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四周一片寂靜。


    西陵畢竟與關內不同,一到天黑,城裏或許還能秩序井然,可是四野大地卻藏著凶險,所以天黑之前,往來的行人都會盡快找到落腳的地方,沒有絕對的實力,往往都不會走夜路。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溫不道也是輕歎一聲:“活在這世上,本就艱難。”


    魯宏笑道:“溫老板能體諒,那實在是再好不過。”


    “捕頭,你說兀陀人還敢打到西陵來?”溫不道問道:“據我所知,黑羽將軍當年雪夜擒可汗,兀陀汗王立下誓言,有生之年,可不會再率軍入關。”


    魯宏道:“看來溫老板並不知道,十幾年前率軍入關的那位兀陀汗王,去年就已經被其兄弟弑殺,現在的兀陀汗王,已經是兀陀國第三位大汗了。”


    “哦?”溫不道表現的有些意外:“這個我倒沒聽說。”


    “之前的那位大汗立下誓言,在他有生之年不會再踏入西陵半步,卻並沒有說他的後繼汗王還會遵守這道誓言。”魯宏神情肅然:“據說這位新汗王野心勃勃,上位之後,立刻向西發兵,幾個月時間,就已經攻滅了姑墨、西夜、皮山三個小國,西域諸國人心惶惶,許多小國紛紛向兀陀臣服、派送人質。那位新汗王不但讓西域諸國心驚膽戰,就是在兀陀國也收攬了人心,聲威極盛,如今秣兵曆馬,也許哪天心血來潮,就會將目光投向西陵。”


    溫不道自然知道,昆侖關外有立國不過幾十年卻十分強悍的兀陀國,繼續向西,卻有數十個西域小國,其中不少小國真的隻是彈丸之地,全國加起來隻怕也就幾萬人而已,麵對兀陀汗國,自然是不堪一擊。


    “等西邊都臣服了,估摸著就該往這邊動手了。”魯宏冷笑道:“三大門閥為了自己的利益,沒讓朝廷在西陵駐紮重兵,在兀陀人眼裏,這就是一塊肥肉,若是一口咬下來,西陵又是血流成河。溫老板可還記得當年兀陀人入關之後,多少黎民百姓慘死在他們的屠刀之下?”


    溫不道也是一聲冷笑:“多行不義必自斃,終有一日,也要讓兀陀人嚐嚐血流成河的滋味。”


    “也許會有那麽一日,可是那一天到來之前,我們或許已經死了。”魯宏眼角微微跳動:“西陵凶險異常,要想一家老小平平安安,最好的法子,就是遷徙到關內,如此一來,他朝刀兵再起,至少可以躲過一場災禍。”


    溫不道皺起眉頭,想了一下,才道:“捕頭和我說這番話,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意思?總不會閑來無事,有意陪我閑聊。”


    “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奢求。”魯宏凝視著溫不道:“隻求溫老板能賞賜幾萬兩銀子,有了這些銀子,我便可以帶著家小離開西陵,真正過上人的生活。”


    溫不道一怔,目光瞬間變得深邃起來,唇邊掛著一絲淺笑:“捕頭想要銀子?”


    “我本來活的就像個乞丐,若是溫老板心有憐憫慷慨施舍,魯某必然感激不盡。”魯宏輕聲道。


    溫不道忽然笑道:“捕頭的胃口不小,


    張口就是幾萬兩銀子。”抬起雙手,“不過我現在手上還帶著枷鎖,身無分文,就算想施舍,恐怕也沒有那個能耐。”


    魯宏也是微笑道:“溫老板謙遜了。你的金鉤賭坊在龜城很有些年頭,三間賭坊每天都是生意興隆,如今的身價,不說百萬兩之巨,幾十萬兩自然是有的。我隻要區區幾萬兩,溫老板難道都舍不得?”


    “我敢給,魯捕頭敢要?”溫不道似笑非笑:“你們都尉府的韓都尉可不是普通人,若是知道你向我索要幾萬兩銀子,他會容得下你?”


    “一個願意施舍,一個願意接受,就算是韓雨農也管不了,無非是將我從都尉府趕出去。”魯宏拿起桌上的一張幹饃,咬了一口,渾不在意:“有了幾萬兩銀子,直接入關,誰還留在西陵這鬼地方。”


    溫不道淡淡一笑,道:“這事兒總要等我這件案子完結之後再談,我現在拿不出一文銅錢。”


    “溫老板這就不坦誠了。”魯宏又咬了一口,隨手將幹饃丟在桌上,盯著溫不道眼睛道:“我對溫老板據實相告,溫老板卻不能真誠待我。”


    溫不道隻是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溫老板應該是聰明人,半年前已經判定的案子,為何突然要重審?”魯宏目光銳利:“你就沒想過這其中有什麽蹊蹺?”


    溫不道反問道:“魯捕頭知道其中內情?”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你不可能不懂。”魯宏冷笑道:“龜城賭坊眾多,可是要論財力之雄厚,你們金鉤賭坊首屈一指,手握幾十萬兩銀子,你就該知道不會沒有人惦記著。”


    溫不道笑道:“你是說喬樂山?”


    “看來溫老板已經明白過來。”魯宏笑道:“半年前那樁案子,本就是喬樂山精心設計,讓你中了圈套犯下了案子,隻不過他做的很巧妙,連你都沒看出端倪,還以為都是自己的罪責。”


    溫不道輕歎道:“隻可惜案子不大,隻能讓我進監牢呆上一年。”


    “這倒不能怪他。他跟了你多年,知道你也是個謹慎的人,曉得一旦布局太深,很可能被你看出來,所以隻能給你設下個小案子。”魯宏緩緩道:“本來那件小案子也隻夠判你半年,是他在刑曹那邊花了不少銀子,才定了一年的刑期。”


    溫不道不怒反笑:“我那位義兄弟實在沒有出息。半年時間足夠他將我的一切變成他的,他還擔心時間不夠,非要爭取一年的時間。”


    “他確實是這樣想的。”魯宏道:“有一年時間,便可以從容將金鉤賭坊完完全全變成他自己的,而且還可以將你那幾十萬兩銀子安排妥當。”


    “可惜的是,他雖然將賭坊抓到了手裏,但他最惦記的那幾十萬兩銀子卻不見蹤跡。”溫不道微笑道:“眼看著還有半年時間我便要出去,如果那幾十萬兩銀子已經在他手裏,他既有人又有銀子,我就算出去了,他底氣十足,自然也不用害怕我是他的對手。可是那幾十萬兩銀子沒有蹤跡,我出去之後,如果手握那筆銀子,再想收拾他可就輕而易


    舉了。”


    魯宏豎起大拇指,大笑道:“溫老板果然是洞若明鏡,就是這個道理了。半年已經過去,那筆銀子沒有半點線索,剩下半年也肯定找不出頭緒來,他實在沒有辦法,隻能再想別的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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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將我押送往奉甘府重審,自然還是他買通了刑曹的人,在案宗上做點手腳,如此便可以找借口讓我去奉甘府接受審訊。”溫不道歎了口氣:“可是這件案子本身就不是什麽大案子,無論怎麽玩花樣,無非是再多判我幾年,終究無法判我死刑,隻要我不死,他心中就不安。”微仰起頭,若有所思,喃喃道:“那就隻有兩個辦法解決此事,第一個辦法,自然是要花重金買通奉甘府那邊,或許可以讓我在監牢裏突患急病死去。”


    魯宏點頭道:“這是個辦法,不過真要這樣做,一來牽涉的人會很多,終究不保穩,二來也必然要花上一大筆銀子,其實喬樂山手裏現在還真沒有多少銀子。”


    “那就隻有第二個辦法。”溫不道微微一笑:“在押送我前往奉甘府的途中,找個機會將我宰了,到時候完全可以杜撰是被盜寇所殺,魯捕頭,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溫老板能夠在龜城打出一片天下,果然非比尋常。”


    溫不道哈哈一笑,道:“他選擇了第二個辦法,否則魯捕頭也不可能對他的事情如此清楚。”歎了口氣,道:“韓雨農這些年在甄郡也算是闖下了名頭,都尉府在他的手裏,也算秩序井然。魯捕頭私下裏和喬樂山勾結在一起,比起都尉府打著鏟除奸惡的旗子,你們這種陰暗齷齪的行徑,有悖韓雨農為都尉府豎起的旗杆,真要被他知道,恐怕就不隻是將你逐出都尉府那麽簡單了。”


    “那是以後的事情,至少眼下溫老板的生死已經在我的掌握之中。”魯宏冷笑道:“你死在這裏,我保證可以找到一個很好的理由解釋你的死因,而且也絕對不會有任何人能查出真相。”


    “我相信。”溫不道點點頭。


    魯宏臉色這才緩和一些:“喬樂山設計陷害你,你連仇都沒報,當然不甘心就這樣死在這裏。而且以你的能耐,無論到什麽地方,用不了幾年,便可以東山再起。”


    “承蒙魯捕頭誇獎,溫某還真是受寵若驚。”


    “所以聰明人會有聰明的選擇。”魯宏目不轉睛,直盯著溫不道的眼睛:“告訴我那筆銀子的下落,無論多少,我隻拿五萬兩,剩下的你如何處置我不管,那五萬兩銀子,就當是你的買命銀,你看如何?”


    “不算太貪心。”溫不道笑道:“不過你拿了五萬兩銀子,就不怕事後我找你麻煩?”


    “我相信你不會那樣做。”魯宏道:“我放你離開,你不去奉甘府,就成了逃犯,留在西陵,隻會被通緝,韓雨農就像一匹狼,他真要找尋你,隻要你在西陵境內,就一定會被他找到,到時候你若說我拿過你的銀子,我不會承認,我也不會讓你有證據。你最好的去路,就是帶著剩下的銀子入關,關內自然有你一展身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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