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央###首長、尤其旗手咄咄逼人和陰陽怪氣講話:什麽“裴多斐俱樂部”、“四條漢子反黨團夥”、“六十一個叛徒集團”等,多是位高權重、乃至接近頂峰人物,凡點到和沒點到的,均遭滅頂之災,就文化及史學界精英而言,吳晗銜恨而死,老舍不忍其辱,跳北京太平湖自殺身亡,連群眾喜聞樂見、被冠以“山藥蛋”派鼻祖、欽定為人民作家趙樹理也命喪黃泉……縱觀世局,多少功德高劭、開國元勳,或被打倒,或被監禁,或死於非命,或永遠消失,還被扣上一頂頂莫須有的髒帽子,大得嚇人。政治生活如此反常,宣傳、組織、文化係統是重災區之一,彭劍雖作為基層負責人,怕也難逃噩運。亞男力主他把滿屋藏書和有關資料迅速轉移,暫避鋒芒。她以“旁觀者”有種預感,賴青、刁鋒一夥早暗藏殺機,蠢蠢欲動。為免遭陷害,乃至生命,既可保存下來,亦可防人之口,從旗手講話中不難看出,除為數有限的書外,均不合時宜,或曰“毒草”,每一部書和資料,都可成為轟他的重磅炸彈,置其死地。


    哪知彭劍十分固執,甚至“冥頑不化”:“不,人世有代謝,往事成古今,唯書是知識之源,我什麽都可沒有,不能無書,書之於人,猶如甘露之於禾苗,雨之於土地,她是博大的知識世界,我一天也離不開她,悠悠五千年文明史,蘊函著博大精深的知識精髓,世界少有國家能匹敵。我就不信,浩如煙海的國粹,會是什麽毒草,難道源遠流長浩翰的中華文化,轉瞬間竟成了所謂不恥人類狗屎堆?曆代先賢若在天有靈,聽著其子孫把國粹視如糞土,不知如何麵對這尷尬之語。凡有識之士,不認為是白癡,便是瘋子。光明磊落的東西,何苦東躲西藏?士可殺不可辱,我堂堂正正做人,辛辛苦苦工作,有何懼哉!”激昂表白後,嘴裏竟哼道:“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不是愛書即欲死,任從人笑作書癡。”向亞男說:“啥時退休了,別人也許是含飴弄孫,頤養天年,我沒此雅興,回歸林泉,明月清風為伴,排除一切紛憂,消除各種雜念,獨自一人,靜靜地專心致誌,或留給後人些精神食糧,或品味書中之意,愜意怡情,隨心所欲,那才真叫享受人生。”**溢於言表。


    宣傳部在他謙和、樸素、豁達大度影響下,加之亞男的活潑,兩人寫起文章來揮灑自如,尤其他一改機關平庸、瑣碎、乏味作風,這汪死水終掀起浪花,湧出漣漪,人人暢所欲言,似重獲新生,拚命工作,親如兄弟,打成一片。


    亞男和部裏同仁,已洞察出險惡形勢向他一步步逼近,為他擔心,仍不以為事,還豪情萬丈地:“這書沒一部是不敢見世人的,文人自甘下賤,怕胡屠戶殺豬都下不了手,我向來不信旁門左道,道不合,不相與謀,大丈夫立於天地間,心中無愧,沒必要偷偷摸摸。”


    亞男見她書生氣十足,且有幾分迂腐,那種古代士大夫習氣,他“中毒”太深,全然不看眼前現實,以為無愧黨和人民就萬事大吉,豈知這正是致命處,戚然苦笑:“時局的演變不會按你的願望起舞,隻怕到不了那天,就會被人開刀問斬。”


    彭劍不服地:“本是赤子之心,何必自己怕黑?”


    命運,不幸被亞男等人言中,多年積書及文件資料,被悉數抄去,搶掠一空,真比要他的命還難受,心中空落,幾乎釀成大病。[.超多好看小說]但他沒被邪惡摧垮,怒目疾呼:“不要忘了,陽光總在風雨後,記住,人不可有傲氣,決不能沒傲骨,不信真理喚不回,不容青史盡成灰!”


    “打倒閻王,解放小鬼”明白無誤地針對###一提出,亞男及部裏同仁有種預感,賴青一夥將借此大做文章,魔爪會隨之而來,再次要他暫避惡浪,雖有醒悟,卻錚骨猶存:“丟下大夥當逃兵,不是我彭劍做人準則,為了中國命運,已付出兩代人生命,邪惡麵前,我何惜此頭?”決不棄同誌而去。


    時局一日數變,老書記已下落不明,他在險峻鬥爭風雲中冷靜觀變,維護自己操守之餘,處崎嶇坎坷而不餒,讓亞男及部裏同誌,四出探尋老書記下落無果時,不想,一天眾人歸來,才得悉賴青使人趁虛而入,被王闖突襲揪去,如石沉大海,再無音信……


    無獨有偶,幾乎在同一時間,晚報石碧亦被閃電式揪到門口未熄火的車上,疾馳而去。一個曾在報社搞校對、因錯漏百出被辭退的臨時工,糾集了一夥烏合之眾,在持槍打手簇擁下,自封總編,改《匯江晚報》為《紅衛報》,全麵奪權,原班人馬幾乎掃地出門。


    賴青、刁鋒對操縱的王闖、陸文遜得心應手,十分恰意。賴青誌得意滿:“陸文遜簡直是個鬼才,處理彭劍、石碧舉手之勞,你在院裏試範性批鬥,也使人思想解放,大開眼界,全市效仿,這把火點得好!第一步旗開得勝,連農村都動武了,農民進城搞武鬥,可是新鮮事物,定讓王闖、陸文遜設法把這批愚民收攏到自己門下。”


    刁鋒擔心地:“這樣亂下去……”


    “越亂越好。”賴青說:“不亂,能全麵奪權?不亂,王闖能在陸文遜策劃下攻城掠地,迅速擴大地盤?匯江各派組織,能與其匹敵怕為數不多了。”


    刁鋒見賴青誇獎,受寵若驚,憂慮地:“聽說彰州方麵葉輝被對方步步緊逼,連連退卻,幾無藏身之地,萬一……我們又鞭長莫及。”擔心地拎了拎又恢複了油光賊亮大背頭,直視賴青。


    “這事,我早有安排,隻是他口碑太差,光足有一個排的女人,還不被民憤淹沒?”賴青說:“彰州地盤決不能丟,必須再拉他一把。”說著,心事重重,顯出愛莫能助之色。


    賴青擔心是有原因的,葉輝劣跡甚多,尤其當年小霞丈夫把葉輝捉奸在床,如今,鬧得沸沸揚揚,防人之口甚於防川。現在,正如刁鋒所講,處於遊擊狀態,幾成無國之主,人心項背,難挽狂瀾,已無力收複失地。不由自語:“要能給葉輝送些有殺傷力炮彈,引開視線,也許還能扭轉頹勢。”


    刁鋒兩眼眨巴了陣:“有現成的靶子,不知可有用場?”


    賴青心頭一動:“講。”


    刁鋒說:“當年漏水河大壩事故,不是把肖冰下過獄?後雖###,當時可說水淹七軍,下遊一片澤國,人死房塌,人們至今提起,還咬牙切齒,肖冰既是惟一水電工程師,她能擺脫幹係?如今又是走資派,郝辛遠在新疆,了無對證,若能揪去她,把水攪渾,還可借機敲掉姓劉的一員幹將。”


    賴青一聽,喜不自甚,真是愚者千裏也有一得,刁鋒還真出徒快,這步棋其妙無比,誇獎說:“宦海沉浮,你出息多了,若如願以償,我想,這匯江大局勝券在握,不過……”賴青若有所思:“我總覺得還掀不起巨浪。”


    兩人費盡心機,一時相對無言。


    刁鋒一拍大腿,眉飛色舞:“有了。”


    賴青怔怔看著他,象不認識似的緊盯不放,急不可耐等下文。


    “我聽說,當年死傷家屬及淹沒房屋土地群眾,有人舊賬重提,找葉輝討說法,咱暗中派人,鼓動他們進城,把肖冰揪去,陸文遜與葉輝交情,讓他準備好材料,怕比我們想象的殺傷力更大,他清楚怎樣加到肖冰頭上,來個偷梁換柱,她不就成了葉輝替罪羊?時隔多年,群眾又不明真相,這把火一點,怕連太行山都會熔化。”


    賴青好不快活,積存在心中多日疙瘩,終被化解:“真乃心中所有,語中所無,這才叫一箭雙雕,既解葉輝之圍,又剪掉姓劉的羽翼。”說:“得先給葉輝透個信,讓誰去發動群眾,如何作肖冰單位造反派工作?”


    刁鋒大包大攬:“這事我來辦,大哥你隻管穩坐中軍帳指揮就行了。”


    回到家裏,刁鋒把他和賴青解葉輝困境辦法,讓心腹轉告葉輝。


    葉輝正處絕境,似跌進髒水坑裏抓到根燒火棍,感動得嗚嗚大哭起來。


    葉輝意識到末日臨頭,邊流著激動的淚,邊寫了封信。說是信,其實是效忠書:“部長及書記大人如能幫我度過此劫,似再生父母,將湧泉相報,鞍前馬後,願隨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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