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浮雲碧海尋無路


    蕭鴻院倚山而建,層台飛閣,下臨無地,於夜色蒼茫中孤獨佇立,寒星稀落,照著它上下散出微爍的光芒,宛如冥冥裏遺世獨立的女子,在彼岸之遙,悄然關注人世。(.)


    華妍雪緊緊抓著山體上蔓延而下的藤蘿,以使自己掩藏於陰影之中,絕美脫俗的臉上交織各種複雜情緒,目中有著奇異的光芒,激烈而迷茫。


    那樣敏感而多疑的女孩子,從察覺沈慧薇心之所係的那一人起,就知道自己和那人必然有著不可解說的聯係。――盡管那樣的聯係,也許是渺茫的,無從確定的,然而,也就是為了這種似是而非的關聯,沈慧薇走出幽絕穀,走出冰衍院,不管前方是不是暗無天日的噩運,她一直走到今日這個地步。


    因之窺測之心,從少年早已有之。但從前總不免瞻前顧後,最怕真相既白,她和那人無切實關聯,自己終將受到舍棄而非垂愛。


    然而現在,一切都很明白,“她是錯的,我不是!我不是!我決計不是!”她猛烈地咬住下唇,絲絲痛意迸於唇齒相抵處,晶瑩澄澈的眼裏堆積起氤氳霧氣,“她知道了一定很失望,我不是那人的女兒,她根本就枉為我付了這麽許多,以至一身淒涼,年來折辱無限。她一定很失望,很後悔!”


    不管如何,命運那千絲萬縷的絲線織成錯綜複雜的網絡,已向她展開,上天入地,她無可逃遁。她要弄清楚,這樣的錯位如何形成,她一定要追究明白,這其間不為人知的隱秘。


    所以,即使那人是清雲園的禁忌,即使那人不可接近,她,還是要來,親手驅散聚攏在身邊的團團迷霧。


    她長吸口氣,無聲無息地輕盈躥起。從半山越過高牆,利用藤條的飄蕩特性,蕩秋千似的飛往遠處,避開所有蕭鴻院內可能暗藏的機關消息,於半空中放手,穩穩落到院中。落地無聲,片葉不驚。


    見清廈數間,曲折遊廊,有白石為欄,徑向那邊而去。門前虛掩,並不加鎖,從外視入,倒有一點微光隱透。妍雪推門而進,募地打了一個激靈。


    素幃白幡,室內垂蕩數十重軟羅輕縐,無風飄動,兩盞長明,昏暗暗,冷清清,晦冥不醒,氣息沉沉,百年幽獨。


    原來是一個靈堂。妍雪揣測無數遍蕭鴻院以內的光景,也並非全然沒有想到,但當她親眼所見,便如水浸體,冰涼滿身,那一種悲傷婉轉上心。


    案桌上擺了一隻香爐,虛插三枝香,並不點燃,爐底餘燼,想是偶爾有人私祭所留。案上供著靈位,寫道是:“吳怡瑾之位。”


    內邊錦幛高掛,若有何物。妍雪舉步向內,先聞著了一股淡淡香氣,隨後見到畫像高懸於中堂。


    長明下,光影搖曳,畫中雲水蒼茫,白衣女郎眉橫遠山,目凝秋水,臉無笑容,隱隱然若冰山之寒,天生一段和諧,卻又給人親切之感,氣度高華,端麗無雙,絕世難匹,直非塵世中人。


    畫上有字,妍雪瞧不清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走到靈案以內,看向那兩行小字,卻是一詩:“見說瑤池天上路,雪香花氣玉蔥蘢。千古情緣何時了,此生此處一相逢。”畫工絕佳,那幾個字龍飛鳳舞,狂放脫俗,其詩倒是平常,大體是讚畫中人非世間凡品,又有夙願情衷已償的得意。下麵是:蕭鴻院瑾郎小像,碧澤扶醉塗鴉。另有一方篆字印章,是“寰宇閣主”四個字,無論是碧澤,或是寰宇閣主,這兩個名字都從未聽說過。


    這張畫和成湘遺落的並非同一張,畫中人卻是同一個,畫工水平亦比成湘那張好得太多。畫中女郎清姿仙影,幽涼如月,清絕似雪。觀其眉目五官,文錦雲不過肖其五分,可是雲天賜,除了頭色澤不同,當真是與之一模一樣,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也似。隻不過那女郎容色恬和,並不拒人於千裏,若即若離,似近還遠,雲天賜唇角,卻常常掛著可惡的笑容,眼裏時不時流露冰冷刀鋒般的銳芒。妍雪本是滿懷鬱悶激蕩,對這被錯認為了她生身之母三四年之久的女子懷有隱隱敵意,這時不由自主心折,生出無限羨慕,想道:“也隻有這樣的女子,才當得慧姨思念至深。慧姨除她,又有誰配得起做知己?但她終於遠去,慧姨在這世間唯有寂寞淒涼。”


    正在胡思亂想,這寂靜無邊的蕭鴻院深處,忽地傳來一點響聲。


    妍雪駭然,急忙躲入靈前垂地的幃幕之內,又是接連幾下極輕微的聲響,忽然沉沒於寂。


    妍雪一動不敢動,甚至不敢呼吸,手指緊緊抓住靈台帷幕,似乎這樣才能膽大一些,冷汗逐漸自額上湧出。


    有人!這長門緊閉、與世隔絕的蕭鴻院內,居然會有人在走動!在窺伺!那是誰?那是誰?!


    還是沒有任何聲響。然而幾乎是用心在感受,妍雪知道那個人越來越近,近得幾乎就是在對麵了。死一樣的沉寂包圍了她,昏暗長明影影綽綽,透過錦幛千重,依稀投下光影,仿佛和她麵對的那個人的一雙冷冷的目光。


    帷幕無風而自動,向兩旁揚起。露出妍雪整個身子。


    她忽然沒有那麽害怕了,或說是突然如其來的震驚令她無法感覺到害怕了,凝注著與之麵麵相對的一團黑影。


    黑影應是個女子,除了一雙閃動奇異生輝的眼睛以外,從頭到腳,裹在一團黑暗裏麵。她站在那裏,看不到她的動作,聽不見她的呼吸,甚至是感覺不到她作為人應當有的一線生氣,就象幽寂的鬼魂。


    “蕭鴻院是禁地,你本不該來。”


    她輕輕地開了口,似乎還夾雜著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眼光有所改變。――方才是那樣冷厲,突然變得迷離蒼茫,仿佛還有些悲憫。退開了兩步,似乎就要走入那微弱的光影裏去了,那一團黑色模糊淺淡起來,與之融為一體。


    妍雪默不作聲,以不變的目光看著她。


    她的語音柔和,身形……竟然有些宛似畫中女郎。是她麽?是她哀怨而不曾湮滅的靈魂?


    “既然來了,……孩子,你就留下來罷。”


    妍雪有點呆,喃喃道:“你、你是……她……三夫人?”


    女子伸出了手,黑色衣服底下約略現出雪白的指甲。仿佛無意間隨手拂來,卻是在刹那間封住了那女孩兒前後左右一切退路,死亡氣息撲麵而來。――她要封死她,要作為怨鬼扼殺她,要她來為她陪葬,慰她寂寥麽?女子眼裏略略浮起微笑:“留下來罷,永遠留下來……陪著我罷。”


    然而華妍雪開始躲了。她不是向後退,不是向前跑,更不是試圖向左右突破,她在女子即將碰到她的那一刹那,騰身而起,上方是唯一不曾封鎖的空間,而她的上方,是一道鏤空欄杆――這靈堂原是蕭鴻院正廳,有居間的階梯通往二樓。


    嬌小的身子翻過半欄,迅捷消失在那一道圓弧形走廊裏。這一條去路是那女子未曾算計到的,但是她所驚訝的,卻並非對手的靈活與機巧,而是被那種速度所驚。[.超多好看小說]――從來不見這丫頭很努力的練習,可是學藝四年來,進展神速。她的身手,和上次墜河比起來又進境不少,如果這次容她繼續安然逃之夭夭的話,再想殺她可就越來越難了。


    更有甚,她已然使出魔蠱,雖然畫中女郎與這女孩兒並無實際關聯也從不相識,然而總有那麽一點情切關心,有這一個弱點便足以使其陷入迷境,卻萬萬想不到她可以瞬間識破、清醒,並且逃逸。


    那刁頑丫頭譏峭的口氣從頭飄飄揚揚而下:“蕭鴻院的鬼?隻敢蒙頭蓋臉的偷偷摸摸,一定是不被三夫人允許的生鬼罷?”


    女子眼中殺意一轉而瞬,嬌笑道:“就算是生鬼,也能把你這小丫頭留在蕭鴻院啦。”既識破偽裝,聲音也就不再刻意保持溫柔安靜,轉作綿軟、嬌慵。


    妍雪心頭劇震:王晨彤!雖然從一開始就懷疑著,心底卻指望著最好不要是她,殺成湘的狠酷猶曆曆在目,偏偏天不從人願。而樓上走廊能有多長,迎麵已是絕路,那殺人不眨眼的妖婦笑聲,卻近在腦後了。她肩一撞,撞開一扇看似裝飾的花窗,向內躍入。花窗瞬即在王晨彤手底絞得粉碎。


    可是,雖然門戶不存,華妍雪撲了進去,竟什麽也看不見了,忽然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一種漫漫縈係的柔和氣息在周身湧動。


    那心狠手辣的女子突然有所遲疑,出乎意料地沒有跟進來。妍雪向四處亂摸,手上不知碰到了什麽東西,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前方擲出去,自己縮在反方向的屋角。


    王晨彤猶豫了一下亦從窗口躍入,在堯玉收繳而得的冰凰劍她一直未曾交出去,掣在手中,一劍刺向響聲出的方向,刺了一個空,才知又上一次那狡計多端的丫頭的當。


    房間裏的黑暗,似乎屏蔽一切光芒,包括走廊外間的月色天光,卻無法阻止冰凰軟劍盈盈閃爍,猶如春雪初融。這光芒照入妍雪眼中,那是說不出的苦味。


    冰凰軟劍與房中縈繞的氣息理應是最為契合的,但不知為何,在王晨彤一劍刺出後,那股氣流顯得有些許不安,在兩人之間流動著,彼此都感受到異樣壓力。王晨彤在那樣壓力的影響下,竟無法立時舉劍。


    妍雪心下轉得飛快,冷笑道:“生鬼,三夫人不願意見著人家在她家裏兵戈相見,你不趁早收起了劍,就怕從生鬼變成熟鬼。”


    她是信口雌黃,哪知王晨彤平生最畏懼的便是三夫人,這一番話恰恰合了她的心事。默然一會,還劍歸鞘,劍氣一收,房中的壓力頓然消失,又是那樣溫柔纏繞著了,王晨彤不由得又信了幾分:“小丫頭,跟我過來。”


    冰凰軟劍的光芒不斂反起,柔光通過劍鞘照亮身周尺許,華妍雪見她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在柔光背後奇異閃動,不禁略有害怕。但是在這乏人問津的蕭鴻院裏,若是她突然難,自己倒底是避不開的,唯有極力與之周旋,也就慢慢跟上去。


    外麵走廊綠窗油壁,清雅絕俗,而這個房間空空蕩蕩的,除一道大理石花屏以外,別無裝飾。轉過那道石屏,赫然又出現了一道石砌的門,渾重而沉凝。王晨彤把劍舉高,照亮門上邊三個大字:劍氣閣。用白石雕成,在劍氣照耀下,給人以清淡溫文之感。


    王晨彤瞧著那三個字,目中流露出如醉如癡的光:“劍氣閣。你今天也是衝著它來的罷?”


    妍雪莫名其妙:“我不知道它。”


    王晨彤冷森森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駐一會,似乎是信了她:“也許。她是不想把自己一身絕技留給親代後人,才特意封鎖在劍氣閣,你慧姨最聽她的,想必不會告訴你。”


    妍雪聽到“親代後人”四個字,一陣傷心,咬了咬嘴唇,冷笑:“誰稀罕?”


    “當年,她――”王晨彤難得不曾在意她語中有異,猶豫了那麽一小會,仿佛是在思量應給給予那個被驅逐於前,又自扣金鍾而死的女子以如何稱呼,末了,終究是說,“她――三師姐在逐出清雲前夜,把她的劍譜內功,全都封鎖於劍氣閣內,說是留取有緣之人。也不知她在劍氣閣外下了什麽樣的禁製,隻要有人闖入,這房內所下的禁製劍氣,就會反反複複把人推出去。想不到你今天誤打誤撞破入房間,這把冰凰劍,恰恰可以用於暗室照亮,而走近石門,亦無異狀。小丫頭啊……你的運氣,可也真是好得出奇。我們不如合作一場?”


    妍雪看見過那把劍,明明是慧姨帶在身邊,又能照亮劍氣閣外奇異的幽暗,想必不是慧姨就是三夫人之物,心中便在盤算,如何把這把劍謀取過來,撇撇嘴問道:“你不要殺我了?還跟我合作麽?”


    王晨彤嬌笑道:“你也實在大膽,竟敢闖入蕭鴻院,我嚇你來著。想想看你是劍靈,若是死在這裏,我可逃不出嫌疑,自找麻煩麽?”


    妍雪笑嘻嘻地說:“王夫人難得肯說真話,那麽我也實話講,我也是騙騙你的。慧姨雖然記著三夫人遺誌,可是她擔心我幾經危險,各式各樣的惡人詭計層出不窮,她要盡一切力量幫我,劍氣閣秘密也早對我說過。”


    王晨彤不動聲色:“小丫頭少信口開河罷,一眨眼的功夫你又什麽都懂了。”


    妍雪歪著頭,笑道:“若我是白癡一般,你又何必同我合作?”


    這話確確實實打中王晨彤心坎。她自聽說劍氣閣藏有三夫人一生武學笈冊以來,早就嚐試過無數次,每次均無功以返,此刻雖然有冰凰軟劍在手,是否能得償所願,也全然沒有把握。沈慧薇對這丫頭寵愛無極,說不定真的把把劍氣閣秘密告訴了她。再一,這丫頭精靈古怪,旁人絞盡腦汁的事情,她偏偏舉手之勞就辦成了,即使她是滿口謊話,但劍氣閣秘密說不定就在她手上解開,亦未可知。


    至於這丫頭,好在造詣尚淺,畢竟不足以為患,隻要橫下了心來,縱不信她能接二連三幸運逃脫。


    妍雪一伸手,道:“拿來。”


    王晨彤微微一怔:“什麽拿來?”


    妍雪冷笑:“我們不是要合作麽?冰凰劍在你手上無用,必須我拿著才行。”


    冰凰軟劍天下名器,本身也是一件至寶,王晨彤實是不願給她,然而權衡利害關係,遲疑不決地遞了出去。


    妍雪微笑道:“三夫人一生慈悲,何況是在這劍氣閣生兵氣,為了她生前安排而自相殘殺,當然是她不樂見的。隻怕心裏動動殺機,她也是容不過的。劍氣閣外所下禁製,遇強則強,遇弱則弱,太強則無需要她秘笈,取去恐為禍,太弱則怕無緣。所以,王夫人,即使你持劍而來,不碰到我,照樣還是徒勞無功。”


    王晨彤聽她說得頭頭是道,不由怦然心動,口中暫且不言。看妍雪研究那扇石門,外表平實無華,唯中央有十字星座台,咬住一道圓形門環,左右旋轉試之,紋絲不動,決非人力可開。


    妍雪忽然有種恍惚,仿佛那扇沉重如千年塵封的石門,便是封鎖了那長眠於絕地女子的心,荒涼而又冷落,不堪人語。但冰凰劍在她手上,越是靠近那個門環,越是突突跳動,仿佛生具靈性,悲喜不勝。


    王晨彤看她動作笨拙,本來疑心不過是信口胡謅,故意拖延時間,這時見她神情有異,悲愁不定,又將信將疑起來。這女孩隻有一十四歲,脫跳胡鬧,頑劣成性,若無特別感受,怎會對著劍氣閣呆?隻是她卻不能容她如此出神,冷冷指點:“冰凰劍可屈可直,你且把它卷起來,放進去看看。”


    妍雪不耐煩地答:“我知道,誰要你說!”其實她對機關消息知之甚少,沈慧薇說得上是這方麵的大行家,然而每逢提到這個,總是恍恍惚惚,語焉不詳,好象有難以排解的心結。她因此知之不深,遠遠比不上王晨彤經驗之豐富,一看便知。但要她承認受其指點,那是決計不能。


    冰凰劍卷曲起來,隻是一團繽紛奪目的光球,套進那個門環,居中吞口上麵一顆明珠剛巧是抵住門環上方缺口。一俟套入,立時起了某種感應,十字星座台,帶著門環開始旋轉,起先較慢,越轉越快,而牆體間自內而外,逐漸煥出白色的瑩光,愈來愈亮,原本是雕刻失之簡單、稍顯笨重的石門陡起無限肅穆。


    座台帶著冰凰劍轉動愈來愈快,喀喀連聲,石門向上緩緩移動,赫然露出一個巨大的岩洞,白石甬道上麵刻滿繁複的花紋,華美而燦爛,靜靜延伸出去,通往看不見的岩洞深處。


    王晨彤舉步向內,臨到入口卻又停下。妍雪笑道:“你是叫我進去幫你做探路先鋒吧?我可不客氣了。”


    一腳踏入,王晨彤看著她毫無停滯地在那些看似複雜的花紋上行走,沒有任何異動,忽地後悔,當即飛身趕上。妍雪早有防備,聽得腦後風生,向前狂奔起來。腳下大地忽然震動,王晨彤失聲驚呼。


    卻見地下花紋旋如海浪,王晨彤黑色身形陀螺般在海浪間轉個不停,以她的修為,竟是枉自掙紮,而無法脫離那片旋轉的地麵。與此同時,地麵開始慢慢下陷。


    王晨彤再也忍不住,尖叫:“拔出冰凰劍!拔出冰凰劍!”


    妍雪怔怔望著,說不上是喜是驚:“這塊地陷了下去,這個欺侮慧姨的惡人可就出不來啦!”


    但聽她叫得惶急,又有不忍之意,就算此人罪該至死,也當將其罪名大白於天下。況且她身為十大星瀚,若是不明不白死在這裏,對自己極度不利。


    於是從那急速旋轉的甬道身側搶出,仰頭看到石門上方,不禁目瞪口呆,門環中央空空蕩蕩,哪裏還有冰凰軟劍的影子?


    甬道上花紋看似除了雕工繁複以外別無奧妙,可它一旦轉動起來,任憑王晨彤使盡千般力道,腳下宛如生根。甬道向下沉陷,花紋中有一道、二道……雕刻脈絡越來越條縷分明,似乎是當年三夫人被她謀害、被她侮辱的冤屈之氣洶湧而來,要將她生生拖入地下,與之黃泉相見。王晨彤再也無法忍耐,尖聲罵道:“死丫頭,臭丫頭,我若為鬼,必定拘你魂魄一同下地獄!……拔下冰凰!拔下冰凰!”華妍雪怒氣橫生,但聽她語聲顫抖,而且驚惶之下,似乎連聲音都有所改變,稚氣嬌嫩,就象孩子一般。募見頭頂劍芒閃爍,冰凰軟劍不知何時彈劍出鞘,高懸於上方,劍身宛似薄冰流動,遙遙指住往下沉陷的女子。妍雪騰身躍起,手指堪堪觸及劍芒,冰凰軟劍突的斂氣沉光,落入手中。隻聽得轟然巨響,石門已落,王晨彤蹤影頓失。這變化隻在電火光石之間,華妍雪甚至沒有來得及反映過來,兩人已是內外隔絕。


    王晨彤隻跌得頭暈目眩,萬料不到劍氣閣所下禁製竟會這樣厲害,以她之能為尚且徒呼奈何。種種求生醜態,都被那小丫頭瞧了去,忍不住驚怒羞慚,百味陳雜。


    冰凰軟劍破去劍氣閣外禁製,這時房中再無那股湧動纏繞的氣流,走廊上的月光透過絞碎了的窗戶灑入進來,映在大理石屏上麵,一片青白。王晨彤驚魂稍定,眸中漸漸閃出冷絕惡毒的光:“你既進去了,這輩子就不必再出來了!”


    華妍雪獨自站立在那繁複花紋的甬道上,地下的花紋依然在活動,卻是柔和而友好,浪花般輕輕簇擁著她,空曠寂寞了十餘年的劍氣閣,以其溫柔寬容的氣息歡迎著不速不客。


    然而有一絲絲的麻木,從腦海深處蔓延出來,到她的額頭,到鼻梁,到嘴巴。“是什麽感覺呢?”她想,“也許是剛才地麵轉動和沉陷,所引起的暈眩?”想必是受到地麵震動的波及,精神過於緊張所致。她伸出左手撫摸額頭想要鬆弛下來,在這一瞬間,駭然現自己右手已失去了知覺,甚至握緊了冰凰軟劍的五指都僵硬得不能張開,才使這把劍未曾脫落的。


    再看冰凰軟劍清絕晶瑩的劍身,似乎受到了某種傷害,在她手裏黯然失色,傷感地纏繞她的手指。


    靈光閃過,妍雪記起王晨彤在把劍給她之前,那一刻的猶豫。原來,是利用這一點時間,在劍身上暗暗下了毒藥。毒藥侵襲了寶劍本身,而又通過它進入持劍體內。――那個在巧笑嫣然間翻雲覆雨的狠毒女子,還是過於輕信了啊!


    便在此時,外麵傳來轟隆巨響,她背倚的石門竟也是為之震顫。妍雪愣了一下,旋即回過神:王晨彤毀壞了石門外麵的機關!她拍門大叫:“王晨彤!王晨彤!你幹什麽!放我出去!”


    當然是沒有應答,妍雪似乎可以聽到那女子的一聲冷笑。她停了下來,眼睛裏漸漸溢滿淚光。原先還不十分明顯的眩暈如今變得十分強烈,額頭以下,眼睛以上,仿佛堅硬得化作了石塊,整個右手連同胳膊,完全不能再動彈。


    甬道盡頭,隱約是一座巨大的石形拱門,那裏,想必就是三夫人所藏武學秘笈的所在。她勉強打起精神,想道:“或許那邊別有出路,又或許三夫人的秘笈之中,有解毒之法。”


    明知這個希望十分之渺茫,劍氣閣每多一個出口,就需為它多下一重禁製,那是何等麻煩之事。至於解毒,從未聽說冰雪神劍吳怡瑾有這方麵的本事。


    但無論如何,總好過在此等死。她緩緩順道甬道而行,說也奇怪,自從她到這石室以後,並沒有受到任何機關阻礙,石室機關竟象是會自動分辨敵我。


    她不知吳怡瑾一生仁慈,無論設下何種禁製,都不會取人性命。動的種種機關,都隻為試探人心。剛才如果華妍雪不去取那冰凰軟劍相救下陷的人,其結果就是兩個人一起被推出石室,劍氣閣重新封鎖。一旦取下冰凰劍,便留下解救危難的那一個,劍氣閣此時對於她的態度,便如同迎接新的主人。


    蕭鴻院倚雁宕山而建,劍氣閣乃是利用了位於雁宕山瓊台底下的一個溶洞所建,甚至連那條甬道,亦非人力之工,而是古已有之。吳怡瑾昔日現它後,將之進行了改造,使之成為密室。


    石室內鍾乳石筍林立,最幽深處,有一座巨大石龕,然而石龕內空空蕩蕩。華妍雪難以置信地抬起左手,極盡目力看了出去,石龕確是內空無一物。


    妍雪心裏不住沉下去:“原來劍氣閣早就有人來過,或這根本就是王晨彤編造的一套謊言。”


    她一鼓作氣,是由於劍氣閣秘密猶在,還有一線生機。等到親眼看見空曠石室一無所有,除來路而外,四麵都是堅硬絕壁。那堅持著的勇氣,募然消失得幹幹淨淨,步下一個趔趄,摔倒在石龕下麵。


    一時力道盡失,再沒有力氣爬起。臉上和胳膊上麻木的範圍飛快擴大,迅速蔓延至全身。


    她全然不知手中所持的冰凰軟劍乃天下奇兵,本身即有退毒神效,可以把天下任何難解之毒,吸入劍環引向大地。然而,冰凰軟劍的祛毒用法並未流傳,妍雪次將它拿在手中,更不曾細細察看過,於是縱然擁有天下神兵,卻也隻能束手待斃。


    她睜大雙目,那片麻木遮擋在眼前,使之僵硬得無法闔上,望出去白茫茫一片。頭頂鍾乳下垂,依稀呈各種姿態,仿佛是個放大了的世界,嫋嫋輕霧在山林飄蕩。


    霧氣彌漫,光陰荏苒。霎那間十四年來歲月如流,在心頭轉了幾轉。“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兒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春夢般短暫;鮮花般易凋;冰雪般易融。


    “我要死了麽?就這樣死了麽?”


    生而不知父母,死亦不能親報仇怨,她這一生,如何的糊塗,如何的可笑,如何的荒謬!


    那滿懷激憤再難忍耐,熱淚滾滾滑落,然而她感受不到眼淚在麵頰上滾落的觸覺,她大叫起來:“我不要死!我不要死!父母不要我了,慧姨不理我了,每個人都不要我,老天爺待我不公,都想我死!可我不想死!我要討還公道!我要討還公道!”


    募地胸口一熱,有一個什麽東西,溫暖了全身。


    似曾相識的溫暖。記得小時候也是有那樣的一次,有那樣一種溫軟流轉的力量,不輟保護著、周全著生機奄奄的她。


    “慧姨!慧姨!”


    她頓然哭了,少女狂亂的神智裏,得到些許撫慰。畢竟不是沒有人關愛的,慧姨即使在不知道她任何身世的情況下,也曾慨然相助。


    可是,這一次,還有人這樣鼎力相助麽?還有人素不相識,為她幾天幾夜全力療傷麽?


    然而那種感覺並未消失,相反越加強烈起來,胸口處有一道淡金色光華灼灼逼了出來,漸漸擴大,滿室光華。華妍雪心口的麻木豁然鬆了鬆,仿佛一股清涼之氣鑽了進去,神智一下清醒許多。


    “是它……”


    她恍然地想,幾近顫抖的手指,觸及了胸口,“是它!”――卻沒注意她的右手,又是何時能夠活動,並且碰到了胸口的那個東西。


    金光在她指間跳躍,明亮而華麗,慢慢將之扯出,是一塊圓形的純白玉璧,龍鳳紋纏護其上,珠光變幻。似乎明白主人的危險已經度過,它一點點收斂了驚人的光芒,又是素日那方望之名貴的玉璧了。


    臨走前夜,施芷蕾把它托在手心,戀戀凝望著經大離朝每一代具有最高貴血緣世代相傳,次第傳到她這裏的山河璽,說:“我此去是認親,而非歸認血緣。小妍,請你暫且替我保管。”


    “這……”妍雪遲疑著,“不妥當吧?這應該是你生死不離的……”


    “不是這樣說。”芷蕾解釋,“它留在我手上,隻會帶來危險;它若不在我身邊,反而沒有人敢拿我怎麽樣。如果生死不離的意義,隻在於我拿著它同死,那麽它給了我,又有何意義?”


    妍雪笑著說:“唉,這件事如讓人知,我就是誅連十族的命了。”


    “小妍!”芷蕾可憐兮兮地望著她,“我會是這樣的用心麽?我是普天之下,唯信你一人,唯有請你相助。如有半分他意,教我天打雷劈,死後永世不得超生!”


    妍雪嚇得趕緊捂住她嘴:“我開玩笑也不行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說話不經大腦。”


    兩個少女就此暗中交接了這枚人人牽掛的玉和璧。芷蕾同時告訴她玉和璧有奇能,萬一碰到危險之事,要她務必隨身帶上。這一晚夜探蕭鴻院,思慮再三,終究是把它放在身邊,不想果奏奇效。


    她歎了口氣,低聲道:“芷蕾,你把它給我保管,望以避禍,不承望卻救了我的性命。我欠下你這一番情誼,不知今後可有報答機會。”


    玉和璧的靈性也影響到冰凰軟劍,如流水在薄冰下初動的光暈再度流轉起來,並且微微閃爍,似是洗卻塵汙後的喜悅。妍雪舉起軟劍,歎著氣說:“劍啊劍啊,我們這一回同經患難,總算也是生死之交了,你以後可別學著別人來嫌棄我啊。”劍芒一閃,越明亮,也越溫柔。


    毒性雖是抑退,全身依舊綿軟無力,妍雪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在石室周圍四下搜尋,一圈看下來,竟是毫無出路。


    細細打量那個石龕,它與山體相連,以一塊完整白石刻成,雕刻精細而華麗,石頭中間鑲嵌著閃光晶石,其光芒從內部四射出來,整座石龕顯得晶瑩通透,隻是中央卻無該有的供物。妍雪想道:“劍氣閣內外下了多重禁製,這座石龕又是這樣的精致珍貴,三夫人如有遺物,想必隻會藏匿在此。”


    前法重試,把冰凰劍蜷曲著放進石龕中央,並無反映。她大為焦燥:“終不成仍困死在這裏?”那般極端的嫉世憤俗之念再次湧出,恨恨道:“說什麽有緣人可得,明著是難為人而已!這樣小氣!”


    她連受挫折,心下怒極,再也顧不上之前對三夫人猶有三分敬意,冰凰劍彈匣而出,劍光如練,石室中那些美妙奇異的鍾乳石林頓時倒了大黴,在她劍下斷的斷、折的折,片刻間體無完膚,即使這樣,這個石室就象是死了一般,任由妍雪任性、胡鬧、拆毀,既無室外劍氣之擾,又無甬道花紋之限,妍雪心下失望,緩緩收住了劍,想道:“難道我就生生被困死於此?”越想越是不甘,兩行眼淚不覺又悄悄掛落。


    她一麵哭著,一麵用手擦拭眼淚,狠狠地道:“我不要哭,我就是不哭給你們看!你們都是壞人!這個世界上全都是壞人!”淚眼模糊的望出去,那白石石龕在她右側偏東方向,那石頭裏鑲嵌的晶石,從這邊望過去,似乎上下延綿,連成一道貫穿石龕的線。


    她心下猛地一跳,這才是真正收住了眼淚,走到石龕另一麵去望著,也是有著一條不易察覺的細線。站在石龕各個方位,都會有一條貫穿整個石龕的細線出現,妍雪心下急轉:“石龕定有玄機,可這是什麽意思,是要我一劍劈開它麽?可是以我的力量,這一劍如何能將其劈裂開來?而且每個方向都有一道細線,我卻照那條線砍下去?”更難的是,即使挑中一條砍將下去,也必定是歪歪斜斜,根本不可能按照那光芒所顯示的線路來劈開石龕。


    雖是一時想不明白,已然狂喜,情知絕境之中,又生出一線希望。她機關之術甚淺,第一道關卡全是憑著王晨彤指點,第二次也是王晨彤要她取下寶劍,現在需得獨自解決一道難題,那真是前所未有的艱難嚐試。她苦思冥想,忽而坐下,忽而站起,忽而煩躁地走來走去,眼睛不住對著那個石龕望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冷汗早已濕透衣衫,她還是隻敢想不敢動――就怕隻有一個機會,她如錯失那就再也懊悔不來。


    忽地靈光一現,叫道:“是了!是了!”那石龕站在各個方麵去看,都有一條以晶石連綴精心設計的線路,而每一條線路,在從頭貫穿到底之時,都有一個交叉點!她找到那個交叉點,那裏隻是一顆白石,在眾多晶石間毫無異狀,然而這個台子本是個石台,卻又為甚麽要嵌入這一顆平淡無奇的白石?


    妍雪料想再無疑竇,不由體內如沸。然而當她劍指白石之時,卻又猶豫了。這石龕如此精心設計,建造如此完美,一劍下去,勢將碎成千片萬片,她一身武學若藏在這石龕之中,豈不應當加以珍護,後人更應存敬仰之心,難道容許做此毀珠之事?


    可是在這個石室中折騰了兩三個時辰,確實除此之外找不出其他任何的可能。吳怡瑾設置劍氣閣煞費苦心,用冰凰軟劍開啟石門,甬道機關試探人心好壞,一定是還有第三道禁製……常人來到劍氣閣,想的是學她一身技藝,那自然恨不得對之頂禮膜拜,可這裏顯然沒有任何這種暗示。這位三夫人既做得出扣響金鍾震裂而死的極端方法,行事未必不出人意料。她經大痛苦,當有大覺悟,以她對人心所知,必然不在乎人對她有多麽尊重,隻怕最後一關,在於試人心是否果敢,能否舍得!


    妍雪決心已下,冰凰軟劍如匹練飛出,向石龕掠過,劍光中石屑紛飛,赫然掉落一隻方匣。妍雪又驚又喜,急忙搶上把匣子捧在手裏。匣蓋應手而開,現出一封書簡,及一本淡藍書麵的帙冊。妍雪先不,隻拆開信來,入眼不覺驚心動魄。那是十六年前吳怡瑾絕筆書信:


    “餘視慧卿歸去,稚齡女安寢於內室,忽忽失落,如遺世界。獨坐書此,煢煢無依,所伴夜雨青燈,往事思量,淚隨筆下。


    “當日手刃衣冠之獸,餘自知他日事泄,生死未可知也。忽邪謀惡訐,狂飆席地,恍天地崩離,無計避此大禍也。新位幫主斥餘紊逆三綱,滔天元惡,窮五刑而莫及,冤酷日深,艱辛日盡。餘思幼年羈旅,蒙??收而授藝,且一家衣食無憂。受此大恩,當以身為報也。自此無一事不為清雲,無一言不從大局,懷抱磊落,絕無私意。所刺之人,雖為尊,然其禽獸之心,魍魎之行,豈得為人乎?餘行此決絕之事,至今無悔,寸心耿耿,天可為鑒,緣何竟不得諒爾?悲夫!餘非聖人,亦無百惡,而逼餘至此,絕無生望也。同門手足,相煎何急!


    “餘一生坎坷飄零,終鮮親人。自海域攜若蘭歸,初膽小慎微,處事殷勤,慧卿獨不喜,謂其眼神不正,心術有異。餘不信爾。今果墜入魔障,眾叛親離,淪落無寄,餘有不教**之過,悔愧良深。長女錦雲,天性醇厚,肖似乃父,餘不欲其重墮是非。然餘若身死,恐文君無多日矣,雲兒未來終亦難期。生死別離,悲心如焚,紅塵困頓不堪至斯,令人痛絕。


    “然師尊大人在日,撫餘如己出,實深感戴。寸恩未酬,寧不感懷?慧卿與餘,肝膽相照,形影相惜,塵緣雖淺,恩澤猶深,知己依存,不在長短。故瑾雖去,不免常神馳左右。


    “嗟籲!夫人生無常,何能知也?幼女蓮兒夭亡,悲未能已,人生之不可捉摸大抵如是。十二樓前,煙雨迷離。多情皓魄,明宵還照,同此熒窗,同此寒燈,而舊人殘影,不複再見矣。瑾年三十又四之春,死而不為夭。縱令生有百歲,電光火石,猶白駒過隙。茫茫大造,不可測矣。人生孰無死,求一清白,可以無愧。思量既及,漸覺靈台清明,心身俱寧。惟餘一身所學,不忍相棄,同門姊妹必不珍之,慧卿不幸,前程難計。暫存劍氣閣,留取有緣。期後來人惜緣重福,戒恨勿仇。餘歸泉壤,如聞如見。”


    落款書“辛未年四月十二寅時瑾郎絕筆”。


    原來她是這樣的人,原來她是這樣死的。妍雪本是孤憤滿腔,看了這樣一封信,看她輕言緩訴,自悲憤的絕境裏一步步走將出來,她那股天地不平之鳴,也不知不覺平息下來,掩書懷想,神馳千裏。


    絕筆信迄今一十六年。假若雲天賜是她的孩子,也就意味著,她雖然死意已決,可在這以後,尚有兩年生命。不知那兩年之間,又生了什麽意外變故。當真是“茫茫大造,不可測矣”。


    反正著急也是出不去,便取過那本書來,粗粗翻看,分為劍法、內功、陣法三個部分,她倒是一喜。於是翻到陣法總訣,起頭一句即是:“夫設陣之體有常,變陣之數無方。名理有常,體必資於故實;通變無方,數必酌於新聲;故能騁無窮之路,飲不竭之源。凡機關之數皆可與言通變矣。”妍雪為之一凜,細細讀了兩遍,不由欣喜若狂。這段話表達了三夫人設陣的主體思想,她教導人設其陣,必須變通無窮。變通越多,則自己也就越能夠立於不敗之境。照這樣的總義來看,劍氣閣是她所設,就決不能隻留下一條出路!更說不定劍氣閣出路即載於此冊。


    向後翻閱查找,果不出所料,在最後頁找到了有關解釋劍氣閣設置禁製之法。除此而外,連劍氣閣分別三條出路的地圖也附於後麵。她激動得雙手顫,在絕境之際,終獲明光。


    按照其中所說的方法,順利打開出口。便在石室之中,跪下向那破裂石龕拜了兩拜,神色從未有過如此的鄭重與尊敬:“三夫人,我此番出去,一來告訴慧姨,我身世非她所想;二來,若天賜果然是你後代,我會把你這一生心血交了給他,並叫他來拜見親娘。”


    自劍氣閣脫身而出,啟明星在東方閃耀,涼風拂體,竟有了種全不真實的感覺。


    從雁宕山下來,至主幹大道,一路碰到為數眾多的清雲弟子,有一兩次她竟不及閃避,但那幫弟子隻看看她,步履匆匆的過去了。她好生奇怪,這個時候,天光未曉,理應是整座園子最為靜謐之時,卻為何象是有大事生?當下掩身於假山之後,等待幾撥弟子打附近經過,終於聽到了一言半語:“金鍾……”“慧夫人……”


    她如雷轟頂,這些時隻顧著身世不如意,隻顧任性、生氣,竟然忘記了,身陷囹囿的沈慧薇,所遭遇的困境!


    扣響金鍾,除死無他。在清雲的這四年,她不止一次聽說過這種說法!三夫人當年就是這樣死的!而現在,慧姨也要去扣響它了!


    募然天搖地動,連雲嶺延綿八百裏山間,遠遠近近,響起似奔雷、似潮生、似炮轟的陣陣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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