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裏的水下意識的就朝那張笑臉潑過去。


    辛辰躲閃不及,很自然的伸手去遮臉,閉眼,甚至微微的往後仰了仰。可還是被潑的正著,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狼狽,猝不及防的狼狽。在這一連串動作的襯托下,他終於變得像個正常人了,而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辛總。


    辛辰瞬間斂去了笑意,眉頭一皺。他大喊一聲“淩亦瑾!”


    聲音高亢又響亮,亦瑾怔了怔。


    書叢中的小鳥受了驚,紛紛振翅而飛,這一晃動之間,樹葉上的水珠都滾落下來,落在辛辰的頭發上,脖頸間,辛辰隻覺得那股子的涼意從頭心躥了下來。


    眼前的小女子雙手掩著嘴,黑葡萄一樣的大眼彎成了月牙狀,她正笑的前仰後合,清脆的笑聲讓辛辰想起了eudora房間裏的風鈴。


    那貝殼風鈴是他們一起去海邊玩的時候,辛辰隨便給她買的。eudora愛不釋手,把它掛在了門後,每次推門進去的時候,風鈴微傾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eudora聞聲,小腦袋一偏,長長的金色馬尾一甩,一張甜甜的笑臉,然後嬌聲嬌氣的喊他“ron”。


    那時候的他,並不知道,這一切有多美好,也不曾料到,他和她的角色有天會背道而馳。


    辛辰閉了閉眼,穩定了心神。才緩緩朝亦瑾走去,她嘴角還噙著笑意。她的手又浸回水裏,隔著水影,白白的兩朵,好似蓮花。她滿臉的防備,像是隨時做好了再潑的準備。


    亦瑾看著辛辰一步一步的靠近,他的眼像是漆黑的槍口,這麽對著她,她瞬間就覺得腿軟。他的手也伸進水裏,小小的凹槽一下子被填滿了,槽口的水不停地溢出去。


    亦瑾伸回左手一甩,細小的水滴飛濺出來,右手隨即被他緊緊的握住了。


    “別鬧!”他說,馬上又補了一句“不許潑我。”


    亦瑾忍不住笑意,點了點頭,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也把手從水裏抽出來,今天手上沒帶手表,亦瑾看到他的手腕近手掌處有一個比硬幣小點的圓疤。像是,被燙的。


    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辛辰的手往後攏了攏。


    兩個人在門廊裏默默的站了一會兒。


    辛辰忽然開口“不好意思,我媽媽嚇到你了。”


    “沒有,阿姨抱著我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沒有惡意。”


    “她的確沒有惡意,隻是認錯了人。”辛辰嘴角揚起若有似無的笑,自嘲道“她連我都要認錯。”


    他的脛骨分明的手半垂在身側,說這句話的時候抖了抖。亦瑾攥緊了手心,揚了揚手又無力的垂下來,她多想去握住他的手。


    她想起那日學校陽台上,辛辰飛揚的衣角和那句“生活總要繼續。”


    好無力的感覺,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曾對她失去外公的的痛感同身受,她此刻卻沒有。


    那是怎樣的痛,她不懂。正如她現在的心多痛,也是那時的他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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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街有很多的酒吧,安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獨獨選了這一家“miss”。


    錯過還是想念?


    是很有鄉村風格的酒吧,天花板上錯落著許多的藤編燈。吧台是波浪形的,這形狀讓她想起小時候奶奶家田裏被風拂過的稻田。


    酒吧裏人還很少。她坐上高高的吧凳,那感覺還是很新奇的,她很少來這種地方。吧台的櫃子整整齊齊的疊放著一排高腳杯,在燈光的照射下異常美麗。她看著看著就晃了神,趙齊華以後就該捧著這樣晶瑩剔透的高腳杯的在衣香鬢影中穿梭前行了吧。這是她不能想象的生活,那位富家千金卻輕易給他。


    如果不是撞見他們從婦產科出來,他是不是還會瞞著她。不,他也許從沒想過要瞞她,這麽明目張膽的就去她工作的醫院,他也許就是為了讓她看見,好早作了斷。


    她想起王老師剛進醫院那天看到的那個身影。原來從那麽早開始,他就在預謀一場逃離,從她身邊逃離。


    喝酒,為什麽一點都不能讓她忘了他。趙齊華冷峻的眉眼在她眼前晃啊晃,他本不該是這樣的,他該是多麽和善溫柔的。她的齊華,永遠隻會笑著揉亂她的頭發,又笑著幫她捋順。何時板臉發過脾氣?何時舍得冷落了她?


    大學最沒錢的那會兒,他一個人打兩份工,每天下班後還要騎著腳踏車去接做兼職的小米。無論是炎熱的夏天還是寒冷的冬天,風吹雨打,電閃雷鳴,他的後座上永遠都坐著她。他們曾會因為一個熱騰騰的大紅薯在熱鬧的街頭放聲大笑。他們曾在沒有暖氣的出租房相擁取暖。


    他曾問她“我什麽都沒有,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安米記得自己擲地有聲的回答他“趙齊華,你娶,我便嫁。”


    他曾在她耳邊低喃“安米,多麽幸運可以遇見你。我定愛你一生。”


    那些相濡以沫的日子就這麽過去了麽?你若不離我定不棄的誓言又是哪去了?他們美好的未來,似乎才剛剛到來,他卻說要謝幕離場了。


    他麵目清冷的告訴她“安米,別跟著我受苦了,你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生活。”


    真tm放屁。是他跟著她受苦了吧?現在他要奔赴錦衣玉食的生活而去,嫌她拖累他了吧?


    安米隻恨自己,連揚起手揮他一巴掌的勇氣都沒有。她和齊華,不該這麽決裂的。打他,她會更疼。


    放手,要麽是為了活的更好,要麽是無以為報。


    對於她和趙齊華而言,似乎兩者皆是。


    感情最殘忍,不過是經得起風雨卻經不起平淡。


    酒勁沒一會兒就上來了。她覺得頭暈暈的,吧台的凳子太高,又沒有椅背,她坐的極不舒服。


    她端了酒杯搖搖晃晃的轉身,隻聽見“啊”的一聲,她杯子晶瑩的液體全被眼前的黑色的衣服吸了去,看不出顏色,看不出濕印。


    可惜了她的好酒。


    “哎,你這個女人怎麽回事?”


    安米抬眼,眼前身著黑色polo衫的男子正皺眉盯著他,他的眼神銳利的像是鷹。說話的是他身旁的一個男子。


    她腿一軟,往前一傾,整瓶酒順勢要倒出來。


    一雙有力的臂膀把她緊緊的固定在原地。他的掌心灼熱,手心裏的繭蹭的她的皮膚癢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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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譽皺著眉,伸手扶住了眼前這個女人,她似乎醉的很厲害,已經失去了重心。她一低頭,就抵住了自己的肩膀。一股淡淡的發香縈繞鼻尖。


    他回頭,瞪了一眼一邊的龍家豪,咒罵一聲“你tm看什麽,還不快拉開。”


    家豪一把扯住這女人細白的手臂,往後一拉。她也自己穩了穩重心,終於自己站穩了。


    “走路不長眼啊?”家豪鬆了她的手臂,有點惱。這蘇二少本來就跟吃了炸藥似的,這無端被潑一身酒,不是火上澆油嗎?


    蘇譽的眼神淡淡的掃過龍家豪,這小子的口氣倒是和他爹如出一轍,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眼前的女人顯然神誌不清,他不想多惹事端。“算了。”


    蘇譽朝龍家豪揮了揮手,大步一跨,剛想走,卻被這女人攥住了胳膊。


    “什麽算了?”她嗤笑一聲,露出一顆可愛的虎牙,他的虎牙長在右邊,而她的卻長在左邊。“你都不要我了,怎麽可以就這麽算了。”


    她半睜星眸,淚光濯濯。掌心涼涼的,那股涼意順著手臂竄到心裏,他心裏的煩悶像是被撫平了一半。


    “誒?還不知好歹了。”家豪氣惱的想上前一步,卻被蘇譽擋在了身後。


    “別不要我……別不要我……齊華。”


    蘇譽一愣。待到回神的時候,把她扶到一邊椅子上坐下。這女人順勢就趴在了桌子上,嘴裏還在低喃著什麽。蘇譽站在一旁看著爛泥一般的她,心裏忽然明了辛辰總是說得那句“蘇譽,你為了個不愛你喝成這幅德性。真tm丟臉。”


    丟臉,是丟臉。可是那份痛,沒經曆過的人怎麽可以感同身受。眼前的女子,如果是她,一定會體諒他的心情吧,就像他一點都不覺的她丟臉。


    他低下頭,輕輕地湊在她耳邊說“不要你,是他的損失。”


    她整個身子一僵,然後低低的開始抽泣。那聲音居然像瘋長的兔絲,密密麻麻的的纏繞住蘇譽的心。


    他轉過身,朝一旁龍家豪勾了勾手指“走吧。”


    家豪在一旁被弄的有點搞不清狀況,剛剛還一副火山噴發般暴躁的二少,居然這麽溫柔的對待潑了他一身酒的陌生女人。是不是真的被宋夏刺激壞了?


    “蘇譽,你發什麽瘋?”


    蘇譽隻顧自己向前走“我是讓你來陪我喝酒的,別那麽多廢話。”


    為什麽呢?也許是她一句“別不要我”讓他生出同病相憐的悲涼。


    最後的那句話是說給她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蘇譽,她宋夏不要你,是她的損失。


    他推開包廂的門,直直的倒在沙發上,眼睛一閉,就是宋夏嬌美的臉。這個馬上要成為他嫂子的女人,卻還像以前他們談戀愛的時候那樣,時不時就來個奪命call。


    他自己也沒用,就像辛辰說的“她給你打電話,你就得跟打了雞血的超人似的,不管白天黑夜的飛奔到她身邊?”


    辛辰沒明說,但他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蘇譽,就是你自己賤。”這個世界上,除了你自己願意,沒人可以真的傷害你。


    宋夏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似的,動不動就圈住他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該撒嬌的撒嬌,該耍賴的耍賴。


    “蘇譽,你說蘇榮是不是真的愛我?”


    “蘇譽,蘇榮今晚又沒有回家,你說他是不是真的在工作?”


    “蘇譽,我生病了,蘇榮不在家,你來陪我好不好?”


    “蘇譽,你說我嫁給蘇榮會不會幸福?”


    蘇榮蘇榮蘇榮,可他是蘇譽。每次,他都想大聲的吼回去“你tm怎麽不自己去問蘇榮?”


    可是看她朝自己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所有的怒火怎麽都發不出來,隻能在離開她之後一遍一遍的借酒澆愁。


    他們究竟是誰離不開誰?


    他今天終於在她靠在自己肩頭的時候問她“既然你離不開我,為什麽當初答應蘇榮的求婚?”


    她沒抬頭,聲音淡淡的“蘇譽,太耀眼的城市不適合看星星。就像你的心,不適合談安定。但是蘇榮能給我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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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先生,簡小姐來了。”護士在身後喚了一聲。


    亦瑾聞聲轉過身去,看見身著著嫩黃色外套的簡馨馨正從門口進來。這嫩黃襯得她的皮膚愈加白皙,很少有人能把這黃駕馭的這般自然。


    她看到門廊裏的辛辰,馬上揮舞著小手,朝這邊小跑起來,像是一束明亮的光。她扶著辛辰的手臂,呼哧呼哧的喘著氣。臉上的笑意也是明晃晃的好看。“都不告訴我,你今天也會過來。”


    她的目光掃過亦瑾的時候愣了愣。亦瑾下意識的去看辛辰,才發現他也正望著自己。


    “不介紹一下你女朋友嗎?”亦瑾笑。


    眼前的女子也緩過神來,搶在辛辰前麵,歡快的伸出手,聲音清脆“你好,我是簡馨馨,你是淩經理吧,我在君悅見過你。”


    “簡小姐好記性,我是淩亦瑾。”亦瑾握住她的手,暖暖的,反倒是亦瑾的手剛從水裏抽出來,冰冰涼。


    辛辰的目光散漫,毫無焦距的望著兩個人相握的手。相比淩亦瑾的白皙修長,簡馨馨的顯得肉感的多。簡馨馨哪都不胖,偏偏手上長肉,她曾笑著說,這是有福氣的手。那淩亦瑾的呢?


    “你和辛辰是高中同學吧?今天這麽巧,在這邊遇見。”簡馨馨的眼神真誠透明,讓人忍不住喜歡。


    的確隻是高中同學。


    亦瑾點點頭,“我在這裏做義工。”


    “淩經理真是有愛心的人。”簡馨馨攀住辛辰的胳膊,笑的一臉自豪“和我們辛辰一樣,才回國這麽段時間,已經資助了好幾家慈善機構了,我最喜歡他的善良。”


    真是個誠實的讓人心慌的姑娘。喜歡他的善良嗬,那自己是喜歡他的什麽呢?此刻眼前的男人,她似乎一點都不了解他,那為什麽心底的喜歡還是這麽濃烈。


    “小瑾子,宇文少爺來電話了,還不快接電話。愣什麽愣,還不接還不接……小瑾子……”


    突兀的鈴聲響起來,亦瑾慌忙揣著兜裏的手機。宇文浩澤總愛對她的手機做這樣的手腳,所謂的專屬鈴聲,就是他大少爺自己錄了偷偷給她換上。亦瑾有點哭笑不得,這不是第一次,但卻比哪一次都讓她覺得難堪。


    眼前的兩個人顯然也是怔住了,辛辰反應過來後,臉上的神色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倒是簡馨馨,眼睛裏的笑意曖昧不清,甚至還帶點羨慕。


    她朝他們歉然的點點頭,走到院子裏,“宇文浩澤!”


    “聽這口氣,似乎很喜歡我給你錄的鈴聲。”宇文浩澤的輕笑傳過來,如果他知道手機響起來的時候,辛辰也是在場的,他又該得意了。


    對於他的厚臉皮亦瑾早已習慣了,隻得輕歎一聲“有事麽?”


    電話那頭忽然傳來女聲,咕噥著什麽亦瑾聽不清。手機發出沙沙的聲音,像是在搶奪手機的聲音。她聽到有人模糊不清的在喊她的名字。


    宇文浩澤微歎一聲,“淩亦瑾,我在酒吧撿到了爛醉的安米,怎麽辦?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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