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吃力地前進,她怕公路上每輛車,隻怕王闖發現,走不掉,逃不脫。可當路麵上靜下來,她又害怕了,整個曠野,寂寥無聲,蘭天高遠深邃,宇宙一切象靜止了。在這茫無邊際的平原上,西麵的太行山時隱時露,在夜幕中顯得那麽神秘,看不到濃霧升騰,瞧不見雲影飄動,黑黝黝的臥在西邊天際,一切象凝固了。大地上,遠處,偶有一村落,在這夜深人靜時,沒有雞鳴,聽不到狗吠,死樣地靜。近處,三、五墳堆,散落周圍。她形單影隻,頭一陣陣發怵。一座密布柏樹的墳地,貓頭鷹發出陣陣狂笑,象嘲弄,又似恐嚇,汗毛直豎,隻嚇得雙腿不聽使喚,走起來似喝了酒的醉鬼,左右搖晃,東倒西歪。橫亙幹枯的小河,河旁蘆葦,在呼天扯地西北風中,波浪似翻卷著。她真怕從蘆葦叢中突然跳出隻狼,是走得急,還是害怕?一開始,在凜冽寒風中還哆哆嗦嗦,不知啥時候,衣服濕淥淥貼在身上,經尖厲如割的風一吹,又一鼓一鼓,透心刺骨冰涼。她怕這廣袤的、黑暗的、死寂的原野,可又怕碰見人,更怕熟人,多麽矛盾的心理!艱難地在沒有盡頭的原野上深一腳淺一腳走著,腳一碰凍得僵硬的土地,痛如刀割,兩腳真不敢著地,‘這不爭氣的腳!’一咬牙,狠勁用力踩下去,頭上,立時虛汗淋淋。硬是撐著跨溝、越河,坷坷絆絆,幾次摔倒、爬起,也不知過了多久,當東方出現魚肚白,離一個萬家燈火不遠處,終於望到燈光昏暗下的小站。


    停下來喘了口氣,清楚這裏不比匯江,那裏旅客多,道路熟,好渾水摸魚。正在思慮上車辦法,遠遠望去,站小人稀,晨光熹微中,幾盞似明不明昏暗燈光下,照著幾個等候進站旅客,猛見進口處,揪鬥過她的兩人,一左一右站在那兒,兩眼瞪得似銅鈴,不放過本已寥寥無幾的旅客,急轉身躲到暗處,差點昏厥。心“咚咚”直跳,刹時汗濕全身。一夜奔波,踏過無數溝河,‘難道飛不過這無常鴻溝?’強忍著站下來,冷靜地分析起眼前形勢:看來對方已掌握去向和意圖,如是這樣,通往目的地各站口,怕均已設‘卡’,坐車已成泡影。‘怎麽辦?總不能步行千裏,即使能堅持住,時不待我!’一想到老書記命在旦夕,係已一身,熱淚頓濕兩腮,沉思片刻:‘不,時間就是生命。’她了解,也相信林飛會盡力幫忙,在信念驅使下,頭腦清醒了許多:走公路,他們總不能、也不敢明火執仗在這條南北大動脈上設關卡,至於汽車追捕,僅一過而已,不可能往返巡回。


    意已決,趁天色未大亮,忙遠離車站,橫穿鐵路,下到公路上,因不是停站點,一輛輛早班車疾駛而過,咋也攔不住,隻急得心都跳了出來。


    怎能讓她不急,天已放亮,萬一被對方來人捉住,自己事小,老書記呢?一想到二十多年來,老書記慈父般培養自己,教育戰友,為匯江、為祖國建設嘔心瀝血,遭此劫難,心都碎了。狠狠心,決心站到路中間,冒險攔車北上。遠遠地,馳來一輛卡車,忙揮手阻攔,汽車來了個急刹車,司機正想發火,急趨前一步:“大兄弟,真對不起,我因事急,可否捎我一程?”說著,已是兩眼含淚,一狠心,將手表捋下來:“我的錢被失,這表,是我身上唯一值錢之物,權作車資,望兄弟能高抬貴手。”


    她的態度舉止,感動了司機,為難地:“駕駛室已無地方,車上又裝滿了煤,哪能存身?”


    秋菊靠近車門:“我站在上麵,不勞大兄弟為難。”


    司機沉思片刻:“那就委屈你了,上去吧,請收回表,誰沒個為難時。”


    秋菊再三推讓,司機執意不收,才千恩萬謝,咬牙拖著雙透骨刺心疼痛的腳,攀車而上。


    車上堆尖的煤,秋菊兩腳插進裏麵,被血浸濕的鞋,立時成兩個黑疙瘩,手扶車擋欄,隨車急馳而去。


    寒風習習,把她紛亂的頭發吹向腦後,隨風飄舞,冷風象刀子似的吹到臉上,開始還刺骨般疼,慢慢,竟麻木得失去知覺,一股股塵埃,旋起車上煤灰,朝臉上撲來,全然不顧,她的心比奔馳的車還急,恨不能立時飛到。


    公路與鐵路並行,距離時遠時近,時分時合。後麵,一列客車“隆隆”而至,她不由側目看時,突然,與車窗裏兩個熟悉麵孔不期而遇,雖一瞬而逝,但都看到了對方:那不是看守自己的頭兒?心一下沉落下來:分明是追捕自己,看來插翅難逃。此時的心,比寒天更加冰涼。她清楚,火車不足二十分鍾,就有一小站,他們決不錯過這個機遇,定會下車堵截。已是華山一條路,別無它途。此時,真可說心亂如麻,萬箭穿胸,苦無良策。但她的性格,決定了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決心與毅力。何況,林飛可期可盼的救助,鼓舞著她殊死一搏,絕不能束手就擒,無功而返。又氣又急,在心中呐喊:‘老天為何如此不公,不給正直的人一條生路?’


    思緒,隨著汽車奔馳,想起又推翻一個個對策,仍無良策度過此劫。終於下定決心:幹脆,與司機挑明,或得或失,在此一舉,寧可先隱蔽到個村落,爬著也要找到林飛,決不能被捉回去。時間已經不多,主意既定,拚命敲打駕駛室頂。


    司機不知何故,車未停穩,她便渾身黑炭般從車上跳下,由於凍得麻木,跌倒地上,幾次咬牙未能站起,司機忙跳下來將她扶起,一臉茫然。


    秋菊喘了陣氣,將她的使命挑明,並把剛才險情說了出來:“大兄弟,謝謝你的幫助,我隻好走小路繞道步行,才不被他們捉去。”


    司機聽了十分動容,他對那些常年衝衝殺殺打砸搶的家夥早恨之入骨,深情地:“你不早說,前邊有條小路,雖難走,他們不會找到,我本不去省城,聽你這一說,今天定把你送到。”


    秋菊感激得兩眼噴淚:“同誌,這叫我……”


    司機鄭重地:“我也是從部隊轉業不久,你說的林飛政委曾是我的老首長,隻是我這個運輸連的小連長無緣相識,你能為救一位老領導逃出虎**狼窩,千裏跋涉,我也是個**員,為啥就不能盡一份力?”說著,對駕駛室裏那位同誌:“她的身體怕很難支撐下去,從安全考慮,你隻好上去辛苦下了。”


    秋菊堅辭:“不,這就夠麻煩了,不能這樣。”


    司機心疼地:“你奔波一夜,已夠累了,全當讓我也為保護首長盡點力,按說,這車是不準進城的,為了趕時間,我路熟,繞道把你送到軍區大院門口。”


    一抹晚霞,出現在西邊太行山頂的時候,那奇形怪狀的雲,互相疊著,五彩繽紛般,忽分忽合,露出寶蘭色天穹。地平線上,墨一般色澤終於淹沒了最後一縷殘霞,亮出一顆孤獨的星,顏色略顯蒼白,很矜持地閃著,似在不顧疲勞為他們照著前方的路,為其送行。


    汽車,馳聘在落日古道上,向萬家燈火駛去,司機路徑熟,七彎八拐,在市區背巷中轉著,終駛向軍區大院門口,催她說:“我不敢停車,你設法進去吧。”


    秋菊與司機灑淚告別,待要進門,被站崗的戰士攔住:“同誌,找誰,這不是隨便進去的地方。”


    “找林飛,林政委。”


    “林政委,你……認識他?”兩個戰士見她乞丐模樣,不信任地上下打量著。


    這才意識到,一夜奔馳,又在煤車上坐了半天,蓬頭垢麵,渾身塵埃,一雙布鞋早被浸濕了的血漬沾滿煤灰,辨不出來,活似個叫花子。急中生智:“林政委是我舅呀!”


    “你舅?”戰士仍有些不信任地再次打量著她,疑慮摻半:“我們要個電話問問。”


    秋菊一聽,急了:“告訴他,匯江的趙秋菊,就知道了。”


    林飛因支左不力,雖為軍區主要負責人,實際等於半賦閑狀態,先聽說是外甥女找他:“我哪來的外甥女?”還沒反應過來,秋菊急了,猛奪過話筒,帶著哭腔:“林政委,我是匯江的秋菊,趙秋菊呀……”


    林飛聽到這裏,突然沒了她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喂,跑啦,捉住她,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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