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升,我……”


    “你還記不記得你年輕時候什麽樣?”慕銘升眼裏有一絲濕潤,攥了攥她的手道,“我還記得呢,你十八九歲的時候,一邊在醫院實習一邊打工,我有回戰友受傷送到醫院裏去才認識的你,你記得沒有?”


    那些年代久遠的事再提起來,給莫如卿的衝擊是很大的。


    她含著淚說不出話,不明白他為什麽提起這些,可是她也不想回憶,索性別過臉去。


    “我初見你的時候就想啊,護士不都應該是溫柔的嗎?怎麽偏偏你就這麽潑辣?你那時候看不慣醫院的種種黑幕,嫉惡如仇的,覺得我也不是什麽好人,處處跟我作對……可後來還是走到一起去了啊……你知道我家裏顯赫,高攀不上,可我那時候任性,明知道自己是有婚約在身的,還去招惹你,拖你下水,讓你那麽年輕地就懷上晏辰,又給不了你婚姻隻能讓你當未婚媽媽……沲”


    提起當年自己做的荒唐事,慕銘升忍不住愧疚難當。


    摩挲著掌心裏莫如卿的手,他繼續緩聲道:“你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恨我的是不是?不……也不對,你若是恨,怎麽還會選擇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你恨,應該是那次孩子沒出滿月,你抱著他到家門口求我們家收留你,我沒用,讓我爸連同你和孩子一起轟出家門……是那次吧?”


    莫如卿說不出話,隻是手在劇烈顫抖,不想回憶那一天,她這輩子第一次跪下來求人,說哪怕自己不進慕家的門也讓孩子進去。可慕家老爺子說不要,他說哪個女人不會生孩子?幹嘛非要一個外來的野種?家業未成,留這麽個禍害難道等著慕銘升前程全毀麽?鄒!


    她那時候抱著孩子在慕銘升窗口大聲喊,喊他出來親口跟她說一聲不要她們母子了,可那扇窗子就是不開,他逃了,他任由自己的父母將自己心愛的女人和親生骨肉掃地出門。


    ――那些年,怎麽過的?


    “如卿,我知道你的性子,我一直都知道……包括後來來慕家,你私底下做過的那些小動作我不是沒察覺過,隻是我都覺得情有可原。你跟我說過,你討厭那些活得高高在上的人,他們總覺得有錢有勢就能決定一切,總覺得那些螻蟻配不上他們,一腳就能徹底踩死。你說隻有被踩死過的人才知道怎麽爬起來繼續活,才知道怎麽挺直了脊梁,不服輸,不露怯,總有一天他們從高處掉下來,就是你踩著他們的屍體往上爬的時候!!”


    慕銘升這話說得有些激動,老淚在眼裏劇烈地晃。


    “可如卿……你不該是這樣的啊……”


    “你心性不該是這樣的……你是潑辣,可是你善良,你是偏執,可是你有底線……回慕家的時候你一句話都沒說,你隻當是這輩子終於等到我了……可你心裏有恨啊……你痛恨下人們拿你和染月比較,你痛恨慕家的人罵晏辰是野種……你心裏的怨沒處撒,所以你恨染月,恨她霸占了我那麽多年……”


    慕銘升努力地抬起上身,攥緊她的手瞪大了眼睛:“可你真正該恨的人不是她……如卿啊……對不起你的人是我,是我自大,還覺得接你回慕家是對你恩賜……這麽多年過去了,是我欠了你一聲抱歉……”


    莫如卿淚流不止,卻害怕他動作太大扯到傷口,趕緊按住他的身體不讓他起來:“我知道了……我聽見了,你別激動……”


    慕銘升躺下來,眼角濕了。


    “我這輩子,總共有過兩個女人。一個我愛的,我讓她受盡委屈,一個我不愛的,我卻用婚姻把她捆了一生。染月也一樣不愛我,她把身給了這個家,把心給了另一個男的……她是公平的。”


    “如卿,”慕銘升握緊她的手,渴盼的眼神看著她,“兩個孩子的情況你應該早就知道了,他們折騰這麽多年不容易,你就不要再拿我們這一輩的事來怨恨他們了,好不好?我這輩子唯一對得起你的一件事就是我始終都是愛你的,哪怕這麽多年跟染月相敬如賓都沒有變過……你心裏那些恨,我用我最後剩下的時間來償還你,如何?”


    安靜的病房裏,當年積壓在心裏二十幾年的委屈,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如山洪一樣爆發在莫如卿的心裏。


    隔著一扇門,沒人能聽見裏麵是什麽動靜。


    直到那一聲壓抑太久的哭聲響起――


    外麵的人都顫了顫,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


    莫如卿捂著嘴痛哭出聲,渾身都顫得不成樣子,她第一次聽慕銘升親口說這輩子隻愛過她一人,第一次聽他親口說抱歉,也是第一次聽他說,我用剩下的時間,來償還你。


    當年那些壓抑著無處發泄無處訴說的恨,像是一下子都有了源頭,開了閘門,再也無法止住了。


    她用盡所有的力氣來痛哭。


    撕扯掉自己高貴優雅,堅強冷漠的麵具,讓所有人看到她骨子裏的卑微和委屈。


    可她捂著嘴搖頭,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慕銘升看不懂,蒼老渾濁的眸子裏滿是心疼。


    “可是來不及了,銘升……”莫如卿涕淚橫流,痛哭著揪緊了床單,“你不知道我都做過些什麽……我以為那些都是他們欠我的……我做過太多可怕可恨的事了……我綁架過她,我甚至一度想要殺了她……他們永遠都不會再像你一樣原諒我了……”


    痛哭聲中,慕銘升睜大了眼睛看著她,像是看著一個被歲月蛻變得完全不像她的女人,在為自己那些痛失的東西哭泣,有些事情做了,就再也挽回不了了。


    三天後。


    大霧迷茫。


    正是華燈初上的光景,可迷離閃爍的燈光都無法穿透大霧照射到幾米外的地方,可見度隻有三米多遠,喧鬧的街上滿是喇叭聲。聶明軒車開得極度小心,拐彎的時候卻還是聽見有車輛碰撞的聲音傳來。


    他扭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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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遠處的兩輛車像是不小心撞到了一起。


    還好車速慢的很,人應該沒事,隻是車燈撞碎了,車身擦了邊。


    他開得更慢了些。


    更慢的結果就是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多小時之後。


    下車走進醫院,順手拿過了副駕駛座上麵的那張報紙,走進樓層的時候才覺得暖和過來,找了半天才在熙熙攘攘的走廊間找到那兩個熟悉的身影。


    “晏辰!”聶明軒叫了一聲。


    慕晏辰拍拍懷裏人兒的頭,抬眸,遠遠看到聶明軒的身影。


    “這幾天忙結婚的事忙暈了,一直都沒到醫院來看看老爺子,”聶明軒指了指病房門,“怎麽樣了?”


    “精神還好,意識也清醒,隻是暫時還不能下床走動。”慕晏辰簡單回應。


    聶明軒點點頭,瞅見了瀾溪拿著的保溫瓶,嘴角勾起一抹笑:“喲,這什麽?”


    “一些補湯,我從家裏燉了端來的,”瀾溪看了看才答道,“你要不要進去?我跟你一起。”


    “也行,”聶明軒將手裏帶的禮品換到另一隻手,抽過那張報紙來遞給慕晏辰,“你就順便在外麵看看這個,真勁爆,跟毒奶粉事件似的,都快傳遍大街小巷了。”


    慕晏辰懶得理會他嘴裏爛到家的比喻,目送著瀾溪進了病房門,這才抖開手裏的報紙來看――“慕家千金身世曝光,領養之說大有蹊蹺。”


    眯起眼睛,他往下看了兩眼。


    記者就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從來都不相信人的一麵之詞,卻從能從邊邊角角挖出些料來妄自揣測,還寫得有模有樣,其中的幾大猜測不乏大膽,也有人猜到說可能是蘇染月婚內出軌,可沒有任何的依據可言。


    不過,隨便是什麽吧。


    看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甚至覺得滿足了那麽一下――“傳聞慕家兩兄妹婚期將近,並已被證實無血緣關係,而輿論則多圍繞倫理之說展開,大多持圍觀態度,慕家當事人暫未表態,但據媒體猜測,並不堅決反對。”


    風口浪尖的感覺,未必不好。


    病房內――


    瀾溪一邊給父親盛湯,一邊有些詭異地看著窗邊的莫如卿,這麽多天了,她一直都這樣一身素色地守候在父親床邊伺候著,一言不發,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轉了性。


    ――――――――――


    “我這輩子,總共有過兩個女人。一個我愛的,我讓她受盡委屈,一個我不愛的,我卻用婚姻把她捆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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