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一向冷漠寡情的琅琊會有這般鮮明而又複雜的表情----當頂著大紅蓋頭的新娘子聘婷下轎的那一刻,他竟然情不自禁的往前微踏半步,一雙眼裏,滿是掙紮與不舍。


    當眉清目秀的新郎官兒牽起紅綢,領著穿大紅喜服的新娘子一步步往喜堂裏走的時候,琅琊的臉色愈發陰晴不定起來。他站在轎邊躊躇片刻,然後跟在看熱鬧的賓客身後,抬腳朝喜堂裏頭走去。


    “琅琊這家夥......他在幹嘛?”


    我隨口嘟囔了一句,然後就聽酒仙略顯嘶啞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大抵是在看自己的心上人吧......”


    “心上人?”我疑惑的瞥一眼酒仙,見他強撐著站了起來,然後踉踉蹌蹌的朝我這邊走來。


    “你想幹嘛?”我警惕的往後退了兩步,然後下意識的把攥著役靈符的手背到了身後。


    酒仙見狀苦笑著搖頭,道:“還真是......無時無刻不在防著我啊!”


    “那是自然!”我毫不客氣的回了一句,然後小心翼翼的把紙符揣進自己懷裏,這才放下心來,問道:“你說誰是琅琊的心上人?那個新娘子嗎?”


    邊說邊朝結界裏望去。


    此時,滿臉歡喜的小新郎正牽著自己的新娘往喜堂裏麵走,隻是,那路卻仿佛沒有盡頭般,怎麽也走不完。


    路兩旁夾道觀禮的賓客們麵目越來越模糊,到最後連身形也氤氳開來,隻依稀能看出是一個個晃動的人形。


    那小新郎猶自未覺,仍牽著新娘的手無休無止的往前走。


    琅琊默默的跟在這對新人身後,腳步略有些遲滯,仿若每抬一次腳,就要費盡全身的力氣一般。


    “他怎麽了?”


    覺察出琅琊的異樣,我頓時有些不安,於是忙回頭問一旁的酒仙,卻見酒仙輕笑一聲,道:“這竹妖,還真是隻多情的種子呢。”


    “怎麽說?”我狐疑的問。


    酒仙望著結界裏琅琊越發滯重的腳步,悵然道:“這竹妖在不斷的消耗自己的妖力。他用妖力凝聚出一條沒有盡頭的路,是想要他眼前這名女子無休止的走下去,永遠也走不到喜堂中與人拜堂成親罷!”


    哦!


    那這蒙著大紅蓋頭的新娘子,還真就是琅琊的心上人了?


    我怔忪的望著那方繡著鴛鴦戲水的大紅錦帕,忽然十分好奇,這蓋頭下麵究竟是張怎樣的麵孔?


    能讓琅琊情不自禁,那定然是豔絕眾生的美貌吧?


    隻是……可惜紅棉的一片癡心了!


    “你說,我能不能進到琅琊的結界裏頭,把新娘子的蓋頭揭開呢?”


    我摸著下巴問酒仙。


    卻聽酒仙嗤了一聲,道:“一方結界,便是一個夢。就算你能進到別人的夢裏,也隻是做個看客罷了,怎可能如你所說那般為所欲為?”


    夢?


    我指著半空中緩緩浮動的那些結界,磕磕巴巴的道:“這些……這些都是他們現在正在做著的夢麽?”


    “你以為呢?!”


    酒仙淡淡地道。


    可是……


    我仰著脖子梭巡一圈,最後將目光落在包裹著麟夔的那個結界上,半晌才道:“原來,原來東荒上神也會做夢的啊!”


    隻是……上神夢境裏那個女子,為何會讓我覺得如此熟悉?


    許是因為麟夔道行高深的緣故,他的夢境,在我看來,是如此的清晰--君獲的夢境,隻映出了淡淡模糊的虛影,我能看清君獲的麵目,卻死活看不清那紅裳女子的模樣。雲寶大抵法力低微,他的結界裏,隻有一團團光怪陸離的幻影,連個像樣的人形都沒有。琅琊的妖力被酒仙的役靈符汲走大半,如今法力枯竭,隻能勉強維持夢境裏那條無盡路的形狀,在路上行走的那對兒新人,身形也已經模糊起來。而麟夔的結界裏,眉目含笑的東荒上神正殷殷的望著位仙姿佚貌的嬌俏女子,那女子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正微仰著頭一臉嬌憨的對麟夔說著什麽,眼波流轉間,那抹一閃而逝的刁鑽與狡黠總讓人忍不住心弦一動。


    我敢肯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名女子,可是,麵對這樣一張陌生的麵孔,我卻總有一種怪異的熟悉感。


    似乎……總覺得她與自己有種莫名的羈絆……


    我使勁兒的晃晃腦袋趕走心底那種怪異的想法,定睛再看,卻見結界中已然風雲變幻。


    大片鉛灰色的雲層低低的壓了下來,偶爾有青金色的閃電從雲縫裏一閃而逝。


    枯敗的梧桐樹下,原本嬌憨可人的少女似乎一瞬間長大了許多,她緊咬著唇倚在樹幹上,似乎正忍受著莫大的痛苦,在她身畔,一個瘦削的男子背向而踞,身體略略前傾,好像正對那女子說著什麽,可未等他說完,一條條刺目的閃電便劈了下來。


    那女子強掙了一下,在閃電落下的刹那卷袖一揮,將男子遠遠的拋了出去,然後自己便被鋪天蓋地的電光淹沒了。


    緊接著,麟夔忽然憑空出現,然後毫不遲疑的投身到雷電之中去了。


    那被遠遠拋開的男子終於掙紮著爬了起來,他拚命的朝著女子所在的地方跑去,可未等他靠近,一個如墨般漆黑的結界便凸顯出來,直將他弾飛了出去。


    這一次,他是麵對著我與酒仙的。


    所以,在他一節節艱難的撐起身子抬起頭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爹爹!


    竟然是我朝思暮想的爹爹!


    我愣了一瞬,然後騰空飛起,如撲火的飛蛾般迫不及待的朝爹爹身前奔去。


    那一瞬間,我忘記了爹爹早已經死去的事實。


    眼見著爹爹離我越來越近,周圍卻忽然響起一聲深深的歎息。


    伴隨著這聲歎息,我忽然如灌了鉛的秤砣般,直挺挺的墜到了地上。


    “謝謝婆婆!”


    耳邊傳來酒仙歡喜的嗓音,然後,一張滿是皺褶與瘢痕的蒼老麵孔突兀的出現在我眼前。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就覺得掌中一空,原本被我攥在手裏的役靈符又被酒仙奪了去。


    我頭昏腦漲的爬了起來,顧不得去搶役靈符,隻急急的去看麟夔的結界,卻見結界裏空蕩蕩的,哪裏還有爹爹的影子?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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