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裏,###的影響,拯民於水火的思想在心裏萌生,一度與###職工為伍,憤怒的呼口號,慷慨地獻錢糧。然而到後來,被懷疑是**的人,有的坐牢,有的殺頭,有的失蹤,頭一天還在搶救病人的人,第二天,卻成為一具血肉模糊的殘體,被拖到沁芳湖畔。宦海風波、安危莫測,他嚇壞了,退卻了。從此,無論社會變革,人世間紛爭,既不聞,也不問,象鴕鳥一樣,把頭紮進沙子裏,逃避人世間的煩囂,並苦守著自己那“超脫紅塵外,不在五行中”的座右銘。


    但他畢竟是個人,既有七情六欲,又有喜怒哀樂,這離群索居的生活,常給他帶來無名之苦,鬱鬱寡歡。為彌補精神上的空虛,解厭倦之乏,寂寞之困,利用假日,約幾個知己,或遊山玩水,走訪名勝,或靜室清茶,會文弄墨,或聽曲輕音樂,或頌幾首古體詩,來消磨無聊的時日,逃避社會上的刺激。


    萬沒想到,一個同事竟作為**的嫌疑被殺頭,他差點牽連進去。這又給他個致命打擊,悲涼地仰天長歎:“世情險惡,做人難哪!”決心與齷齪的紅塵,爾虞我詐的社會,紙醉金迷的人間絕緣,蝸居家中,閉門不出,外人不接,不問世事,埋頭工作。


    然而,人生有限,歲月無情,年青英俊的臉被支撐著兩隻高顴骨代替了,炯炯有神的眼,而今變得病態似的遲鈍無光。毛茸茸的稀須,也成了參差不齊的胡子,失去了自己的青春年華,換回了什麽?他糊塗了,國越來越殘破,人越來越貧窮,瘟疫流行,無錢醫治,拒之門外,病死道旁,人們,並沒因自己辛勞而受益。


    這座為勞苦大眾建造起來的醫院,卻成了顯貴們的遊娛場,在這兒打情罵俏,醫生、護士成了他們手中玩物。通宵賭博、嗜錢如命,賭場上輸了,便拿他們出氣,稍有不慎,便招來橫禍,每日提心吊膽,朝不保夕。失望、彷徨、不安,再也振作不起來。當年的誌向與抱負,已那麽湮遠,心中的玫瑰凋零殆盡,如同他的青春,一去不複返了。在歌頌當年締造醫院的那對夫婦花鼓聲中,紅過臉,流過淚,慨歎不止。他卻在人生的旅途上異常疲倦,似夕陽銜山,困鳥投林,沒有了奮爭的勇氣。


    他,麻木了。


    當年,他走的這條路,決非楊家父女滿意的。楊萬利想讓他涉足社會,出人頭地,後繼有人,楊姣梅更奢望他青雲直上,飛黃騰達,自己好當一位顯赫的闊太、貴婦,在楊姣梅想來,修個有作為的丈夫,遠比有名望的老子榮耀得多。而他上進的火花,象燃盡了的死灰,吹不著,點不亮。再加楊姣梅水性揚花,惡習不改,情竇難收,李承斌這樣一個性子的人那能適應了她的淫欲?在楊姣梅眼裏,名為夫妻情份,實則主仆關係,可以任意嗬斥與辱罵。解放前,一個醫生的薪水,遠遠滿足不了這位豪門小姐的需要,她的用度,全靠楊萬利那兒滾滾流來。蔣介石發動內戰不久,楊萬利舉家出逃,去向不明,財源枯竭,再難揮霍無度。每每想起當年酒醉金迷日子,春花秋月之夜,愈感到眼前的清苦與冷落,氣忿難消,夜不成眠。如今,楊萬利從天而降,好生才抓住了個財神爺,豈肯放過?隻氣得粉臉都變了型,兩隻杏眼閃著冷光,火噴噴地盯著李承斌,隻要敢說個“不”字,真會把他一口吞掉。


    李承斌和他在社會上處人對事一樣,忍氣吞聲遷就著,見她動了氣,那還敢爭辯?


    楊萬利見狀,忙打圓場:“姣梅,別錯怪承斌,他也是一片好心,看你說那兒去了。”


    李承斌本想堅持己見,又怕楊姣梅鬧,便拿出那息事寧人的態度默許了。


    飯後,閑談中,楊萬利問及院裏情況,當李承斌說出陳壽延的名子時,故作吃驚地:“那個陳壽延,多大年紀了?”


    李承斌把年齡、模樣兒談了下,楊萬利驚喜萬狀:“啊哈,真是它鄉遇故人,沒想在這兒。”


    “你們相識?”


    “是年輕時摯友,誰知一別經年,在此相逢。”


    “那,到院走走,去探望下他?”


    “可以,不過――”楊萬利惋惜地:“一路上有些風寒,天又揚風掉雪,可給我帶個信,邀他來家一敘。”


    第二天吃罷早飯,楊萬利拿出一盒點心及一封信,要李承斌替他代勞。信是開口的,楊萬利抽出信箋拿給李承斌:“你看措詞當不?雖說是老朋友,你們知識分子好咬文嚼字,哈哈。”


    李承斌瞥了眼,無非是幾句恭維和客套話。


    楊萬利提起點心盒子:“我知道陳公有些怪脾氣,重禮輕財,交給他再去上班,這是禮節。”


    李承斌掂起來,覺得沉甸甸的,“咋這樣重?”


    楊萬利不自然地一笑:“我說你們這些文人喲,真是手無縛雞之力,兩盒合到了一塊兒,是重了點。”


    李承斌似懂非懂,沒以為事,提著朝陳壽延家走去。


    這楊萬利便是與陳壽延接頭的那位“要員”,剛從彰州潛來的匯江特務總頭目。


    他給陳壽延的真正指示,就在“點心”盒裏。之所以迫不及待地讓李承斌捎去,一是求功心切,恨不能把匯江立時鬧個人仰馬翻;二是萬一識破他的偽裝,也好要挾,使其知道早染指此事,已有前科,為他所用。


    李承斌做夢也沒想到,不知不覺中,惡魔纏身,不能自撥。


    陳壽延心有靈犀一點通,對著李承斌假惺惺客套了番,待一出門,急忙打開盒子一看,揀出一封信及幾枚美製定時炸彈。信上楊萬利把形勢吹得天花亂墜,消滅###易如反掌,要陳壽延馬上采取行動,迎接**蒞臨。


    也是陳壽延對形勢估計過於樂觀,他反而怕彰州匪軍馬上回來,連個進見禮都沒有,一反平時處世哲學,想來個狗急跳牆,好在新主子麵前大顯身手,到時邀功。


    他想把楊萬利給的定時炸彈派個用場,又深知田光他們戒備森嚴,無從下手,想了一圈兒,都不中意,就想起在畢哲峰和李克身上打主意。但畢哲峰是個滑頭,沒十分把握,不鋌而走險,而李克又過於無用,是個外強中幹的草雞貨,說起來氣壯如牛,動起來卻膽小如鼠,難當此任。自己幹?他搖了下頭。這陳壽延是個老謀深算的人,猶如一個十分狡詐的賭棍,既要贏錢,又不願下本。從院外來人?又覺不妥。真是左難右難,好象眼前放著個噴香的鐵饃饃,想吃又咬不動。


    他正象熱鍋上螞蟻,坐臥不安,李克象夜遊神,飄然而入:“叔父,不能坐失良機,世麵上亂哄哄的,###已控製不住局麵,正是我們用武之時,要用炮聲迎接彰州**的到來。”


    李克的出現和見地,正中下懷。陳壽延想,娘的,死馬當作活馬騎,也不能太疑神疑鬼。忙給李克衝了杯茶,顯出怪親熱的,豬肝臉一陣獰笑,誇獎道:“小侄言之有理,也是為你父親報仇的時候了。”


    這是陳壽延的激將法,殺手鐧。果然此言一出,李克滿臉殺機,顯出勢不兩立之舉,就想蠢蠢欲動:“那次未能得手,讓姓劉的多活了幾天,這匯江一日不改旗易幟,誓不罷休。”


    陳壽延見把這頭犢子性兒逗起來,怕他魯莽行事,貽誤大事,便又給他降溫:“小侄,你可知道,現在隻能智取,不可力爭?”


    李克馴服地點點頭。


    “好。”陳壽延滿意地誇獎了一番,拿出枚定時炸彈:“是立功的時候了,目標,一是劉棟,叫他群龍無首,二是傷員病區,給他製造混亂,怎麽樣?”


    李克一雙猴兒眼瞪得溜圓:“就在今天夜裏,請叔父靜候佳音。”


    陳壽延滿意地點點頭,見李克心堅誌誠,好不愜意,是個心毒手辣之徒。至於臨場膽怯,那是越曆不深,全憑自己調教。好在腦子簡單,多做幾次手腳,就會成為一個好坐騎。不由得意地想:‘這個過河卒,還真派上用場了。’對往日他玩的那幕“桃花案”,一石三鳥,想起來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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