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闊海此言一出,眾人都是有些錯愕。


    “屠酒將,太湖兵馬前來,難道不是要為沭寧城解圍?”薑嘯春皺起眉頭。


    在他看來,當下的策略,就是太湖兵馬聯合沭寧城守軍,擊潰城外的叛軍,爾後護送公主撤往杭州,隻要與杭州大營會合,公主便可以坐鎮杭州,等待朝廷的援軍趕到。


    如此一來,不但可以讓公主全身而退,還可以利用杭州作為平叛的大本營,隻要腦子稍微清楚一些,定然是這樣設計。


    屠闊海拿起酒壺,給眾人一一斟上,倒是十分客氣,搖頭笑道:“首領的意思,圍城的叛軍不過是烏合之眾,不足為慮。我們的目標,是蘇州大營,蘇州叛軍中最精銳的兵馬,就是蘇州城內蘇州營的三千精銳,蘇州營不除,蘇州的戰事不可能平息。”


    “屠酒將,你的意思是說,太湖兵馬要在這裏等著蘇州營?”薑嘯春詫異道。


    屠闊海點點頭。


    “屠酒將,當務之急,是要保護公主撤離蘇州。”費辛語重心長:“公主金枝玉葉,身在險地,著實不妥。蘇州遍地都是叛軍,如今圍城叛軍軍心不穩,正是趁此時保護公主出城離開,如果真的等到蘇州城的援兵趕過來,到時候想走也不成了。”


    薑嘯春點頭道:“費大人所言甚是。酒將,恕我直言,雖然我不知你手下這些兄弟的實力,但蘇州營兵馬的裝備,不下於我們內庫守衛,他們有護甲在身,使用的也都是精鐵鍛造的兵刃,三千兵馬中,亦有數百騎兵,能騎善射......!”


    “我明白你的意思。”屠闊海笑道:“薑統領是覺得,我太湖兵馬或許可以與圍城叛軍一較高下,但要與蘇州營決一雌雄,那是癡人說夢。”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薑嘯春皺起眉頭,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這個意思。


    不過眼下需要太湖兵馬幫忙護送公主前往杭州,薑嘯春不好得罪屠闊海。


    “薑統領對太湖兵馬沒有信心,我可以理解。”屠闊海卻是很自信道:“不過屠某人對手下的兄弟卻很相信。當年江南世家構陷太湖漁民謀反,從那時候開始,太湖就與江南世家勢不兩立。如今蘇州錢家叛亂,我太湖於公於私都不會錯過這次機會,既然要一雪當年之恨,自然要光明正大地與錢家比個高低。蘇州營是錢家手中最厚的本錢,我太湖兒郎隻有擊敗蘇州營,才算是出了心中惡心。”


    屠闊海說話之時,意氣風發,似乎對擊敗蘇州營很有信心。


    不過如此一來,雙方的謀劃顯然大不相同。


    薑嘯春是希望合兩部兵馬之力去杭州,以杭州為大本營,等待帝國援軍抵達之後,再平定蘇州的叛亂,而屠闊海的太湖軍顯然沒有護送公主去杭州的意思,竟似乎是要在這邊與叛軍主力決一雌雄。


    “酒將,你確定蘇州營一定會前來增援叛軍?”秦逍微一沉吟,終於問道。


    屠闊海雙手環抱胸口,道:“公主在沭寧城,圍城叛軍遲遲打不下來,已經是士氣低迷,如今我太湖前來增援公


    主,蘇州城那邊豈會無動於衷?除非他們真的想看著公主全身而退。”目光變得冷峻起來:“我們想殲滅蘇州營,蘇州營又何嚐不想將我們太湖一網打盡?”


    薑嘯春臉色有些不好看,淡淡道:“酒將的意思,公主的安危你們不在乎,你們在乎的是要和蘇州營一較高下?”


    “這是首領的意思。”屠闊海態度堅決,肅然道:“我隻能遵照行事。”


    “令狐首領既然要一雪舊恨,為何沒有親自前來?”費辛皺眉問道。


    “費大人要見我?”帳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十分突兀,在座諸人都是一怔。


    “什麽人?”薑嘯春沉聲喝道,眾人入帳的時候,遣退了外麵的守衛,方便說話,這時候那聲音卻突兀地響起,就在帳外,竟似乎早就在偷聽帳內談話,薑嘯春臉色更是不好看。


    薑嘯春有些不悅,秦逍卻是心下一凜。


    他如今已經是四品境界的修為,按道理來說,如果外麵有人靠近,自己應該很容易察覺出來,可是外麵那人分明就在帳門外,自己竟然沒有絲毫察覺。


    那人也並沒有進來,屠闊海卻已經站起身,向帳外恭敬行禮。


    在座諸人這時候已經反應過來,能讓太湖酒將如此恭敬,外麵那人就隻能是太湖王令狐玄。


    薑嘯春吃了一驚,他與太湖兵馬一同來到西峽山,隻以為統兵之將就是屠闊海,此時才知道,太湖王令狐玄竟然早就在隊伍之中,卻不顯山不漏水,自己竟然沒有絲毫發現,而太湖軍也並沒有表現出太湖王就在軍中。


    “聽說秦大人大駕光臨,不知道能否出來相見?”外麵的聲音很平和道:“帳內太悶,還是出來透透氣好。”


    秦逍已經笑道:“太湖王領兵增援,我正要謝你。”起身來,走出了帳篷,隻見到帳外幾步之遙,一人身著極普通的粗麻布衣,單手背負身後,正抬頭望著天上月亮,聽見身後有人出帳,那人回過身來,先是上下打量秦逍一番,才拱手含笑道:“草民令狐玄,見過少卿大人!”


    他在太湖萬人之上,雖然太湖漁民尊他為王,但他卻並無官身,自稱草民,倒也是合情合理。


    令狐玄樣貌看上去很普通,眉毛很濃,左眉之上有一道刀疤,乍一看去,與一般湖上打漁的漁民沒有什麽不同,但那一雙眼睛卻是深邃無比,似乎帶著笑意,卻又似乎直穿人心。


    “太湖王!”秦逍雖然隻是第一次見令狐玄,但對此人的事跡知道的卻是不少,曉得這人絕對算得上是一方梟雄,倒也不敢怠慢。


    “不敢這般稱呼。”令狐玄笑道:“這會給太湖帶來無盡禍患。”單手背負身後,抬手道:“月朗星稀,夜色很好,秦大人可願意和我走一走?”


    這時候薑嘯春等人也已經出了帳篷,看見其貌不揚的令狐玄,也都感覺差異。


    令狐玄威名赫赫,誰也想不到卻是這樣一副普通漁民的樣子。


    令狐玄隻是對那幾人微微頷首,也不打招呼


    ,緩步往前走。


    秦逍看在眼裏,心想這太湖王倒也是孤傲之人,無論費辛還是薑嘯春,那都是朝廷的官員,而且品級還不低,太湖王卻是輕描淡寫,根本沒將這些人放在眼裏。


    秦逍知道令狐玄突然現身,邀請自己陪同走一走,必有緣故。


    眼下沭寧城還需要這支援軍的大力相助,倒也不好拂了太湖王麵子,跟上前去。


    月光之下,令狐玄走在前麵,秦逍跟在後麵一步之遙,說也奇怪,令狐玄看上去普普通通,可是身上散發出來獨特的氣質,讓人對他不敢有絲毫不敬。


    “城中守軍和太湖漁民合力,要護送公主出蘇州,並不難。”令狐玄邊走邊道:“如果公主確定要離開蘇州,我們可以護送前往,隻不過公主在這個時候離開蘇州,那麽從今以後,也許再也回不了蘇州。”


    秦逍腳步頓了一下,見令狐玄並沒有停下步子,隻能繼續跟上,問道:“太湖王何出此言?”


    他習慣稱呼令狐玄為太湖王,令狐玄也不以為意,道:“公主離開蘇州前往杭州,至少有三大禍處。首先,公主離開沭寧城,不代表叛軍就會放過沭寧城,反倒是城內因為公主的存在,士氣正盛,可是公主離開後,城中守軍必然士氣一潰千裏,叛軍再要攻城,沭寧城未必守得住。叛軍攻城死傷不少,而且沭寧城的百姓跟隨公主與叛軍作戰過,一旦破城,沭寧城將迎來滅頂之災。”


    秦逍不禁微微點頭,太湖王依然是平靜道:“其二,公主要撤走,城中幾萬百姓當然無法一同跟隨撤離。這是他們的家,他們不會拋棄自己的家離開。叛軍沒有剿滅,公主卻率先逃離,此事傳遍天下,公主的聲譽必將受到重搓,天下人都會視公主為隻管自己生死不管百姓死活的昏聵之人。”


    這話一針見血,秦逍心下一凜。


    “最要緊的禍處,便是公主一走,江南自此以後,將不再屬於公主的勢力範圍。”太湖王走到一塊石頭邊上,很隨意地在石頭坐下,隻是抬頭看著天上明月:“朝廷派出的平叛大軍,隻能是神策軍,神策軍是宦官的勢力範圍,他們平定江南叛亂,會順勢將自己的勢力紮在江南。此外還有夏侯家,夏侯家掌理戶部,此番出兵,沒有戶部背後的支持,神策軍無法平叛,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等這場叛亂平定之後,江南將會是宦官和夏侯家的勢力範圍,公主在江南的勢力,定然會被一掃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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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話說下來,秦逍心中讚歎,暗想能夠在一方稱雄的太湖王果然不是泛泛之輩,他所言與麝月所擔心的幾乎是不謀而合。


    “如果公主失去江南,秦大人想要收複西陵的願望也會落空。”太湖王平靜道:“所以公主是繼續留在蘇州,還是前往杭州,你可以做一個選擇。”


    秦逍神色驟變,大吃一驚。


    如果太湖王前麵一番話讓秦逍對他心生欽佩,這最後兩句話,卻是讓秦逍覺得匪夷所思。


    公主承諾自己幫助組建新軍準備收複西陵,這是兩個人私下裏達成的協議,太湖王怎可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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