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跑進了廉買家的天井，天井裏沒有人，但是街門沒有關，說明家裏至少有一個人，廉買或者廉買的母親。屋門虛掩著，聖人湊到窗戶上敲了幾下，聽到裏麵傳出來廉買母親的聲音：“誰呀？”
聖人氣喘籲籲地說：“不好啦，鬼子來了！快躲起來！”
說完這句話，聖人就使勁一蹦，攀上了廉買家的牆頭，然後翻牆走了人。
聖人連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何要對廉買的母親說鬼子來了。鬼子，聖人通過電影和小人書，已經知道指的是侵略者日本鬼子。要說他所認識的過鬼子，也僅限於通過上述的途徑。不過，廉買的母親可就不同了，當年鬼子來的時候，她還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親眼目睹過鬼子的凶殘和獸性，她的生身父母就是在她眼前被日本鬼子拿刺刀戳死的，他們的身體上被戳了一個拳頭大小的肉窟窿，然後那血就從肉窟窿裏噴濺而出，打濕了她的頭發。她做夢也不會想到為什麽好好兒的又突然來了日本鬼子，她在屋裏，也聽不出聖人的聲音來，但是聖人既然說是鬼子來了，那麽前來報信兒的必定是兒童團了，總之廉買的母親一下子方寸大亂，主要是惦念著寶貝的可憐的兒子廉買剛好不在家，要是遇上鬼子豈不死路一條！
救兒心切，廉買的母親絕望地哀嚎了一聲，不顧生死安危，決意要出去把廉買喚回來，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否則她的心永遠不得安寧。這樣想定，便準備衝出去找兒子，正好與循著鹽粒追上來的鹽場治安骨撞了一個滿懷，她老眼昏花，一時沒有看清楚來人的裝扮，光看到來人身著製服，又是好幾個，可不就是鬼子來了。廉買的母親心想這下完了，自己要死在兒子前頭了，因此拚了老命伸手去抓跟自己撞在一起的治安骨的眼睛，可能是眼睛裏瞬間的痛苦壓倒了一切，包括理智，自衛的本能占了上風，那治安骨立刻揮拳出擊，廉買的母親就應聲倒在地上。
話不能說絕。廉買的母親當時並未死亡，她是在醫院裏咽氣的。治安骨的鐵拳擊倒了她的胸口上，年邁的老太太怎能承受得了這樣一擊？因此說廉買的母親是治安骨打死的也不為過。但是治安骨為什麽會大老遠跑到廉買的家裏行凶殺人，這卻是一個很難說清楚的問題。打人的治安骨有一起來的同伴兒作證，他們的闖入是為了追逐一個小偷，那個小偷年齡不大，明火執仗到國營鹽場偷鹽，他們一路尾隨著來到了廉買的家。問題是，小偷在哪兒？叫什麽名字？總不能空口說白話吧？凡此種種，疑團重重，因此這個案子頗費了一些周折，最後依然不了了之。
治安骨眼見得倒地的是一個老年婦女，不禁目瞪口呆，無法接受這個奇妙的變化。他們分明是循著鹽粒追逐一個少年而來，怎麽一下子變成了一個老太太了呢？而且看得出這個老太太傷得不算輕，她後腦先著地，著地的瞬間發出“轟”的一聲響，弄不好真的要出人命，於是幾個治安骨再也顧不得別的，馬上背起廉買的母親往醫院裏趕。
廉買的母親一路上掙紮，渾身痙攣，而當趕到醫院的時候，反而一動不動了。她使盡了全部的力氣。
就這樣，廉買的母親稀裏糊塗地死去了。
此事過去了很久，才有人把那天聖人的說法跟廉買母親的死聯係起來。也都是閑談的時候涉及的。有人隱約感到鹽場幾個治安骨所追逐的，既有可能是聖人。不過人命關天，人們充其量隻是懷疑，卻拿不出有力的證據證明揚言要去偷鹽的聖人就是闖進廉買家天井的那個人。所以懷疑歸懷疑，並沒有人出麵揭發。而且由於廉買的母親吃了治安骨的一記勾心拳，一直昏迷不省人事，所以人們也不知道鬼子來了的事情。
聖人自己也沒有在凶相寺裏見到廉買的母親的事跡。他覺得廉買母親之死，八成與自己有關，與自己偷鹽的行動以及對廉買的母親謊稱鬼子來了有關。他不明白何以會這樣，當初，他的本意隻不過想去親自偷一回鹽，體驗一下偷鹽的滋味，整個過程隨意的成分是主要的，沒有經過事先周密設計，更沒有想到要把治安骨引到廉買家去。但是事情卻如此發生了，聖人就覺得自己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聖人考慮再三，決定自行坦白（後來也叫自首）。山下有個派出所，但是他很看不起，認為真正有點能耐的公安應該不在派出所，而是在縣公安局裏，於是他就給縣公安局寫了一封信，詳細交代了事情的全部過程。非常遺憾，信寄出一個月後，還沒有任何反應，於是聖人又寄出了第二封，在這第二封信裏，除了概括第一封信的主要內容之外，還補充了若幹細節，比如鬼子來了等。但是時間又過去了一個月，依然沒有任何反應。這樣，聖人就又寫了第三封信，直接說自己就是殺害廉買母親的犯罪嫌疑人。
依然不見公安局有什麽反應。倒是學校裏找了聖人的父親伊叔，吞吞吐吐告知聖人最近的情況可能有些不妙，類似患有某種妄想症，建議伊叔抓緊時間帶聖人到大一點的醫院作一次檢查，看看精神是否不太正常，還說像聖人這種病症很少見，如果不及時治療，耽誤了將來的前程就太可惜了。
送走學校裏來的人之後，伊叔問聖人：“族諒，你有妄想症麽？”
聖人說：“什麽是妄想症呀？”
伊叔說：“就是把不好的事情硬往自己身上攔的症候。”
聖人說：“你看我有麽？”
伊叔說：“我怎麽也看不出來？”
聖人說：“你說得對極了。”
（請看下一章：《最後的故事：一堆螞蟻（1）》）
聖人氣喘籲籲地說：“不好啦，鬼子來了！快躲起來！”
說完這句話，聖人就使勁一蹦，攀上了廉買家的牆頭，然後翻牆走了人。
聖人連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何要對廉買的母親說鬼子來了。鬼子，聖人通過電影和小人書，已經知道指的是侵略者日本鬼子。要說他所認識的過鬼子，也僅限於通過上述的途徑。不過，廉買的母親可就不同了，當年鬼子來的時候，她還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親眼目睹過鬼子的凶殘和獸性，她的生身父母就是在她眼前被日本鬼子拿刺刀戳死的，他們的身體上被戳了一個拳頭大小的肉窟窿，然後那血就從肉窟窿裏噴濺而出，打濕了她的頭發。她做夢也不會想到為什麽好好兒的又突然來了日本鬼子，她在屋裏，也聽不出聖人的聲音來，但是聖人既然說是鬼子來了，那麽前來報信兒的必定是兒童團了，總之廉買的母親一下子方寸大亂，主要是惦念著寶貝的可憐的兒子廉買剛好不在家，要是遇上鬼子豈不死路一條！
救兒心切，廉買的母親絕望地哀嚎了一聲，不顧生死安危，決意要出去把廉買喚回來，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否則她的心永遠不得安寧。這樣想定，便準備衝出去找兒子，正好與循著鹽粒追上來的鹽場治安骨撞了一個滿懷，她老眼昏花，一時沒有看清楚來人的裝扮，光看到來人身著製服，又是好幾個，可不就是鬼子來了。廉買的母親心想這下完了，自己要死在兒子前頭了，因此拚了老命伸手去抓跟自己撞在一起的治安骨的眼睛，可能是眼睛裏瞬間的痛苦壓倒了一切，包括理智，自衛的本能占了上風，那治安骨立刻揮拳出擊，廉買的母親就應聲倒在地上。
話不能說絕。廉買的母親當時並未死亡，她是在醫院裏咽氣的。治安骨的鐵拳擊倒了她的胸口上，年邁的老太太怎能承受得了這樣一擊？因此說廉買的母親是治安骨打死的也不為過。但是治安骨為什麽會大老遠跑到廉買的家裏行凶殺人，這卻是一個很難說清楚的問題。打人的治安骨有一起來的同伴兒作證，他們的闖入是為了追逐一個小偷，那個小偷年齡不大，明火執仗到國營鹽場偷鹽，他們一路尾隨著來到了廉買的家。問題是，小偷在哪兒？叫什麽名字？總不能空口說白話吧？凡此種種，疑團重重，因此這個案子頗費了一些周折，最後依然不了了之。
治安骨眼見得倒地的是一個老年婦女，不禁目瞪口呆，無法接受這個奇妙的變化。他們分明是循著鹽粒追逐一個少年而來，怎麽一下子變成了一個老太太了呢？而且看得出這個老太太傷得不算輕，她後腦先著地，著地的瞬間發出“轟”的一聲響，弄不好真的要出人命，於是幾個治安骨再也顧不得別的，馬上背起廉買的母親往醫院裏趕。
廉買的母親一路上掙紮，渾身痙攣，而當趕到醫院的時候，反而一動不動了。她使盡了全部的力氣。
就這樣，廉買的母親稀裏糊塗地死去了。
此事過去了很久，才有人把那天聖人的說法跟廉買母親的死聯係起來。也都是閑談的時候涉及的。有人隱約感到鹽場幾個治安骨所追逐的，既有可能是聖人。不過人命關天，人們充其量隻是懷疑，卻拿不出有力的證據證明揚言要去偷鹽的聖人就是闖進廉買家天井的那個人。所以懷疑歸懷疑，並沒有人出麵揭發。而且由於廉買的母親吃了治安骨的一記勾心拳，一直昏迷不省人事，所以人們也不知道鬼子來了的事情。
聖人自己也沒有在凶相寺裏見到廉買的母親的事跡。他覺得廉買母親之死，八成與自己有關，與自己偷鹽的行動以及對廉買的母親謊稱鬼子來了有關。他不明白何以會這樣，當初，他的本意隻不過想去親自偷一回鹽，體驗一下偷鹽的滋味，整個過程隨意的成分是主要的，沒有經過事先周密設計，更沒有想到要把治安骨引到廉買家去。但是事情卻如此發生了，聖人就覺得自己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聖人考慮再三，決定自行坦白（後來也叫自首）。山下有個派出所，但是他很看不起，認為真正有點能耐的公安應該不在派出所，而是在縣公安局裏，於是他就給縣公安局寫了一封信，詳細交代了事情的全部過程。非常遺憾，信寄出一個月後，還沒有任何反應，於是聖人又寄出了第二封，在這第二封信裏，除了概括第一封信的主要內容之外，還補充了若幹細節，比如鬼子來了等。但是時間又過去了一個月，依然沒有任何反應。這樣，聖人就又寫了第三封信，直接說自己就是殺害廉買母親的犯罪嫌疑人。
依然不見公安局有什麽反應。倒是學校裏找了聖人的父親伊叔，吞吞吐吐告知聖人最近的情況可能有些不妙，類似患有某種妄想症，建議伊叔抓緊時間帶聖人到大一點的醫院作一次檢查，看看精神是否不太正常，還說像聖人這種病症很少見，如果不及時治療，耽誤了將來的前程就太可惜了。
送走學校裏來的人之後，伊叔問聖人：“族諒，你有妄想症麽？”
聖人說：“什麽是妄想症呀？”
伊叔說：“就是把不好的事情硬往自己身上攔的症候。”
聖人說：“你看我有麽？”
伊叔說：“我怎麽也看不出來？”
聖人說：“你說得對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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