨有些失神，握著錢和票的手慢慢收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