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祁夜神色一僵,是啊,既然心中早有定論,又何必問她?或許,這已經是個永遠也無法改變的習慣了,每逢遇到什麽事,他總會先征求她的意見,哪怕自己心裏早就有了答案,也想聽聽她到底是如何想的。本以為,這個習慣已隨著她的逝去而慢慢消失,但她突然的出現,卻讓深埋在心底的情意,不知不覺流露而出。


    他狼狽無奈的表情,白染寧全部都看在眼裏,隻是以她現在的身份,以兩人如今的處境,她還有什麽資格去安慰他?


    “皇上,慕容是您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請你好好待他,恩怨情仇,不過轉瞬即逝,血濃於水的親人比什麽都重要,解鈴還須係鈴人,要他明白你理解你,你就要向他敞開心扉,無論過去你做過什麽,都向他解釋清楚。”她笑一笑,轉目看向遠處湛藍的天空:“我要走了,請皇上,善待白家的每一個人。”


    她沒想過,這輩子還能這樣麵對麵地與他說話,就像曾經一樣。


    像曾經一樣?隻是像,畢竟已然不是曾經。


    變化的不僅是時間,還有人心。


    他與她,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離開皇宮的時候,蕭祁夜沒有派人去送,仿佛她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可有可無……她在他的心裏,真的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嗎?如果當初他肯對她再好一點,肯多聽聽她的意見,願意體諒她理解他,或許今日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回到養心殿,眼前雖然一片漆黑,但他卻像是能看到養心殿的每一處擺設一般。


    這裏,有他的回憶,與她在一起的回憶,每個地方,每個角落,他幾乎不用眼睛,就知道這裏曾發生過什麽,臨窗的暖炕上,她在那裏練過字,喝過他親手為她泡的參茶,在這裏,她吻過他的眉角,為他唱過幽遠寧靜的歌謠……這裏有太多的回憶,每一個,都是那樣的甜蜜,可為什麽,當他手指撫過梨木雕花小茶幾上的刻痕時,心卻像被聲聲撕開一樣疼痛。


    “你一日不來看我,我就在這裏刻一道痕跡,我要看看,你到底能狠心到多少日不來看我!”


    “你可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別說是多日不見你,就是一刻不見你,朕也是思之如狂。”


    “真的嗎?”


    “比珍珠還真。”


    ……


    當初的諾言忽而浮上腦海,手指卻在固執地數著小茶幾上的刻痕。


    一、二、三……


    太多了,竟然有整整三十一道。


    他曾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可與她在一起的短短半年內,他竟有三十一天沒有來見她。


    如今,她不用再刻什麽正字了,因為,她此後的人生裏,再也不會有自己的陪伴。


    ――


    “事情辦得怎麽樣,有沒有把消息傳到?”才出宮門,白染寧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嶽靈旎?


    她這個時候不應該待在宮裏嗎?怎麽會出宮來?而且,似乎正和什麽人在密探。


    天生的好奇心促使白染寧非要去探個究竟,躍上牆頭,看向躲在牆角裏竊竊耳語的兩人。


    一個是嶽靈旎,一個是……


    看那人的穿著,似乎是暗衛。


    暗衛,暗門的人?嶽靈旎怎麽會於暗門的人有來往呢?白染寧暫且壓在好奇心,屏氣凝神,將二人的對話一絲不落的盡收耳中。


    “娘娘請放心,小的已經告訴他了。”


    “他什麽反應?”


    “很平靜。”


    “怎麽會平靜呢?得知這樣的消息,他怎麽還能平靜的了!”嶽靈旎失控地揚高聲調。


    那名暗衛忙示意讓她壓低聲音:“娘娘,您不了解莫子卿,他越是平靜,內心就越是瘋狂,您就等著看好戲吧。”


    “果真如此?”


    “娘娘放寬心,莫子卿是個孝子,他一定會有所行動的。”


    嶽靈旎終於滿意地輕笑出聲,森冷的口吻,帶著令人戰栗的狠毒,似毒蛇的毒信:“這樣就好,如此可謂是一箭雙雕,再好不過了,隻是可憐了姐姐,隻能做我的犧牲品了,不過,誰讓她那麽不識趣,當我路者,必死無疑!”


    白染寧驟然一驚,嶽靈旎這番話是什麽意思,跟莫子卿有什麽關係,還有,一箭雙雕是什麽意思?難道她要殺自己親姐姐?不應該啊,她怎麽會殺賢妃呢,兩人畢竟是親姐妹,嶽靈旎再恨她,也不會出手殺她,可她又分明聽得清清楚楚,嶽靈旎的確說,當她路者,不論是誰,都必死無疑!


    後麵兩人又密談了什麽,白染寧已經沒有時間去竊聽了,直覺告訴她,長春宮那邊一定有什麽事要發生,而且這件事,與莫子卿有關。


    用盡全力疾奔到長春宮,卻還是晚了一步。


    長春宮內血流成河,滿地橫屍,所有人都是一招斃命,說明下手的那人武功極高。


    這樣的手法白染寧見過,正是莫子卿殺人慣用的手法,他喜歡一刀割斷人的喉管,深逾三寸,不給受傷的人半點存活的機會。


    莫子卿,莫子卿!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又為什麽要殺人!


    “唔……”腳踝忽然被一隻血淋淋的手抓住,白染寧嚇了一跳,低頭看去,發現抓住自己的人竟是賢妃。


    “你……你怎麽樣?”白染寧連忙扶起她,見她雪白的脖頸上,也被劃了一道細長的血口,深入動脈,就算神仙轉世,怕也是救不了她了。


    賢妃掙紮著,從已然失聲的喉嚨中,發出刺耳的音節:“莫……莫淵被救走……快去……告訴皇上……”


    “莫淵……莫淵是誰!”白染寧又急又慌,眼看賢妃就快要斷氣,忙從懷中掏出各種藥丸,係數賢妃的口中。


    或許是藥力起了作用,賢妃終於有了些力氣,強撐著道:“是莫子卿的父親,皇上……並沒有殺他,而是將他……軟禁……”


    “沒有殺他?那……莫家到底是不是清白的?”


    賢妃虛弱地搖頭,“莫淵本就是反賊,莫子卿根本……就被蒙在鼓裏……他說……說皇室欠他的,他必要一一討回,他……一定會對皇上不利……你快去……快去告訴皇上。”


    “可你的傷……”賢妃平日裏固然陰狠,但她對蕭祁夜的情意卻不是假的,見她不顧自己死活,拚死也要把消息傳給蕭祁夜,隻是這份深情厚誼,就令白染寧感動非常,不管她是怎樣的人,為了她的這份執著於深情,她也不能至她於不顧。


    賢妃卻堅定地推開她:“不要管我了,我……我活不了……多久,快去把消息告訴皇上,快去。”


    “不行,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白染寧說什麽也要救她一命。


    “不,來不及了!”賢妃雖已是將死之人,力氣卻大得讓人驚訝,她用力推開彎身來背自己的白染寧,目光絕烈如火:“我再恨你,事到如今,也是……也是無用的了,本以為你死了,可突然見到你,我竟一點也不感到嫉妒……”


    “別說了,我帶你去看太醫。”


    “你聽我說完。”賢妃製止住她,沾滿鮮血的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臂:“皇上其實是愛你的,他打壓白家,也是為了保你們一家人的平安,身在高位,有太多的不得已,你要理解他,如果連你也憎恨他,想必他一定會很痛心……我現在什麽都不指望了,就隻希望,你能陪在他身邊,隻要他幸福,我也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喂,賢妃!喂,你不要死啊!”白染寧顫顫巍巍伸出手,探上她的鼻息,臉色猛地一白,跌坐在地。


    死了……


    賢妃就這樣死了,她憎恨的,厭惡的,欣賞的,同情的女人,就這樣死了。


    她應該高興的,可為什麽,心底卻半點高興的感覺也無,隻有一陣陣的心酸與悲傷。


    伸出手,為賢妃合上圓睜雙目。


    她一定是死不瞑目的,她那麽愛蕭祁夜,她愛他,也愛皇後的寶座,因為隻有成為皇後,才能有與他並肩的資格。


    嶽靈素,到底該說她可恨還是可憐呢?


    能為了自己的願望而不懈努力的人,怎麽能算是可憐呢?可憐的,該是那些畏首畏尾,想做什麽卻不敢做的人。


    “放心吧,就是拚了我這條命,也必然保他平安。”


    沒有時間緬懷過去,也沒有空閑來祭奠當下,她必須盡快找到蕭祁夜,將莫淵被莫子卿救出的消息告訴他,以她對莫子卿的了解,越是無波無瀾,溫潤似水的人,一旦被仇恨蒙蔽,就越是瘋狂決絕,不顧一切。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底怎樣才算是完呢!


    說好了不再相見,沒想到才分開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又要見麵了,白染寧不禁感歎,世事無常,人生如夢。


    “什麽?皇上出宮了!”來到養心殿,卻不見蕭祁夜的人影,隨便捉了一個小太監逼問,結果得到的答案竟然是蕭祁夜出宮了。


    “剛……剛出宮。”小太監曾見過白染寧,乍一看到她,還以為是見鬼了。


    白染寧心急如焚,顧不得會暴露身份,繼續逼問:“去哪了?”


    “奴才……奴才也不知道,隻知道好像是……是莫公子派人來請的。”


    “莫子卿?”一把推開小太監,白染寧轉身就朝宮外掠去。


    小太監一屁股跌在地上,等站起身,眼前早已沒有了白染寧的蹤影,揉揉眼睛,小太監心道,莫不是真的見鬼了?


    算算時間,蕭祁夜應該剛出宮不久,在房頂上飛馳,遠遠看到一頂青色的小轎,陪在轎子邊的,正是小德子,幾個起落間,便擋在了行進中的轎子前:“不能去!”


    小德子以為自己眼花,盯著白染寧看了好一會兒,才見著嗓子驚呼一聲:“我的娘誒,這不是彘妃嘛!”


    轎中的人卻波瀾不興,沉聲向一臉驚愕的小德子吩咐:“不要停,繼續走。”


    “可這……”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小德子也拿捏不準,這擋在轎子前的女人到底是人是鬼,之前看她從天而降,落地時半點聲響也無,沒準真的是鬼,可鬼有影子嗎?


    “怎麽?你要抗旨不尊?”雖輕卻極具分量的話語淡淡響起,小德子摸著額上的汗,這鬼天氣,可真夠熱的!


    “皇上也不用為難德公公,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你,都走不成了。”手一揚,淡淡的銀粉從寬大的袖袍中灑出,隨風飄逝。


    轎夫,侍衛,還有小德子,吭都沒吭一聲,就咚咚接二連三地倒下了。


    “你想如何?”


    “不想如何,隻想請皇上回宮。”


    身著便服的蕭祁夜,即便沒有龍袍的襯托,眉宇間依舊帶著一股威嚴的氣勢,他端坐於轎中,犀利的目光直射對麵的白染寧:“你以為,你可以攔得住朕?”


    “請皇上回宮。”白染寧突然彎身,麵對他直挺挺跪下:“賢妃已經死了,為您而死。”


    蕭祁夜那雙清減無波的眼,終於有了絲絲動容:“素兒……死了?”他對賢妃雖無感情,卻自小相伴,她對他來說,與其說是結發之妻,不如說是夥伴更為貼切,如今她死了,那顆連自己都以為石化的心,竟也感到了天崩地裂的絕望。


    “莫淵已被救出,莫子卿見你的目的,你應該很清楚。”白染寧看著轎中的人影,不管她是不是又一次違背諾言,不管她會不會被人看不起,隻要能保他平安,她什麽都不在乎。


    “朕知道。”掀開轎簾,蕭祁夜自轎中走出,因為天色昏暗的緣故,他連她一個模糊的剪影都看不到:“正因為這樣,朕才要去見他。”


    “他會殺了你的!”


    “無妨,不是你說的嗎?解鈴還須係鈴人,他心裏的仇,理應由朕來為他解開。”


    “不……”白染寧剛要說什麽,身後忽然傳來清淺的而熟悉的腳步聲。


    “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麽?”麵帶微笑的莫子卿緩步上前,一雙沾染血跡的靴子,停留在白染寧身邊:“好一個感天動地的重逢場麵,知道你的女人沒死,你是不是很高興?”


    白染寧抬頭,想從那張洋溢著溫潤微笑的臉上,找尋到一絲隻是在玩笑的意味,可無論她怎麽看,這麽找,最終的結論都隻有一個――


    莫子卿,他已經不再是原來的莫子卿了。


    蕭祁夜偏了偏頭,因為眼睛看不見的緣故,他隻能以感官來感覺對方的存在:“莫淵是朝廷重犯,你不能帶走他,速速將他送回來。”


    他瘋了嗎?白染寧幾乎已經可以感覺從莫子卿身上散發出的陰寒殺意,蕭祁夜雙目不便,現在的他,根本就不是莫子卿的對手。


    “我要是說不呢?”


    “那朕隻能將你一並誅殺。”不論何時,哪怕深陷危境,他永遠都是從容不迫的。


    蕭祁夜從容,白染寧可不從容,手心漸漸沁出黏膩潮濕的冷汗,右手趁著莫子卿不注意時,搭在了腰間的火槍上,一旦察覺到莫子卿有異動,她會毫不猶豫地開槍。


    “你為了他,竟然要殺我?”習武之人,身上的感官會比普通人更為敏感,白染寧離莫子卿隻有半步距離,她身上撒發的殺氣,他能清晰地感覺到。


    白染寧不敢有絲毫放鬆:“你應該恨清楚我是什麽樣的人,你敢動他試試。”


    “嗬嗬……”莫子卿不怒反笑,隻是這笑,實在太過於詭異,令人心中發寒:“我殺他,你再殺了我,這世上,就沒有能牽絆你的人了,我想,慕容沙華應該會很樂意看到這樣一幕。”


    白染寧幹脆也不隱瞞,直接拔出槍來對著他,“你別挑撥離間,慕容若是在,還需要我出手嗎?”


    “是嗎?”莫子卿轉過身來,仿佛根本沒看到她指向自己心口的槍,跨前一步,猛地靠近她:“既然如此,他為什麽不現身?做縮頭烏龜很好玩嗎?”


    白染寧似乎意識到什麽,眼中閃過不確定的情緒。


    莫子卿笑:“聰明,一點即透,你看那邊。”


    順著莫子卿所指的方向看去,白染寧竟看到慕容沙華正負手靜立在對麵的房頂上。


    “如果我猜的不錯,我們的皇上早就寫好了遺詔,將皇位傳給他的哥哥蕭錦陽,若果他現在死了,慕容沙華便會立即登基為帝。”頓了頓,他湊近白染寧耳邊,輕聲道:“我還知道,他喜歡你,他若為帝,你就是皇後,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我不會做。”站起身,順便將白染寧一把攬進懷裏:“慕容沙華,蕭祁夜,滅門之仇以及家父這些年來所受的恥辱,我會一一向你們討回來的。”


    “子卿,你若恨就恨朕一個人,不要牽連無辜。”蕭祁夜向前邁了一步,急切的樣子像是要抓住什麽一樣,然而,一切隻是徒勞。


    “帶我走。”白染寧心痛難抑,生生咬破了自己的舌頭,才艱難地道出這三個字。


    “好不容易重逢,你難道不想與他多相處一陣嗎?”莫子卿的聲音,還是那樣溫和柔緩,卻冷得沒有溫度。


    白染寧別過臉,心灰意冷,或許就是這個樣子吧,連他的悲傷,他的痛苦,她也可以視而不見。


    沒關係,時間是治愈傷口最好的良藥,過幾年,他就會忘了自己,而自己,也會忘了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悍妃強上美昏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朝舞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朝舞雪並收藏悍妃強上美昏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