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東山小心翼翼推開門,進到屋裏。


    正對門的是一道屏風,屏風上卻是畫著極為詭異的圖案,正是一組地獄十八層地獄各種刑罰的畫麵,上麵鬼吏猙獰,而冤魂淒慘,那慘嚎聲似乎從屏風上隱隱傳來。


    普通人看到這樣一麵屏風,必然是心下發毛背脊生寒。


    朱東山卻早就習以為常,繞過屏風,在屏風後麵,一名不到五十歲的幹瘦男子身著便服,手裏拿著一件極為古怪的物件,饒有興致地在手中玩弄,扭頭看向朱東山,笑道:“東山,你來瞧瞧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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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堂大人,這是什麽?”朱東山上前,看見這物件宛似人手,卻又像釘耙,不過利齒處卻呈半勾狀,對見慣了各類刑具的朱東山來說,不覺得陰寒,隻是從未見過,有些陌生。


    幹瘦男子自然是刑部堂官盧俊忠。


    盧俊忠尖嘴猴腮,兩隻耳朵比常人要尖的多,膚色黝黑,確實是樣貌醜陋。


    “我正要給它想個名字。”盧俊忠笑眯眯道:“半個月前,湖州刑部司陳玄陽讓人送來一副圖,上麵畫了這件刑具,而且將尺寸以及製作方法都寫的一清二楚,如何使用,更是詳細得很。這是他親自設計,在刑犯身上使用過,說是效果奇佳。我令人打造了一副,昨晚送了過來,然後試了一下,果然是有趣。”


    朱東山雖然想立刻稟報秦逍之事,但見到盧部堂興致勃勃,不敢壞了他興致,弓著身子道:“部堂大人,這刑具如何使用?”


    盧俊忠臉上顯出興奮之色,眸中閃著光彩:“先要將人犯剝光了衣服,然後四肢綁在鐵床之上,讓他不能動彈。然後用滾燙的開水往他身上澆灑,一邊澆灑,一邊用這刑具在他身上如同梳理頭發一樣梳動,所過之處,便能夠刷去人犯的皮肉。最後能把皮肉刷盡,露出白骨,嘿嘿,而且人犯一時還不死不了。東山,回頭我試給你瞧一瞧,那陳玄陽當真是個人才,竟然想出如此高明的刑具,回頭將他調來刑部,咱們必然如虎添翼。”


    “大人說的是。”朱東山忙道。


    “鐵梳子。”盧俊忠靈光一現,拍著腦門子道:“不錯,這刑具就叫鐵梳子,哈哈哈哈!”


    朱東山弓著身子,陪笑道:“好名字,大人睿智,竟然想出如此精明的名字,這鐵梳子雖然是陳玄陽想出來,但要讓它流傳千古,沒有部堂大人,那是萬萬做不到的。”


    盧俊忠抬手摸著自己頜下一綹黑色山羊須,將刑具放在桌上,這才道:“你方才說有事稟報,是什麽事情?”


    朱東山立時收起笑容,道:“大人,衙門前有騎馬拉著一輛車子,車子上架著一隻大鼓,在刑部衙門前擂鼓。”


    “方才的鼓聲是從咱們門前傳來?”盧俊忠皺起眉頭:“有人嫌自己的命長嗎?你如何處置的?”


    朱東山道:“下官沒有處置,讓他在門外等候。”


    盧俊忠臉色一沉,瞥了朱東山一眼,在椅子上坐下道,慢悠悠道:“有人在刑部衙門前擂鼓,然後其他各司衙門的官員都看在眼裏,他們心中嘲笑,而你卻沒有


    處置擂鼓之人,東山,你是不是還沒有睡醒?”


    “黑羽夜鴉!”朱東山立刻道:“部堂,擂鼓的人是黑羽夜鴉。”


    盧俊忠一怔,錯愕道:“你說什麽?”


    朱東山上前一步,輕聲道:“在門外擂鼓的是黑羽夜鴉,叫做秦逍,從西陵進京來。”


    盧俊忠赫然站起,失聲道:“是黑羽的人?”


    朱東山點點頭。


    “前幾天得到消息,嘉峪關被封鎖,雖然具體事態還不清楚,但必然是西陵出現了大變。”盧俊忠道:“這個時候,黑羽的人進京,定然是黑羽派他們來送信。”若有所思,終於道:“定是有十萬火急的緊急軍情。”


    朱東山道:“秦逍說了,西陵發生叛亂,他一行三人進京稟報緊急軍情。”


    “那就對了。”盧俊忠微微頷首,但馬上疑惑道:“進京稟報軍情,跑到咱們刑部來做什麽?不該是去兵部那邊嗎?”


    朱東山道:“秦逍是前來讓咱們刑部幫忙找人。按他的說法,他們三人進京之後,另外兩人前兩天突然失去了蹤跡,音訊全無,他四處找尋,沒有任何線索。他無奈之下,才跑到刑部。此人拿出了虎頭玉佩,下官仔細查驗過,確實是禦造監的手藝。當年聖人獎勵黑羽夜鴉的戰功,令禦造監製作了三十枚虎頭玉佩,黑羽夜鴉人手一枚,那即是聖人的恩賜,卻也成為黑羽夜鴉身份的證明,有虎頭玉佩在手,確是黑羽夜鴉無疑。”


    盧俊忠撫著山羊須,緩緩坐下,沉默片刻,才道:“從西陵來京都稟報軍情,卻突然下落不明,東山,這裏麵絕不簡單,可是大有文章。”


    “下官也覺得定有蹊蹺。”朱東山道:“那兩人不可能沒有緣故失蹤,突然沒了下落,要麽是被人悄無聲息弄死了,要麽是被人囚禁起來。可是究竟是誰在背後搞鬼?要出手對付從西陵來的信使,又會是什麽緣故?”


    盧俊忠靠在椅背上,努了努嘴,示意朱東山也坐下。


    “兵部!”沉吟片刻,盧俊忠忽然以極其肯定的語氣道:“失蹤的人,一定落在了兵部之手,眼下定是在範文正那條老狗的手裏。信使到兵部報訊,範文正扣下了信使。”


    朱東山點頭道:“下官也有此懷疑。隻是......兵部扣押甚至軟禁信使,又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盧俊忠嘴角泛起陰鷙笑意:“你難道忘記,黑羽早在好幾個月之前就已經出關,按道理來說,統兵的將軍都已經抵達了前線,麾下的兵馬自然要立刻趕到,可是到目今為止,黑羽麾下的長生軍可還駐紮在沃野鎮,並無聽說長生軍已經出關。西陵出現叛亂,嘉峪關都已經封關,這已經證明叛軍在西陵成勢......,搞不好黑羽都已經落入叛軍之手。”


    朱東山吃驚道:“黑羽成了俘虜?”


    “也許,不過以黑羽的性情,應該不可能被生擒。”盧俊忠一雙細小的眼眸子冷厲起來:“或許他已經戰死在西陵。”


    朱東山微微頷首,想了一下,才道:“如果西陵真的落入


    叛軍之手,兵部這次就有大麻煩了。兵部沒有及時將長生軍調派出關,黑羽手中沒了兵馬,無法鎮壓叛亂,兵部難辭其咎。”


    “不錯。”盧俊忠陰笑道:“範文正那條老狗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一旦丟失西陵的責任落在兵部頭上,他那把椅子也就坐不住了。嘿嘿,扣押信使,自然是不想讓軍情及時報到聖人那邊。”


    “他為何要這樣做?”


    “自然是要爭取時間拖人下水。”盧俊忠冷笑道:“隻有多拉人下水,一起承擔丟失西陵的罪責,兵部才能避免太大的損失。事情牽扯的人越多,範文正的位子就越穩,那條老狗一定是這樣想。”眼中閃著光彩,興奮地搓起手來,就像是獵人發現了獵物的蹤跡:“東山,如果他真的扣押了信使,便是咱們的大好機會。有些人不知皇恩浩蕩,竟然想要欺瞞聖人,咱們可放不過他。”


    朱東山小心翼翼道:“部堂,兵部背後,可有公主殿下的影子,範文正的靠山就是公主。而且兵部和咱們並無太大過節,這事兒......!”


    “他背後若是別人,我或許還會考慮一下是不是要花力氣去辦他。”盧俊忠眼中閃著寒光:“正因為他背後是麝月,我才要找到機會將他置於死地。”


    朱東山一怔。


    “十幾年前,麝月還是個小孩子。”盧俊忠淡淡道:“我入宮麵見聖人,離開的時候,剛好碰見麝月。我對她很是恭敬,可是她見到我,竟然嘲笑我的樣貌,說我長得就像禦花園的猴子,還讓我去禦花園和猴子待在一起。”眸中帶著恨意:“她是聖人的掌上明珠,我自然不能將她怎麽樣,可是有機會弄死她手底下的走狗,我還是樂意之至。”


    朱東山額頭冒出冷汗,並不是因為盧俊忠記仇,而是盧俊忠這件醜事竟然告知自己,如果哪天這件事情被太多人知道,盧俊忠第一個要弄死的恐怕就是自己。


    “咱們這些年雖然平步青雲,可是也得罪了太多人。”盧俊忠歎道:“朝中有多少人想要置咱們於死地?除了聖人,咱們沒有任何依靠......!”壓低聲音道:“這些年聖人沉迷丹藥,而且......嘿嘿,身體是越來越差,萬一......萬一哪天她不在了,咱們豈不成了待宰羔羊?麝月和朝中許多人都不會放過咱們,沒了聖人,咱們就狗屁都不是了。”


    朱東山想不到心性毒辣無所顧忌的盧俊忠竟然內心有此擔心,今日頭一次聽他從口中說出來,頗有些詫異,但這樣的擔心卻並非隻有盧俊忠一人。


    盧俊忠手底下諸多刑部官員都是靠掀起大獄才爬起來,卻也因此得罪了太多人,成為無數官員的眼中釘肉中刺,大家心裏都清楚,如果有朝一日沒了聖人的庇護,滿朝文武,恐怕都能將刑部這幹人撕成碎片。


    但這樣的心思,誰都不敢表露出分毫。


    “我知道你們都有這樣的心思,隻是不敢說出來。”盧俊忠淡淡道:“我帶著你們走到今日,也算是風光無限,可你們跟了我這些年,我也要為你們想想後路。”詭異一笑,道:“這次正好借機給你們找條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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