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診樓裏,因很少有人上班,顯得冷冷清清,空空落落,毫無生機。就醫病人,一個個愁眉苦臉,急切難耐。他們來到二樓,正有一群病人在室內哀求著一位大夫。此人二十多歲,細高個兒,尖瘦的白臉上,架著副茶色鏡,大鬢角頭梳到腦後,衣著考究,打扮入時,皮鞋擦得鋥亮,顯得風流倜儻,瀟灑英俊。不過此時,鏡片後麵的一雙眼射著藍光,麵部冷冰冰的,有些傲慢地坐在那兒,不屑地對著幾個呻吟的患者,顯出愛莫能助的樣子。一扭臉,見陳壽延領著幾個身著軍服的人走來,心有靈犀一點通,倏地從坐椅上躍起,馬上換了副麵孔,滿臉堆笑地:“陳院長,這幾位是……?”


    聽了陳壽延介紹,忙哈下腰來與劉棟、嶽萍、田光一一握手,顯出十分親熱的樣子,自我介紹道:“敝人畢哲峰,慶祝勝利後,翹首盼望,等諸位首長駕臨,可光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


    嶽萍見他親熱中帶幾成酸不溜秋的味兒,想,也許是久盼心切,顧盼多情?為衝淡他的拘謹與做作,沒等說完,笑笑說:“沒聽樓梯響,我們不是上來了?”


    “哈哈哈”


    嶽萍的話,把幾個人都說笑了,尤其畢哲峰,笑得兩眼噴淚,忙摘下眼鏡,掏出花手帕兒擦了下。


    空氣顯得比先前活躍了。


    劉棟見一群病人離房而去,問:“畢大夫,病人可不少呐?”


    畢哲峰見問,淒楚地歎了口氣:“怎麽說呢,眼睜睜病人缺醫少藥,而有人卻隔岸觀火,拒不上班,痛心哪”……


    劉棟平靜地:“不能怪罪同誌,他們還不理解新政府的政策。”


    “對,對。”畢哲峰忙疊聲附和,又不平地:“我真不明白,難道還留戀吃人的過去?”


    嶽萍、田光聽著畢哲峰談吐,又見他是難得的上班大夫之一,雖對他的言談舉止有些不屑,心裏卻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情。


    劉棟說:“怕不是留戀過去,而是不理解現在。”


    “嗯……哈。”畢哲峰一時語塞,馬上佩服地:“中肯,中肯……”還想說啥,見陳壽延兩眼流露出不耐煩神色,咽回去了。


    劉棟他們與畢哲峰又聊了陣,他忽兒慷慨激昂,忽兒長噓短歎,為醫院命運憂心如焚。說到後來,兩眼含淚,十分動情,有種相見恨晚,終於覓到知音的心境。


    他異樣的殷勤,抹了油般嘴皮,劉棟隱隱覺得,似有種逢場作戲之舉。


    告別畢哲峰,隨陳壽延來到另一個科室,見一人正在為幾個外傷治療,那幾個似是支前民夫,風塵仆仆,身上還殘留著硫磺硝煙氣息。互相談論著戰場上的事兒,見他們進來,才住了口。劉棟他們看著,心裏十分內疚,油然生起緊迫感。陳壽延說,這就是他先前提到的李承斌。此人大約三十一、二歲,黃瘦的國字臉上,似乎沒有喜怒哀樂之分,戴著副將散架的近視鏡,兩眼灰暗無光,胡子拉碴,頭發亂得象個喜雀窩,穿著破舊,顯得有些不修邊幅。要不是坐在大夫席上,很難使人相信他是一名醫生,到象是求醫的患者。


    劉棟一行進屋,他瞟了眼,旁若無人地仍在為傷者換藥。陳壽延待要介紹,被劉棟製止。


    閑來無事,他們信步瀏覽著室內的陳設,雖寥無東西,卻井然有序,與大夫本人形成鮮明的對比。直到把傷者打發完,才說了聲“請坐。”算作招呼。


    陳壽延一一引薦,不想,他十分拘謹地點了下頭,竟自點了支煙,默默地抽起來。


    劉棟與他談起了上班事兒,不象畢哲峰那樣,振振有詞,侃侃而談,隻淡淡地嚅嚅道:“反正在家也煩得慌。”再無下文。


    他來上班,正象陳壽延講的,純是消遣。


    為了打破這沉悶的氣氛,劉棟與之閑談起來,他或充耳不聞,或有一搭沒一搭,愛理不理的應付一句,不象有的人那樣,既不談解放前的困境,更不說現在的感受,無動於衷地坐在那兒,隻顧一支接一支吞雲吐霧。


    嶽萍、田光覺得索然乏味,卻見劉棟正在端祥著他,顯得平靜而慈祥。


    其實,劉棟此時在想,說他傲慢無理,又拘謹不安,他的話,也印證了陳壽延先前論斷,可為啥對傷者那樣專注、認真?畢哲峰言辭激烈,正象陳壽延講的,對新政府充滿感情,對病人又大刺刺,不管不顧?謎……他默默地想著,一扭臉,見陳壽延麵有譏色,心裏不由一怔,不明白他此時的心情,嘲笑,欣慰,還是不平?


    醫院不能盡快複業,這不僅僅是為患者治病問題,劉棟他們清楚,在祖國命運攸關之際,為打退反動派的猖狂進攻,能否迅速鞏固後方,組織人力物力支援前線,已是刻不容緩。可廣大職工有的躲躲閃閃,有的驚慌失措,有的等待,有的觀望,甚至吃了不少閉門羹,對他們敬神鬼而遠之,隻急得心急如焚,一籌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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