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距離峽州中心城區不過五十公裏的318國道上,也有一些早行的車輛再向市區開來。其中就有黃大軍的那輛江鈴輕卡。


    “***。”黃大軍大聲的罵了一聲,轉動著方向盤,把自己的那輛江鈴輕卡讓到了國道的最邊沿:“算你***狠!平板車還敢超車!”


    那是一輛有著幾十個車輪的平板貨車,跑起來轟轟隆隆的,又高又大,又寬又重,又是個長家夥,遠遠的看上去猶如一艘駁輪,威風的仿佛是一輛重型坦克,車頭的排煙管冒出的黑煙如同狼煙。黃大軍收過駁船的鋼板,質量不錯,又大又沉,天知道那些人怎麽能把鋼板運出造船廠的?坦克沒收過,那家夥是個南斯拉夫的總統,鐵托(坨),軍隊的東西還是不沾為好,人家是鋼鐵長城,還得保家衛國,萬一出點事情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走,有人找過他,說是有些部隊的東西,問他感不感興趣,他拒絕了:“掙錢的門道太多了,你能去拿軍隊的東西?那可是鋼鐵長城,就是去拆長城的磚,不也被人罵祖宗十八代嗎?”


    黃大軍的這輛廂式江鈴輕卡可不是那輛全速推進的平板車的對手,就像是以卵擊石,根本不是同一檔次。他見過一次車禍現場,小貨車被撞到十多米以外路邊的一個水塘裏,平板車除了保險杠有些碰撞的痕跡,車身側麵的黃色油漆有些擦傷以外,依然巋然不動,一點反應都沒有,而那小貨車的駕駛室嚴重變形,裏麵的人一死兩傷,很是悲慘,他可不想落到那樣的下場,他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呢。


    昨晚不到十二點他就已經把車裝好了,是在離這座城市二十公裏以外的黃龍區的一棟民房裏。那棟小樓不在公路邊,外表上看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棟兩層樓的農家小樓,門前也是柑橘成林,雞鳴狗跳,還有老人打牌,老婆婆喂豬,後麵是一排平房,靠豬欄的那間原來當作火籠的房裏堆滿了喂牛的稻草和一些彎彎曲曲的大樹疙瘩,把稻草挪開,裏麵有一個早就廢棄卻舍不得扔掉的風車,再把風車搬走,裏麵就是黃大軍想要的東西,也是他此行的目的,那是一堆破銅爛鐵。[]


    所謂破銅爛鐵,其實八成都是幾乎完好無損的建築構件、鋼梁、鐵條、管道閥門、鐵管,甚至還有錨鏈、螺旋槳和柴油發動機,當然也有砸碎了的鋁合金門窗、原封未動的電線電纜,嶄新的空氣開關,居然還有兩個挖掘機的沉重的鐵鬥。根本不用推來磅秤記錄重量,也不用逐個逐件的討價還價,大家都是熟人了,大都的情況下,都是他說出一個數字,對方也會說出一個數字,幾番討價還價,最後雙方都笑了,點上一支煙,也就成交了,就有幾個當地的青年幫著他把那些被稱作是破銅爛鐵的東西搬上車,然後關上貨箱,擺手告別,趁夜而去,趁夜而歸。


    黃大軍不是本地人,他和在峽州城裏以收廢舊為生的人一樣,都是來自那個江漢平原的一個低凹的地方,自然而然的和他的老鄉們住在這座城市東山上麵的“荒貨村”裏,前幾年,站穩了腳跟,生意好做了一些,腰包鼓了一些,就把老婆和兒子也接到這裏來了,老婆在家做飯,負責孩子的生活,有空的時候還被他趕出去坐在街頭巷尾幫人擦皮鞋。老婆不願意,他就給她一腳:“老子的錢就這麽好掙的?”


    孩子還小,在交了借讀費,給校長和老師送了禮物以後到學校上小學一年級去了。他一直在內心很蔑視自己的同鄉,有了一點錢就像守財奴一樣緊緊的拽在手裏,拿回家去蓋一棟兩三層小樓,卻不知道把孩子**來讀書,給孩子一片廣闊的天空,讓子孫後代成為城裏人,他永遠記得汪峰唱的那句歌詞:“我要飛得更高,飛得更高,狂風一樣舞蹈,掙脫懷抱;我要飛得更高,飛得更高,翅膀卷起風暴,心生呼嘯……”


    多好,“我要的一種生命更燦爛,我要的一片天空更蔚藍,我知道我要的那種幸福,就在那片更高的天空。”這才是他的希望,也是一家人的希望,更是他兒子的希望。他有時候累了,坐在家裏一邊抽煙,一邊喝酒,一邊聽兒子像和尚念經似的讀書,就在憧憬自己年老了,那些和他一起出來謀生的同鄉都回鄉下養老去了,天天一個人坐在陽光下等死,他卻能坐在街心花壇邊看孫子嬉戲,乘著公交車免費全城旅遊,找家幹幹淨淨的美容院刮胡子,那該是多好,多麽愜意的事!


    平時的時候,他也和他的老鄉一樣,騎著一輛農用三輪車,讓手提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回收——電視、空調、洗衣機;冰箱、電腦、熱水器!”慢悠悠的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裏轉悠,中午隨便在街邊找家便宜的小吃攤,炒盒飯,三兩酒,邊吃邊看那些城裏女人鼓鼓囊囊的胸部。看那些西裝革履的城裏男人到處賺錢。隻是一周裏可能有一兩天,他會在夜晚出門,他可不像他的那些老鄉那樣,白天看準地方,晚上去小偷小盜,去剪居民的電線,去鋸人家的空調管、去砸廣場上的鐵柵欄,去敲居民的水表箱。那都是玩命的事,就是被人家巡夜的保安打一頓也受不了。他不會幹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他會開著他的那輛江鈴輕卡到周邊的縣區走一趟,他可不止有一個秘密的供貨商,近郊、山區還有江南那邊都有他的聯係人,所以他才最終決定買下這輛來路不明的廂式貨車,有了這輛車,他才覺得自己和那些同鄉有了天壤之別。


    那個黃龍區的俞老幺是自己找上門的,在他的那間從地上一直堆到天花板的舊報紙、破紙箱、鏽跡斑斑的亂鐵絲、裝修拆下來的半截鍍鋅水管和被用火燒得發黑的銅絲的破爛堆裏轉了好幾圈,似乎有些不屑的樣子,他就給俞老幺遞了一支煙,問了一句:“坐坐嘛,師傅是哪裏來的?”


    俞老幺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黃大軍就知道有戲了,他知道那個距城市不過數十公裏的黃龍區,有一個全國規模最大的化工廠,有一個剛剛新建的全國最大的單晶矽生產廠,有一個全市唯一的民用機場,還有一些屈指可數、財大氣粗的國有企業,當然,還有國家投資數十億新建的深水港,沿長江推進的好幾條高速公路,已經快要竣工的快速鐵道線,那可是塊肥肉!黃大軍有些竊喜,也有些興奮,但他依然不動聲色,給俞老幺倒了一杯綠茶,就慢慢和他聊天。他並不喝茶,抽著煙還是滿屋轉悠,後來才停下來,對黃大軍說:“我家裏有些東西,不知你收不收?”他就跟著去了。


    俞老幺其實就是若幹個和他一樣,在周邊的那些大型企業、建築工地、船廠、火車車廂高架橋,過山隧道工地,以及那種現在正在黃大軍的車前耀武揚威開著的平板貨車上順便“順”點東西,白天是眼明手快的撿,入夜以後就把那些白天已經看好,卻不方便搬運的東西運回來,當地不少的人都這樣做,大家全都心知肚明,大哥不說二哥,我好你好大家好,又不是拿你家的東西,你不拿人家也會拿的。


    那些單位企業向當地的公安分局報警,市局也下過無數次督查令,可是都是當地的民警,低頭不見抬頭見,誰還沒有個三姑六爺八大舅的,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而嫌那些報案的保安多事,“你們當頭頭的牙縫裏稍稍掉一點,不比那些多多了?”企業也隻好暗歎:“人心不古,社會複雜。”可俞老幺無疑是那裏最能幹的盜賊之一,因為他有一條銷贓的渠道,於是就有人和他合作,就有人讓他坐地分贓,就成了一條龍作業,這就是他能夠與黃大軍一拍既合的原因。隻是因為絕大多是都是偷盜之物,來路不明,也經不起搜查,也隻有趁夜晚偷偷轉移了。


    他昨晚去的時候,俞老幺不在家,他老婆說是有人給她老公打來電話叫他去收貨,還給黃大軍倒了一杯酒,炒了幾個菜,讓他和幾個當地的農民一起宵夜。他知道俞老幺很久就不直接去偷盜了,其實和他現在所幹的一樣,也是收廢舊的,周邊收來的那些東西就藏在那間以前當過火籠房,現在牆上還是黑乎乎的一片油煙的平房裏。他就和那些農民喝著酒,看著電視,把車裝好了,等著俞老幺回來。誰知一等就快要天亮了,那些農民打了半天麻將,還是不見他回來,就都回家睡覺去了,他就在空蕩蕩的堂屋裏等著俞老幺,他終於回來了,把一個又大又沉的紫銅閥門扔進了他的車裏:“***,敢騙老子!把老子騙去守了整整一個晚上,就這麽點東西,還找老子要了一百塊錢!”


    黃大軍聞到了一股濃濃的化肥味道,他知道那個紫銅閥門是從化工廠偷來的,極有可能剛剛從正在運轉的管道上偷著卸下來的,那可是劇毒、易燃的管道,他動了一下心,用手電照了照那個閥門,果然是武漢的一個朋友要的型號,也就高興起來。


    他又從俞老幺身上聞到了一股女人味,就知道他為什麽會去了整整一個一晚上的原因。就笑了笑。他也知道,這個閥門到了他的那個朋友的手裏,用機油清洗一下,再加個包裝,2000元隻多不少,他隻需要把這套閥門托運到另一個城市的某一家店鋪,也可以到手千把塊,隻是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呢?


    “算了。”黃大軍把兩張百元大鈔塞進了俞老幺的衣袋裏,還給他嘴裏塞了一支煙:“辛苦你了,累了一夜沒睡。”


    他就開著江鈴輕卡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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