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第一次這般親密無間地唇舌交纏,隻是這一次,似乎與從前又多了些不同,那種像是霸道卻又小心翼翼的感覺。沒有情欲的夾雜,有的,隻有分外的疼惜。想象不出,這幾個月他到底是怎麽過的,他是一點也不為自己著想,肆無忌憚地糟蹋身體,也不管是否有人會心疼,有人會難過。


    不敢把他的自我虐待歸結為自己的死,她還沒有忘記,在河穀鎮時,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他說安定候是他軟禁的,白瑞去邊關,也是他暗中計劃的,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唯有自己的死,超乎了他的預料。


    與其說他是生無可戀,倒不如說是在贖罪。可她現在已經沒事了,他還有什麽罪要贖呢?再這麽糟蹋自虐,那就是在報複她,要她難過,要她心痛,蕭祁夜雖說是一國之君,可骨子裏,卻是個地地道道的頑皮孩子,他怨恨她的隱瞞,氣她的不告而別,可這能怪她嗎?當時那種情況……


    “白染寧,誰允許你這樣做了。”蕭祁夜推開他,語氣淩厲,可眼神迷離氣息不穩的樣子,讓他看上去實在沒有半點威懾力。


    白染寧一臉無謂地放開他,砸吧砸吧嘴,藥雖苦,可他的唇很甜,先苦後甜,人生不外乎如是。


    “沒人允許,我想做就做了,你待如何?”白染寧發現,自己現在跟慕容沙華說話的口氣是越來越像了。


    蕭祁夜氣得發笑,是了,她本就是這樣的人,想做就做,無拘無束,這世上還沒有能約束她的人。皇帝,皇帝算什麽?怕是玉皇大帝,她都不放在眼裏。


    自己喜歡的,不就是她這一點嗎?敢作敢當,勇往無畏,這樣的她,才是真實的她,有血有肉的她,明明應該高興的,可他心中卻像吃了黃連一樣苦。


    “這藥你喝是不喝?”白染寧將藥碗舉到他麵前,擺明了是在說,你要麽自己喝,要麽讓我用嘴來喂。


    嗅著鼻端濃黑刺鼻的湯藥氣息,蕭祁夜輕蹙了蹙眉,這世上有什麽苦他受不得,隻是小小的一碗湯藥罷了,黃連苦入心,卻又怎比得眼睜睜看著她離自己而去,此生永不得相見要苦?


    隻是,突然有些懷念她親吻自己時的甜蜜,沒有掠奪,沒有占有,沒有情欲,隻有憐惜。


    嗬嗬,什麽時候自己竟需要被人來憐惜了,他可是堂堂一國之君,高高在上,禦龍九天。


    可皇帝就不是人了嗎?即便被奉為九五之尊,那也是凡夫俗子,隻要是凡人,就有失落寂寞的時候,就有脆弱不堪的時候,就用需要溫暖安慰的時候,他是個人,不是神,更可況,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窮盡一生,至死也忘不了的愛人。


    將臉撇開,不再麵對那碗苦澀的藥汁。


    白染寧還以為他想通了,沒想到依舊是個死性子,這個樣子,是想告訴她,這碗藥他死也不喝是吧?


    好,他不喝,自己也有辦法逼他喝,曾經他逼自己做這做那,可憐她這楊白勞受盡折磨,現在也該由她做一回黃世仁了。


    側身在床榻上坐下,低頭喝一口藥汁,伸臂攬過蕭祁夜的脖頸,二話不說,再次將唇湊上,狠狠堵上那張緊抿的薄唇,舌尖推送,將自藥汁渡入對方的口中。


    雖然與他親吻的感覺很美妙,但白染寧卻不久留,一觸即分,接吻與喂藥她分得很清楚,既然是喂藥,那就認認真真喂藥,反正現在他就在自己身邊,想接吻隨時都有機會,不在乎這一時片刻。


    唇上的溫暖隻維持了眨眼光景,正沉溺在那暖心溫柔中的蕭祁夜,在白染寧唇瓣離開的刹那,竟有種驚慌失望的感覺,那甜蜜入心的絲絲甘泉,也在刹那消失殆盡。


    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不是已經決定將自己的心永遠封閉,即便絕望悲戚,也不會貪戀外界任何溫暖,可為什麽,隻是個一觸即分的吻而已,心就再次淪陷了。


    該死的,他的心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脆弱了。


    白染寧,白染寧,她就像自己的心魔,這輩子,都無法從心底將她驅逐出去。


    短暫的失落後,那令人安心沉溺的溫暖,再次覆於唇上,甘甜的泉水,繼續滋潤著幹裂的心田,仿佛春回大地,百花盛開。


    在無數的失落與甜蜜中煎熬著,沒人知道蕭祁夜心中正在做著怎樣的掙紮,似滔天巨浪,洶湧如潮。


    喂完了藥,白染寧舔舔嘴唇,藥雖苦,不過卻被蕭祁夜的甜給蓋去了。


    放下藥碗,看著端坐榻上一動不動,怎麽看怎麽像是個漂亮瓷娃娃的蕭祁夜,白染寧不厚道地笑了。


    早就看他像絕世小受,隻是這種想法,被他後來一係列變態行為給徹底擊碎了,如今在看他,突然發現,他其實就是個絕世小受。


    如綢般的長發披散,直垂腰際,臉色雖然蒼白,卻因剛才哺藥的緣故,兩頰泛起淡淡的紅暈,眉目如畫,清遠如歌,眼角下的淚痣盈盈欲墜,襯著如玉黑眸,竟似馬上要落下清淚一般,楚楚動人,淒美絕麗,這番模樣,讓一向不懂如何憐香惜玉的白染寧,也不禁想要憐回香惜次玉。


    捧起那朝思暮想的俊美容顏,白染寧輕輕吻上那殘留著藥汁的紅潤雙唇。


    她吻得很小心,像是怕碰碎了眼前這美麗的人一般,眼睫輕顫,纖長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翼,輕輕刷在蕭祁夜的肌膚上,酥酥麻麻地癢,心間也像是撐了一雙蝶翼,顫動的翅膀,帶起令人無法忽視的強烈悸動。


    心髒不斷地鼓脹著,衝擊著,連自己什麽時候躺下,被蓋上被子都不知道,當蕭祁夜終於從失神中清醒過來,卻發現白染寧早已不在房中。


    又離開了嗎?那份令人留戀憧憬的溫暖,又再次離他而去了嗎?


    可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麽?隻是,他不懂,為什麽當她真正如了自己的願時,他竟會感到這般難過,那顆重新鮮活跳動的心,再一次變得僵冷如死。


    不要再想了,她其實從來都不屬於他,那隻是他的幻想而已。兩個根本就不適合在一起的人,強行締結姻緣,最終隻能成為一對怨偶,與其今後相互憎恨,不如帶著美好的回憶,從此天各一方。


    在無盡的折磨與彷徨中,蕭祁夜醒了睡睡了醒,最後一次醒來,竟發了噩夢,渾身都被冷汗濕透,望著帳頂,心跳如擂。


    正自心驚,汗濕的手卻被人用力握住,白染寧的輕柔的聲音從帳外傳來:“怎麽了?都得這麽厲害,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她沒走?她竟然沒走。


    一顆動蕩不安的心,竟在突然之間,平靜了下來。


    “朕沒事。”明明貪戀那份暖意,他卻違心地將手抽回,轉過身去背對她。


    白染寧也不在意,既然決定留下來照顧他,她就有承受他所有苛責與冷漠的能力。她不敢說自己是這世上最堅強的人,但她卻敢說,自己的心是這世上最頑強的,臉皮也是女人中最厚的,她怕什麽?


    “還是我陪你吧。”不管三七二十一,鞋子一脫,就鑽上了床榻,自蕭祁夜背後將他擁住。


    男女畢竟有別,身材上就可以看出懸殊的巨大型,白染寧嬌小的身子根本抱不住蕭祁夜,兩條手臂,隻能馬馬虎虎將他的半個身子擁住,雖然隻是半個身子,但當脊背貼上她柔軟溫暖身軀的霎那,蕭祁夜隻覺得這些年來心中的苦悶與艱難,在這一瞬間,全都化為了烏有。


    一個晚上下來,白染寧睡得腰酸背痛,卻是蕭祁夜這幾個月來睡得最安心香甜的一次。


    因為眼睛看不見的緣故,所以這幾日他都沒有去上朝,而這天早上,他卻早早起身,也不喚宮人,自己在黑暗中摸索著衣物和龍袍往身上穿。


    白染寧迷迷糊糊睜眼,看到黑暗中,蕭祁夜正艱難地將龍袍往身上套,動作笨拙,全然不似以前的利落。


    不知為何,就這一眼,白染寧的眼眶就紅了,鼻子酸酸的,用力吸了吸,不讓眼淚流出來,然後起身,點燃蠟燭,從蕭祁夜手中拿過龍袍:“我幫你穿。”


    “不用。”他若是連一件龍袍都穿不上,那豈不成了一個無用的廢人。


    白染寧也不堅持,由著他去了。


    房間裏很靜,一景一物都是白染寧所熟悉的,可給她的感覺,卻與從前大不相同。


    昏暗的光線中,她忽然小聲地問:“你要去上朝嗎?”


    蕭祁夜點點頭:“是的。”


    “你的眼睛沒事嗎?”


    “上朝又不需要眼睛。”


    是啊,上朝不需要眼睛,之前他想盡各種辦法隱瞞自己失明一事,是因對蕭祁夜有所顧忌,現在,這份擔憂一隨著襄陽王的死而不複存在,他正好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向滿朝文武宣布自己的禪位的決定。


    “你還是再等等吧,等慕容回來。”白染寧見他半天都穿不上衣服,實在忍不住,從他手裏奪過袍子,一件件親自幫他穿好:“慕容不喜歡他人擅自為他做決定,你既然要禪位給他,就要聽聽他的意見。”


    “朕早就將自己的決定告訴過他,禪位是遲早的事,朕的眼睛越來越差,現在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朝廷大事,總要有個人來主持,當初父皇本就有意立他為太子,如果不是為了母妃,現在大燕的皇帝,應該是他。”


    不喜歡聽蕭祁夜說這些,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慕容沙華沒有當成皇帝,對他來說也不一定就是壞事,蕭祁夜總是揪著以前的事不放,所以活得比誰都累。


    皇帝上朝的龍袍,比一般的便服要複雜數倍,先是裏服,然後是小褂,再是外衣,然後是外袍,層層疊疊,皇帝上個朝也不容易啊,腰帶繩結又一大堆,亂得跟頭發絲似的,要不是白染寧以前看他穿過,否則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幫他穿。


    終於幫他穿好,白染寧也累得一頭汗。


    不明白他養心殿明明有一大堆的宮人,為什麽他偏要親力親為,自己眼睛能看得見也就罷了,偏偏又是個睜眼瞎,這麽麻煩的龍袍,他自己根本就穿不好,弄來弄去,還得她來幫忙。


    一切準備妥當後,為他戴上朝冠。


    碎玉一般的流珠,隨著他走路的節奏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穿明黃龍袍的蕭祁夜,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帝王與生俱來的威嚴,眉目清減,卻不怒自威,遠遠瞧著,真有種天之驕子的感覺。


    天之驕子?竟然是老天爺的孩子,為何老天卻這般狠心,要讓他受這諸般苦楚,難道真是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如果真是這樣,以她的想法,不如不要抗這大任,有時候,人要自私一些,畢竟生命隻有一次,不對自己好一些,閻王爺都看不過去吧。


    蕭祁夜卻上朝,她不能陪著一起去,反正有小德子,應該會照顧好他。


    晚上抱著他沒睡好,正好趁機補一覺,加上晚上他總做噩夢,她必須要保持精力照顧他。


    睡的正香時,迷迷糊糊聽見外麵有人在吵鬧,白染寧懶得去管,繼續蒙頭大睡,幸好那吵鬧聲隻維持了片刻,然後便恢複了安靜。


    養心殿的內室,除了小德子外,闔宮上下,沒有人敢踏足半步,正因如此,白染寧才能躲在龍榻上安然補覺。


    養心殿外,嶽靈旎麵色陰沉地望著巍峨的殿宇,尖利的護甲,狠狠刺入掌心。皇帝這些日子,竟再也沒有去過瑤光殿,但以她對蕭祁夜的了解,他對白染寧的感情,不可能這麽快就變淡,可是為什麽,他竟再也沒有去過瑤光殿,難道他另有新歡了?怎麽可能!他愛的是白染寧,就算這份感情總有一日會變淡,也不該在這個時候,更不該被別的女人占了先機!奪走蕭祁夜的人應該是她,她要讓白染寧九泉之下不得安寧,還要讓白瑞為他的絕情付出代價,如果蕭祁夜真的已經忘了白染寧,那自己所做的一切犧牲又有什麽意義!


    “娘娘,皇上回來了!”身邊的隨侍宮女忽然出聲道。


    嶽靈旎眯起眼,朝宮女所指方向看去,果然,見身著明黃龍袍的蕭祁夜,正在小德子的攙扶下,朝養心殿疾步趕去。


    他在急什麽?以往他日日留宿瑤光殿,連自己的寢殿都不願意回,可此刻卻如此迫不及待。


    太不尋常了,真的太不尋常了,若說養心殿內什麽都沒有,她是萬萬不信的。


    但問題是,養心殿內究竟有什麽?是女人嗎?哪個女人會有如此大的魅力,竟能蓋住白染寧在蕭祁夜心目中的地位。


    “娘娘,我們現在去求見皇上,那些個奴才一定不敢阻攔。”貼身宮女提議道。


    嶽靈旎冷笑一聲:“現在?現在去,隻怕我們更要吃閉門羹了。”


    “可皇上已經回來了啊。”小宮女想法天真,以為自家主子一進宮就被封為貴嬪,在皇帝心目中自然分量不輕。


    嶽靈旎臉上笑意加深:“回來了又如何,那顆心,現在指不定被哪個狐狸精迷去了呢。”


    小宮女一窒,這才明白問題所在,見主子臉色不鬱,不敢再亂開口胡言。


    在養心殿外站了一陣,嶽靈旎便回了自己宮中。


    與其自討沒趣,不如想想辦法揪出那個狐狸精,她就不信了,那個癡情帝王真能被別的女人迷住,若真是如此,白染寧在九泉之下,也必然無法瞑目吧。


    “把飯菜端到寢殿來,朕要在寢殿用膳。”


    “啊?”小德子愣了愣,皇帝最近真是越發的古怪了,之前不肯在寢殿用膳,要到偏殿來,現在把午膳擺到了偏殿,他又要去寢殿,哎呦喂,皇帝老兒真難伺候。誰能告訴他,好端端的皇帝,性子咋變成這樣了呢。


    雖然心裏隻犯嘀咕,當皇帝的話哪敢不從,連忙指揮手下小太監,將飯菜端去了寢殿。小德子則準備留下來布菜,剛拿起筷子,卻聽皇帝吩咐:“小德子,你出去。”


    “啊?”又是一愣,讓他出去?那誰給他布菜?雖說皇帝不至於把飯菜吃到鼻子裏去,但這滿桌子的菜,他能看到嗎?還是說準備憑嗅覺來夾菜?


    雖說心裏繼續犯嘀咕,但皇命依舊不敢不從,小德子帶著一肚子不解,退了下去。


    臨出門前,小德子飛快地往龍榻上掃了一眼,幔帳低垂,龍榻上,似乎躺著一個人,看那身形,貌似是女人。


    女人?


    小德子雖是太監,可跟在皇帝身邊這麽久,對這種事早已司空見慣,他隻是不明白,皇帝心中不是隻有彘妃嗎?身為禦前大總管,若是不懂得察言觀色那還做什麽大總管,既然身在高位,那就有身在高位的本事,皇帝心裏裝著哪個女人,對哪個妃子是真好,哪個是假意,他比皇帝自己都清楚,蕭祁夜對白染寧的感情,那真是沒的說,好聽些是癡情,難聽些那是犯賤。


    這般濃烈的感情,竟然也在彘妃薨逝的第一百零八天裏變了心?果然啊,自古無情帝王家,皇帝所謂的癡情,全他媽的是屁話!


    睡得更香,白染寧忽然問道一股誘人的菜香味,猛地轉醒。


    望著端坐在飯桌的男子,白染寧半晌沒回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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