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裏的住房特別緊張,集體宿舍也是如此。因為沒有床位,葉明和鄒強以及另外兩名新工人隻好暫住吉安旅館。這一住,就是兩年。


    旅館位於臨街的吉安茶館後堂。旅館很小,一共也就十多個床位,住一天隻需兩元錢。老式的土木結構房子,黑黑的領子青青的瓦,竹子外加泥巴編織成的牆,多少有點兒古樸的味道,不過也因此讓人覺得一切都破破爛爛。老鼠在每一個房間裏都打了通道,整日都可以滿地亂竄,有時大搖大擺從房間裏穿過,完全是主人家的派頭。


    吉安茶館是賈家鎮最大的茶館。四川的茶館,是個大舞台,各種角色都會在這裏登台,各種信息也在這裏匯集,談生意的、聊天的、打牌的、等人的、惹事生非的,五花八門,無奇不有。逢場時,茶館裏鬧熱非凡,簡直可以說是人滿為患。人聲鼎沸,煙霧繚繞,汗氣熏天,烏煙瘴氣,便是小鎮茶館當時的一大特點。因為進出都要經過茶館,耳濡目染,加之也沒有其它的消遣方式,葉明也養成了泡茶館的習慣。即使不泡茶館,也身處茶館裏。


    他並不喜歡這裏的嘈雜,空閑時,便把椅子安在自己房間門口,泡上一杯蓋碗茶,把茶館當風景看,倒也自得其樂。


    茶館也是知青聚集的地方。賈家的知青主要來自成都和內江。對知青來說,茶館是會友、聊天、消遣的最好去處。大返城的時間還沒有到,一部分知青還留在鄉下。在這裏能見到許多家鄉人,對葉明來說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同病相憐,因為有過共同的命運,當過知青的人對知青總有一種道不清說不明的親切感或者同情心。沒過多久,葉明就在這個茶館裏結識了不少知青朋友。這也是葉明喜歡吉安茶館的唯一原因。


    喜歡交朋友,就可能會遇到一個影響自己一生的人。終於有一天,葉明在吉安茶館結識了這樣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吳文進。


    吳文進是成都知青,戴一副黑邊近視眼鏡,略胖,說話非常講究用詞和語言的節奏,吹牛談天也像在演講,讓人覺得他是一個態度嚴謹並頗有學問的文化人。有一天,不知和誰發生了爭執,他在人群中大聲喊道:“我們這個時代,是一個需要知識的時代。”也許這句話他經常掛在嘴邊,也許剛剛撿來不久而在此隻是想賣弄一下自己的學識,在場的人或許包括他自己也不把這句話當回事,但它卻震撼了葉明的心。


    有比較才有認識。葉輝考上大學以後,葉明的內心深處因此而失去了平衡。他了解自己的哥哥,過去的任何時候,在任何方麵,他認為自己都比哥哥強,但如今,他們的命運卻是如此地懸殊。而這種命運的懸殊,正好印證了吳文進的那句大聲喊叫。


    實際上,當工人是他無法選擇的選擇,即使不情願也沒有別的辦法。隻是,他不敢正視自己今後的人生,他隻能想:絕大多數人不也是這樣生活的嗎?好歹,也是活,也同樣過一輩子。平凡而順利地走完自己的人生道路,是無奈中的他當時的願望。於是,關於人生的話題,他盡量不往深處想,而是得過且過。他總是想方設法說服自己麵對現實,接受平庸。但是,說服自己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了。天性使他難以安於現狀。和哥哥懸殊的命運,使葉明常常處於失落和不甘心的狀態中。


    在葉明的印象中,好像從來沒有聽見過類似吳文進說過的話。在這樣的地方和這樣的時候,吳文進的話好像是春天的一個閃電和雷鳴,使葉明心裏為之一震,如夢方醒。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內心深處並非真正甘於平庸的生活;自己也不一定非要逆來順受,也可以奮鬥,可以向命運發起挑戰。


    有時候,一句話也可能改變一個人的生活,影響一個人的命運。葉明第一次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時代的需要和個人的命運的關係。從此以後,他內心的平衡被徹底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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