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個窗外鞭炮連天、焰火冉冉升起的除夕之夜,就在那個舉國歡慶、合家團圓的大雪紛飛的大年夜,王大為記住了錢鳳柔紅紅的櫻唇和紅撲撲的臉蛋,記住了北京大學未名湖畔的那片悄悄綻放的茉莉花,記住了解放軍電子工程學院那間鴿籠般大小的小房,清晰的看見一個美麗如花的少女揚起頭在自來水龍頭下喝水;梳著高高的雲鬢在聯歡會上甩著長長的水袖,輕歌曼舞的跳起《春江花月夜》;端端正正坐在電腦屏幕前,麵對著枯燥無味的計算機程序設計和那些眼花繚亂的編程,她居然著迷似的忘記了一切,全身心的投入;王大為卻不記得自己身處何處,他從冰美人動人的、明亮的瞳孔裏看見了一個嚼著油炸花生米,吃著工藝品一般的水餃、抽著黃鶴樓香煙、喝著稻花香白酒的家夥正在眉飛色舞的講敘著武漢大學珞珈山的如雲的櫻花、特種部隊的那個高個子上尉和戰士們一起在荒無人煙的十萬大山裏訓練、全副武裝的和戰士們一起跳出機艙、實行垂直打擊……


    他們的談話一直持續著,就是錢鳳柔把他放在洗衣機裏的衣服全部洗好,一件件的晾上衣架的時候,他們還是談得熱火朝天的。王大為看見這個越來越感覺熟悉的女孩子很認真地用白貓洗潔精洗碗,然後很仔細的用毛巾擦幹淨;幹淨利落的收拾餐桌,將剩下的菜肴放進美的冰箱;然後洗手洗臉,用他的那條大毛巾把臉擦幹,對著鏡子在臉上抹上楊婷婷的歐萊雅,也很滿意李玉如放在梳妝台上的資生堂化妝品;最後回到客廳裏,重新穿上那件鼓鼓囊囊的標有警察字樣的中長大衣。(.好看的小說)


    “要走?”他有些意猶未盡,也有些感到意外:“天已經很晚了。”


    “我得回去。”她重新用那條羊絨圍巾像來的時候一樣將漂亮的臉蛋遮得隻剩一雙妙目:“奶奶還在家裏等著我呢。”


    “今天可是大年初一。”王大為要求道:“不走行嗎?”


    “流氓!”錢鳳柔表現的很敏感,剛才的那個笑臉盈盈、貌美如花的柔柔已經不見了、剛才的那個溫情脈脈、羞羞答答的女孩子也不見了,她又是那個臉色冷漠、冷豔孤高的女警察了。她冷冷的望了他一眼:“我們家的肉餡拌多了,就多包了幾個餃子;局裏分的春節物資多了一點,我和奶奶也吃不完,就給你拿了一點過來;其實我知道楊婷婷不在家,樊隊今天又值班,就給你順便拿來了,也就陪你度過了一個除夕之夜而已,你就開始亂七八糟的瞎想!看來還是你變了!”


    “對不起。”他有些後悔自己的胡言亂語了:“我多喝了一點。”


    “小時候的那些話都是些不懂事的胡說,早就煙消雲散了,我隻是想讓你知道,當年的柔柔還把那顆寶石好好的保存著!”女孩子還在指責他:“你就是多喝了幾杯,也得保持清醒!我想你也應該知道,我現在已經有了未婚夫。”


    “對不起,從來沒人對我說過這一點,現在才知道。”他真的清醒了一些,多少有些沮喪:“好吧,我送送你。”


    “不用了。”她拒絕道:“外麵挺冷的。”


    “夜已經很深了,外麵已經沒人了。”王大為堅持著自己的打算:“就送到小區門口,你上車我就回來。”


    錢鳳柔沒有再拒絕。


    他打著傘送她。這是他們第一次並肩行走,就是在青少年宮夏令營的時候也隻不過是背上背下。高挑身材的美女沒有戴上棉帽,飄逸的發絲偶爾會被風掠過他的臉頰,有一股茉莉花的清香在他麵前飄散。兩個人的皮鞋將地上的冰雪踩得吱吱作響,步履很協調、步調很一致。剛剛經過零點狂歡和新年慶典的人們都回家繼續歡慶,雪地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五顏六色的鞭炮和煙花的碎屑,不知誰家的音箱在響,是孫曉倩甜甜的聲音在唱《鴻運高照》:“當鍾聲敲響,燭光在風中搖曳,我在吻著愛人的臉,祝他鴻運高照……”


    “時過境遷,現在還是叫你錢警官自然一些。”王大為很誠懇地對她說:“謝謝你陪我度過這個除夕之夜,以後別來了。”


    錢鳳柔望都沒望他一眼。


    “我現在連個平民都不如,組織上還正在對我進行審查呢。”他繼續說道:“我聽胖子說,你是省廳後備幹部的重點培養對象,千萬別連累了你,我會過意不去。”


    “理由很充分。”她的聲音很冷:“那今天呢?”


    “我就隻當你沒來過。”他看見她那美麗而又憂鬱的丹鳳眼,還是說了下去:“就和當年一樣,消失得幹幹淨淨。”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錢鳳柔念的是柳永的《鶴衝天》,聲音很清脆,就像在雪地上唱歌似的:“下麵還是讓你來背。”


    “知道了。”他真的為這個外表冷漠而又楚楚動人的古典仕女一般的漂亮女子的誠心所打動。他知道她想告訴他什麽,鼓勵他什麽,就接著念了下去:“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恣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大為哥哥。”錢鳳柔突然又在這樣稱呼他,聲音輕柔,但還是不望他:“你能明白我的心思嗎?”


    “謝謝你。”王大為望著她說:“柔柔妹妹。”


    她明顯喜歡他的這種稱呼,而且知道在這樣的稱呼下意味著什麽意思。她羞怯的垂下了眼簾,抿抿紅潤的櫻唇,不予表露,也不予鼓勵。


    “春山煙欲收,淡雲稀小。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春曉。”王大為念的是牛希濟的《生查子》:“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錢鳳柔還是沒做任何評價。她默默無言的走在王大為撐著的傘下,兩人的肩膀偶爾也能碰在一起,無意識、很自然的,冰美人是個古典仕女般的削肩,軟軟的、富有彈性的。天上還有些雪花在飄,不過已經很小了。


    “大為。”一輛出租車停在他們身邊,有人在叫著王大為的名字:“過年好!”


    “過年好!”王大為跑到駕駛座這邊給老賀遞上一支煙:“不是白班嗎?”


    “夜班的老黑回興山過節去了,現在找代班司機比登天還難,隻好自己給自己代班了。”老賀很高興地望著站在雪地裏的錢鳳柔:“到底是帥小夥,大為的女朋友真的很漂亮,這還是第一次見麵吧?。”


    “我都聞到你嘴裏的酒味了,別喝了點酒就瞎說!沒看見人家是警察嗎?”王大為恨不得去捂住老賀的嘴:“還得辛苦賀哥送她回去呢。”


    “送你的女朋友那當然是義不容辭!警察怎麽了?警察也是人嘛!”老賀話多了起來:“要不,人家大過年的幹嘛往你家裏鑽呢?你說是嗎?美眉。”


    錢鳳柔居然對著老賀嫣然一笑。


    “賀哥,你就行行好,不能少說幾句嗎?”他真的有些急了:“本來我明天下午還想去給你代班去的,你到底還要不要人幫忙了?”


    老賀馬上就一言不發了。


    “走吧。”王大為跑回來,接過已經落滿了雪片的雨傘,給錢鳳柔打開了車門:“真的很謝謝你。”


    “清潔做得不錯、吃得不錯、談得也不錯、背得詞也很不錯、感覺也不錯。”她站在車門前望著王大為說道:“告訴你,我今天來的全部目的就是要你再看看那顆藍寶石,還想感謝你送的那盒手帕。當然也想……見見大為哥哥……”


    的士順著大年初一淩晨空曠的城東大道駛去。路上有些薄薄的積雪,除了稀稀拉拉的幾輛出租車,路邊一個人影也沒有。東風愛麗舍車從三環廣場劃了個弧線拐過去,直接穿過長長的東山隧道,就是中心城區了。


    一股暖流濕潤了王大為的眼窩,那是很久以前的一種記憶了,他已經很久以來沒有為一個人,特別是為一個女孩子而這樣感動過了。眼淚最終被寒風吹跑了,他在路邊站了很久,直到身體快被凍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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