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逃進匯江城裏,舉目無親,遙望東方,有家難歸,思念淑菲,悲戚萬狀,蔫蔫病倒街頭,險些喪命。(.好看的小說)他是個孝子,想想老人孤苦無依,淑菲的深仇未報,使他堅定了活下去的勇氣。但身無分文,一個鄉下憨厚老實的青年,這城裏燈紅酒綠,花花世界,那有他立足之地?整日浪跡街頭,討乞度日。本想搞一筆錢,夜裏偷偷潛回家裏,交給老母,再遠走高飛,上太行山投奔那些打鬼子的英雄,終弄巧成拙,因偷胡森家店鋪裏的錢下了獄。


    當我兵臨城下,反動派拉不上壯丁,把###活埋暗殺後,玩了個囚犯請纓的把戲,對一些凶殺賭棍地痞流氓整了編。年輕的王太,不知進了圈套,反倒感激出獄之恩,還念念不忘報仇雪恨。退逃彰州後,蔣成趨見他年輕力壯,又粗通文墨,挑選出來,經過訓練,塞給了楊萬利。


    進城後,先後移了三個地方,當他剛進“迎客旅館”住下不久,就被警惕的店員識破。市局本想留他釣大魚,年輕的店員沒經驗,加之對敵特恨之入骨,隻怕溜掉,緊盯不放,讓他察覺,從二樓窗口跳下逃跑時,一頭紮地,便休克過去了。


    市局為從他身上打開缺口,及時送往匯江醫院進行搶救,因成腦震蕩,一時昏迷不醒。便讓田光負責,抓緊治療,嚴禁外人接觸,一旦蘇醒,及時通知市局進行審問。


    到第三天上午,王太已清醒過來,鑒於對我黨政策不了解,加之中毒較深,顯出懼怕和敵視態度,飯不吃,話不說,一問三不知,甚至拒不用藥,以死相拚。


    此時,走來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找到田光,聲淚俱下地懇求道:“長官,讓看看我兒子吧,兩年多沒音訊,找得我好苦哇!……”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泣起來。


    “你兒子是誰?”田光不解地問。


    “王太,是你們把他押來的。”老人哭得很傷心。


    “王太?!”田光吃驚地:“他是你的兒子?你怎麽知道的?”


    “聽從城裏回去人講的。”老人說:“長官,俺可是個苦命人,他有啥錯,才巴望解放了,不想又犯了法。”


    田光問了下她的家世,老人從頭到尾粗略說了遍,講到傷心處,幾乎氣絕。


    田光很同情他的遭際,但警惕之心並未解除,是不是敵人玩的鬼?他與劉棟、嶽萍商量後,請示市局,為澄清實況,馬上派專人乘車到臨河鎮進行調查,情況完全屬實。隻是王太近年行蹤及被捕一事,村幹部尚不知道。


    掌握了王太身世,想從激發他階級仇恨上下手,對老人進行了一番教育,把王太活動目的說了後,她氣得渾身發抖:“這忘恩負義的雜種,認賊作父,說不轉他,我寧願孤寡到死,也不要他做兒子。”


    田光請示市局,同意按此方案進行,本想讓她飯後去見,死活不肯。見她弱不禁風,瘦骨嶙峋的身體,深怕一時感情衝動,昏厥過去。便說:“你不吃飯,不引你去見。”


    老人一聽,抖抖索索從自己破布包裏拿出個饃頭,張嘴咬了塊,邊吃邊說:“既然他不吃飯,我還丟這做啥哩。”


    田光見她心切,就答應了。


    約莫過了個把鍾頭,老人走出來,臉上雖有淚痕,卻添了幾分喜色:“同誌,實說了,能放他回去?”


    田光安慰她:“老大娘,人民政府處治的是真正敵人,不是受蒙騙的群眾,放心吧。”


    老人見田光態度誠懇,露著脫了齒的紅牙板笑了:“謝謝你們啦,這一押,到把孩子引上正道兒,我回去了。”


    老人有她的打算,知道王太要老實坦白,就想回去把村幹部搬來,保她兒子出獄。


    淑菲自到匯江醫院後,無時無刻不思念王太母子,兩年了,心上的人兒可還健在?有多少話兒要向他們傾訴?她清楚臨河鎮離此不遠,心中火燒火燎,恨不能插翅兒飛到她母子身邊。但工作的繁忙,形勢的緊迫,很難分身而去。而一個姑娘家,又羞於開口。幾次想向嶽萍一吐為快,欲言又止,終沒勇氣。


    她曾偷閑多次跑到腥氣撲鼻的魚市――當年她曾去過的一條窄窄的擁擠的市街。兩旁的房屋仍是破敗不堪,路麵還是坑坑窪窪的不平,垃圾成堆,爛菜葉子在腳下滑溜溜的。唯一的變化,不見了那些歪邪著禮帽,手拿棍棒橫衝直闖的惡棍,臉戴黑色墨鏡的魚霸。幾個臂戴紅袖章的管理人員,遊閑的轉著,麵帶笑容,還不時幫人抬筐卸車。她順著窄窄的街道從這頭走到那頭,一雙鳳眼眨也不眨地尋覓著,企圖撞上她的太哥。但她失望了,望著一個個陌生的麵孔,沒有一個是她曾熟悉的、憨厚的,千百次出現在夢中的那張臉。突然,一個青年的麵孔跳進了她的眼簾,也是那麽大的年紀,那麽憨厚可愛的臉,那麽一雙羞澀的大眼,差點衝上去,喊聲兒太哥。但理智克製了她,那不是她的太哥。


    盡管這樣,她不忍離去,癡呆呆的站在那兒。小夥子誤認為她要買魚,忙撈出一條歡蹦亂跳的大鯉魚,向她討好地:“匯江鯉魚,同誌,清蒸炸烹,鮮嫩味美,買多少?”她猛然清醒過來,驚悸得轉身跑掉了,跑得那麽慌,那麽快,以至使那個青年不知發生了啥事,大張嘴半天回不過神來。


    從此,情意繾綣,失魂落魄,一天天消瘦了。


    每當閑下來時,她坐在院子裏,麵向東方,默默垂淚。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叨著:老人身體可好?太哥不來賣魚,幹啥去了?也許……象他當年說的,參了軍?解放了,生活還那樣維艱、辛勞?賈仁那條惡棍跑了,還是被政府###了?想到月夜在瓜棚豆架下的相對無言,心心相印,以眼傳神,想到蘆葦蕩裏那嬌羞驚恐的情景,尤自臉紅了……夜裏,她做了一個夢,一個奇怪而又羞於啟齒的夢。夢見那次在蘆葦蕩裏,剛剛脫掉衣服,擰幹水搭在葦子上,王太衝到麵前,她羞得無地自容,躲避不及,王太猛地把她抱在懷裏。


    她掙紮著,兩隻小拳頭擂鼓般敲打著他那肌肉暴起的胸脯,嘴裏喊著:“太哥,你……你壞,快,快丟開我……”她聲音發抖,心“咚咚”亂跳,不知怎的,兩隻胳膊卻緊緊勾住了他的脖子,臉貼在他的胸脯上,流下了滾燙滾燙的淚。


    王太嚇得一把推開她,半天說不出話:“小妹,你,你別哭,我……我對不住你……”


    她氣得哭不是,笑不是,氣惱他嬌叱道:“你喲,什麽都不懂。”便朝他撲去,一下子撲了個空,醒了。半截被子蹬到地上,差點從床上跌下來,身上汗津津,心裏熱乎乎。


    她再也沒了睡意,想想夢裏的事,雖臉熱身燥,卻思緒難收,輾轉反側,直到天明。終於下決心似的:“不,請個假,去走趟兒。”


    她忙了大半天,好容易才從手術室出來,幾次走進嶽萍房間,欲語不能,羞於張口。剛到院裏,卻見一位老人在和田光說話,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自己。開始沒在意,細一辨認,她驚呆了:“這、這不就是大娘?!”但白發多了,臉也瘦了,身子顯出弱不禁風的樣子。難道這又是夢,她的臉刷地紅了,怔怔地愣在那兒:‘不,這不是夢,正是睡思夢想的親人!’激動得張了幾下嘴沒發出聲,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老人終於肯定了她,顫顫的喊了聲:“閨女,你……你還活在世上!”朝她走來。


    她一頭撲到老人懷裏,嗚嗚的哭了。


    老人邊哭邊撫著她的秀發:“孩子,這、這不是做夢吧?”


    她哭得更傷心:“不,是我,是你的女兒。”


    老人掛滿淚珠的臉笑了,兩手端起她的臉蛋,橫瞧瞧,豎看看,喃喃自語:“這不是夢,是我的閨女,老天哪,這到底是咋回事?”


    她簡略地回答了老人當時脫身經過,迫不急待地問:“大媽,我太哥,他……可好?”說著,一張掛滿淚珠的臉,倏地紅了。


    這一問不打緊,又剔住了老人的心垂兒,嚶嚶哭了。


    她隻當王太不在人世,急得拉住老人一雙幹柴似的手,使勁搖晃著:“大媽,你、你倒說話呀!”


    老人冷靜下來,把她出事後王太的境況和眼下情況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了個大概。


    尤如炸雷擊頂,她驚呆了,怔了半天,突然神經質地大喊道:“不,我的太哥不是那種人,他……他是好人,不,這絕不可能,你……你騙我。”氣得使勁搬動著老人瘦瘦的肩胛。


    老人難為情地無話可說,她理解淑菲的心,幾分寬慰,幾分憂心。


    老人無法向她解釋,也不願再刺傷她的心,怔怔地,木人般立在那兒,兩手機械地理著她的黑發,無聲地流著淚。


    淑菲見老人淚流不止,扭向田光:“田光同誌,你說,這可是真的?……你到說話呀?”


    田光看著這一幕撩人心酸的場麵,開始丈二金剛,聽到後來,聯想到老人先前說的,一個未過門的媳婦被逼投河自殺,又見淑菲聲聲要見王太的心情,終於明白了一切,萬沒想到淑菲這二年的遭際如此曲折,怪不得相見那天晚上,一提及過去的事,她矢口不講,潸潸淚下。也激動得兩眼濕潤潤的,一時不知咋說好。


    讓田光怎樣說?能再往姑娘滴血的心上紮把刀?而又不得不使她明白,這是事實。婉轉地:“他,是會成為好人的。”


    天哪!淑菲氣傻了,她真想不到,兩年來,朝朝暮暮思念的情人,竟會變成她的敵人。多麽不可思議!多麽可怕的現實?隻覺天旋地轉,兩眼一黑,差點昏厥過去。


    老人一見,忙攙扶著她,反倒安慰起來:“閨女,別難過,這位田同誌說啦,他隻要都說了,就沒事。”說到這兒,又把幹癟的嘴蹴到她耳邊:“我這就回村搬幹部去,有幹部說聲,興許能早些放出來。孩子,甭難過,你先歇會,我明早就與村上的幹部趕了來,太兒一出來,咱娘仨就團聚了。”


    老人救兒心切,安置田光招乎淑菲後,急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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