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苑獵場裏頭,儀仗絢麗,甲胄鋥亮的羽林金吾們,拉起數十圍的彩旗幕布,環繞山頭的獵場建起了露天酒宴的營地。


    滿山旌旗飄飄,絲綢仙綬,透著肉色的宮裝美人們或手捧金銀酒器,或掌托珠玉寶盤,穿梭於帷帳內,不斷將各式珍饈佳肴,山珍海味,奉上歌舞聲嫋嫋,歡聲笑語,其樂融融的公卿酒宴之內。


    好似眼前不過又是一次達官貴人的尋常酒宴,滿朝公卿都已沉醉在酒會歌舞之中,夜夜笙歌,對家國社稷早已漠不關心,連帶山底下近在咫尺的兵亂和廝殺,都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似的。


    但係統可不是這麽說的。


    ‘偵測到來自獸之子的元神攻擊!李凡的心情下降了一點!’


    ‘偵測到來自獸之子的元神攻擊!李凡的心情下降了一點!’


    ……


    ‘偵測到來自獸之子的元神攻擊!李凡的心情下降了一點!’


    ‘李凡的心情上升了一點’


    大範圍的精神攻擊麽,連他這種幻術抗性極強的都中招了,每秒都在掉心情,估算一下大概五六秒,會因為歸虛元嬰的特效,受到煞氣影響導致的一次心情下降逆轉為上升。也就是說這個殺劫之中的煞氣濃度,已經大略與一般虛淵的太素世界相同了,已經開始改造環境,重塑生態了麽。


    李凡閉上了眼,用瞽者的心眼去觀察這個世界,於是他‘看’到了。


    整個禁苑的山丘表麵,遍布了那層看著好似瀝青,摸起來又仿佛金屬的流體狀煞水銀。


    這煞的水銀覆蓋了大地,把植被和建築都覆蓋在粘稠流動的黑色金屬之下,地上還有許多紡錘狀的繭子。


    所有的人都被包裹在水銀的繭子裏,可以明顯感覺到繭子之中,正在以人的血肉為媒介,源源不斷得吸收天地靈氣,然後經過變異的器官改造,生出煞水銀,如同活體般輸送到山頭上去,看來‘獸之子’的本體就在那個方向,這搞了這麽大場麵,還用精神營造出幻境來,看來再拖延一會兒,就要給它養成了……


    李鯤跳起來一個掃尾,打開一小塊繭子,看到其中裹著一個老頭,還是個假元嬰呢,但就如同陷入沼澤中的屍骸一樣,血管中已經被煞水銀充斥了,雙瞳一片混濁,雖然還沒死,但顯然是已經深陷那層幻境之中,無法自拔了。


    宮女侍衛,公卿顯貴,刺客綁匪叛賊,無論你曾經有多顯赫的身份,多高貴的出身,在這個時候,都是被剝去了頭銜和偽裝,隻剩下純粹的‘人’,沒有絲毫還手之力的凡人。


    不過李凡現在不是人,是魚,啊呸不是,是鯤。


    於是李鯤一個泥鰍打滾,自己裹了一層煞水銀,混入流動的金屬之中。同時他再次閉上心眼,睜開肉眼,進入了獸之子的精神世界。


    一睜眼,就看到一隻兔子正迷茫得繞著身邊打轉,似乎是剛才李鯤突然沒了,驚得它到處亂轉。


    看來連月魄這樣的器靈也被影響了,但‘物’對‘非物’多少是有一點抗性的,它顯然知道眼前這是幻境,一切都很不正常,但它一時還無法像李凡一樣,通過瞽觀法來識破這層幻像下的本質。


    不過連一品元嬰的器靈都會被影響確實有點嚴重了,記得之前在十萬大山見到過的羔羊,就可以像豬籠草一樣迷惑妖怪雙修采補了,看來這個什麽‘獸之子’,又是比羔羊更進一步的階段,連元嬰一級的修士,器靈,都無法逃脫它的精神控製。


    李凡把口一張,把兔子元神吞回嘴裏,將月魄劍丸也收入神庭之中,在赤瞳的照耀之下護住劍丸,免得它被‘獸之子’精神汙染了。


    以太極之物,隻怕難以斬斷太素之獸。看來這把要拚老命了……


    李凡先不急著變回人,他發現了,鯤現在魚苗的狀態雖然弱,但卻不受各種規則和禁製的束縛,字麵意義上可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正好用來隱藏。


    於是他也繼續跳入獸之子構造的精神世界中潛遊,先跟著來來往往的宮女混進廚房,然後趁著人來人往不注意,一個魚躍跳到一口砂鍋裏,舌頭一吐偽裝成清燉的魚頭。


    這些侍從畢竟是被精神影響了,哪怕看著這鍋‘魚湯’,總感覺哪裏好像有點不對,但是立刻就被獸之子的精神影響強製修正,於是便聳聳肩,對李鯤視而不見,叫來兩個力士托起砂鍋,抬著他大搖大擺得從正門潛入了宴會裏。


    於是李凡便可以借助這完美偽裝,在鍋裏觀察參加宴會的人,你還別說,真是什麽神仙都有。好多都是老熟人了。


    左右兩側分案而坐,左邊首座就是羊思黯,他身穿三垣官吏的禮服,大概扮演著太傅府使節的角色,手裏一塊笏板,案台邊還放著一個寶匣,神色一時疑惑,一時歡快,一時猶豫,一時喜悅,一時皺眉,一時展顏,顯然他隱隱約約察覺到不對勁,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畢竟你瞧他手邊那杜霞都化成原型了,隻能用匣子放著寶光,護住羊生真靈不滅就是極限,想掙脫這幻境就難了。而羊思黯下座的是許多文官老臣,大概都是四大門閥的代表。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元嬰一級的,但是並沒有什麽卵用,在獸之子的力量影響下一個能維持清醒的都沒有,個個醉得東倒西歪,放浪形骸的,毫無斯文可言了。


    而右邊上座是個王爺一類的宗室老頭,李凡綁過一次的全公主也在右手邊落座,她依偎在一個將佐身邊,好似是吃醉了,人都躺到對方懷裏了。不過她老公在百嶽山帶兵,這個年青男人是誰就不知道了,大概是這次一起帶來緩解壓力的姘頭吧咳咳。周圍的人也不敢說她,就當作沒看到。


    總之右側落座的,許多都是武官和諸侯,大概代表著巽國宗室,外戚和部曲武將勢力。這些人大概就是被巽國主用來支持魯王,製造兩宮不和的假象,攪渾三大派視野的親信勢力了。


    而那個坐在首座的中年人,就是巽國主,不,現在應該叫他獸之子了。


    此人一看就不似常人,生的黃須碧眼,紫髯方頤,身高八尺,麵相英武,氣度恢弘,姿貌大器無比。乍一看,倒是頗有點一國之主的風采,畢竟這種十二國國主一級的大貴族,到底是幾代幾十代基因選擇的結果,長相肯定也差不到哪裏去的。


    當然現在這種被獸之子構造出來拖延時間的精神世界裏,除了容貌奇特,也瞧不出這國主有哪裏特別不正常。大概他真的生來就長這樣,但還屬於人的範疇,沒有多一條根須或者觸手什麽的。


    李凡決定再看看,他一時也看不出巽國主有什麽不同常人的,還不確定這個‘國主’隻是個幻影,還是真的本體元神。現在隻瞧見他吃醉了酒,滿臉通紅得粗著脖子,呱呱呱得和幾個親信近臣大聲調笑。


    你還別說,單從一國之主可以放下架子,和近臣勾肩搭背,暢所欲言的酒品看,他確實是能臣服人心的雄主。隻是今天被他帶來的這些親信,家人和重臣,這些深信巽國主的仆臣,其實都已經被他當作祭品犧牲了啊……


    而且,這酒宴上除了還有其他高手。


    巽國主身邊站著的大太監,就是個化神境界的高手。左右兩側宴飲的人群之中,也分別躲著好幾個玄門元嬰境界的真修。隻是這些人的注意力,統統在羊生和國主身上,頂多關注一下來來往往的侍從婢女,實在是沒有多餘精力注意鍋裏的魚了。當然,他們也全然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處在獸之子的局中了。


    這些玄門真修也就罷了,到底還是元嬰級別的,可居然連那化神境界的修士,也察覺不到現在已經處在幻境之中了嗎?是因為離得太近先被暗算了,還是這太監就是神教的人,一直藏在暗中幫著獸之子遮掩呢……不過雖然是化神,但這太監氣息有些弱啊,難道是垃圾化神麽……


    還好羊生沒讓李凡等多久,大概是杜霞也支持不住了,那匣子寶光一黯,羊生便迷迷糊糊得晃了晃腦袋,好像微醺似的,哈哈大笑著,舉杯站起來道,“多謝國主設宴款待,我先幹為敬!”


    然後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接著好似想說什麽,又忘了詞似的,撓撓頭,不等周圍人舉杯敬酒,突然把酒杯往地上一摔。


    “不管了!動手!”


    於是宴席下座,帷帳幕後,突然跳出來幾個元嬰將,手持短刀挾持眾人,驚得周圍的侍從宮女把盤子都砸了。李凡也是無語,隻好裝成死魚,啪唧一聲掉在地上看戲。


    “卿,卿欲何為!”巽國主還裝得挺像的,真的好像吃醉了似的,一時站不起身來。


    羊生哈哈一笑,“太傅想念至尊了,想請您往三垣一遊,巽國的雜務您就不必放在心上,太子仁德,就交給他代勞吧!”


    “什麽!三垣幹涉巽國的內事,不大合情理吧!”


    “太子居然想謀反嗎!不當人子啊!”


    說開打就開打了,大部分人都吃醉了,但好多人等這出等半天了,一見總算翻臉了,立刻就有人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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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是從帳外,直接有四道黃色的劍光,帶著二十幾個元嬰神將從幕後衝殺進來,分出三四人控製住周圍爛醉的文武群臣,就一齊上去捉拿國主。


    李凡也認出來,黃劍修士都是嵩山派的,看來他們站在了太傅府一邊,想要挾持巽國主,但國主身邊的大太監也是高手,直接跳出來,一個人甩著拂塵擋住了一群劍修加刀斧手圍攻。


    然後從左邊太子和門閥陣營,也跳出來一批劍修,有三個人,手裏寶劍都是一色的青光,應該都是衡山派的。


    而從右邊魯王陣營也跳出來一批劍修,也是三個人,都是明晃晃的藍光,同之前李凡門口打的家夥一個裝扮,那自然就是蓬萊的了。


    這兩波人趁著三垣的人被老太監牽製,隨手就把下頭幾個垃圾元嬰將處理了。


    奇怪……怎麽有種即視感?


    但不等李凡想清楚,兩撥人已經自己叮叮當當開打了!


    好吧,畢竟三垣綁了國主,也得從兩宮中選一個繼位嘛。


    這些元嬰比李凡曾經見過的那些劍光來去,天際縱橫的真修要差一籌,雖然他們都是玄門的元嬰,但明顯沒有入品的法寶,更沒有劍丸那種級別的東西,大多是仙宮的神將護法一樣,手持不入品的寶劍,使出劍招對敵。


    明顯他們也在壓抑著劍力,目標隻在殺傷了對頭,挾持綁架這場中喝的爛醉的文武百官和國主,並不想真的殺傷太多人。


    還好這一群人都是高手,跳來跳去閃來閃去的,還不至於有人會犯踩到地上鹹魚滑倒那種低級失誤……


    這些人乒乒乓乓廝殺了一陣,結果果然是化神太監最強,雖然被亂劍圍攻,而且似乎氣力衰弱,卻還是技高一籌,三下兩下就打殺了好些元嬰刀斧手,嵩山的人一時居然拿他不下。


    嵩山的一看居然打不過,領頭的大叫,“賊子沒有中毒!發信號!叫長老!”


    蓬萊的怒,“卑鄙!幸好我們算到你會叫人了!發信號!叫島主!”


    衡山的笑,“哈哈哈!你以為我們沒算到你會算到嗎!發信號!叫師叔!”


    羊生一看不行,也扭頭叫道,“哇靠!那我們也叫人!”


    然後他扭頭看到身邊沒人,隻放著個盒子,臉上一陣迷茫,但隨即又搖搖頭,從腰間摸出三個令箭,往天上一擲。


    於是一黃一青一藍加上三道玉令衝上天空,炸成大團禮花。


    但是什麽也沒發生,就隻是放了一波禮花……


    化神太監也“哈哈哈哈!”得一陣大笑,“看來你們都棋差一招,你們的援兵,早就被神教算到了!哈哈哈!”


    眾劍修大驚,“什麽!十絕魔教!”


    李凡就用死魚眼瞪著這場尬戲,“……”


    ……怎麽回事,怎麽看著好像不大對勁呢……


    “十絕魔教邪魔外道人人得爾誅之不必和他講什麽江湖道義大家並肩子上啊!”


    羊生躥出來一溜說完,然後抱著頭一溜煙躲開。


    於是嵩山,衡山,蓬萊三派的劍修立刻掉轉對象,同仇敵愾,亂劍交加直朝太監撲去!


    化神太監也大吼,“護法快來助我!”


    要打就公平一點,大家的援兵都沒來,當然也沒有什麽神教的護法來助他就是了……


    於是這老太監被一群玄門真修撲上來圍毆,眾人打得上天入地,頃刻間就抵擋不住了,被劍網砍得血肉模糊……


    所有人都在看著眼前玄門眾修的廝殺,隻有地上鹹魚躺的李凡,全程一直在注意巽國主的表現,於是他注意到了。


    這國主果然有問題,玄門的劍仙都殺到眼前了,壓根動都不動,就斜躺在案台旁,看著堂下亂作一團的廝殺,張開下巴打了個哈欠,端起酒碟喝了一口。


    也就是在這個瞬間,李凡聽到了風聲。


    刀風的聲音。


    “悲釁式!”


    全公主身邊的男子出刀了,他的吳鉤居然藏在公主的裙子裏,一刀照著巽國主的喉頭直砍過來!


    眾人大驚!


    畢竟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國主不可輕動,所以這麽多高手都在壓抑著功力,楞是連劍風都沒有卷到國主的衣角,誰能料到居然有人!一——刀就照著腦袋削過去了!


    淦!李凡也是大驚!謝明晨你這家夥……為了施美男計居然染發!而且怎麽回事,他這一刀的功力是不是弱了……


    果然,這快如野蜂振翅的一刀隻砍斷了國主的半邊脖子。


    不,是脖子自己裂開來,張口把那枚吳鉤刀刃給叼住了!


    “什麽!咳啊!”


    一道水銀似的尖錐從國主袖中刺出,當胸把謝明晨刺穿!


    巽國主歎了口氣,“還差一點,那再來一次吧。”


    居然是一旁的羊生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突然猛得震顫了一下,低頭瞪著手裏的笏板,抬頭嘶聲大吼,“快殺了那魔胎!等噬盡我們的元神,它的道就要成了!”


    這時周圍玄門的劍修已經亂劍把太監捅成個血葫蘆,聞聲盡皆一驚,突然反應過來,想起什麽似的,齊齊盯著巽國主,離得近的當場一聲劍嘯,直刺向巽國主的首級!


    但是獸之子笑了笑,張開嘴,吹出一陣風。


    於是天旋地轉,李凡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營帳外頭,兔子正繞著自己亂轉。


    臥槽


    莫非在他進來之前,這夜宴就在一次次的重複麽!


    ……那搞不好,他隻有一次機會翻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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