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裏的瑞芒,飄起了雪。


    輕盈而柔美的雪,密密紛紛下了一整天,窗外的寒氣不絕如縷逼進了房間,妍雪一向住在缺冬少寒的期頤連雲嶺,對這種突然而至的低溫極不適應,坐在床上抖。


    侍女生起火爐,但甚至未曾來得及生出火來,從火爐裏冒出的青煙熏入妍雪雙目,猝然間一逼,銘心刺骨般的劇痛。


    “不!不要!”妍雪捂住雙目驚叫起來。然而已經遲了,即使侍女手忙腳亂地弄熄了火爐子,那種鑽心疼痛反而愈演愈烈。


    難以忍受這種劇痛,她忍不住叫道:“給我那碗茶!給我喝止痛的茶!”


    幾名侍女麵麵相覷,都不敢答應。那碗止痛的茶,每天是由大公妃親自帶來,別說她們不知如何衝泡,就算知道,也不敢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給她。


    窗戶吱呀一聲,一股寒流陡地倒灌進來。妍雪聽到侍女短促而驚慌的呼聲,幾乎隻在呼吸之間,就什麽動靜也沒有了,隻有呼呼的風在房間裏盤旋。


    妍雪很清楚的感知,她麵前站了一個人,一動不動地俯下身來看她。


    不管對方是誰,讓他把自己疼痛得失去常態的樣子看入眼去,是妍雪決不能接受的,她以牙齒咬住下唇,抵住雙目劇痛,緩緩鬆開蒙住的眼睛,逼使自己顯得冷靜。


    足邊有溫熱的液體緩緩纏繞過來,是那幾名侍女尚未冷卻的鮮血,來人手段著實狠酷,一動手便把那幾個不諳武功的侍女盡數殺死。


    等妍雪覺喉間一冷,森寒的刀鋒已是無聲無息地伸了過來,抵住她下頷:“別作聲。”


    來人故意把聲音壓得又低又啞,可妍雪仍是極其敏銳地分辨出來,――是那個“康爺”!


    妍雪沒做任何無益的掙紮,在目不視物的情況下,她對於那種來無影去無蹤的攻擊毫無反抗之力。


    她倒下了。


    蘇醒時,渾身硌的劇痛。仿佛是被人重重的從半空摜到地下,由此一痛而醒。


    人雖清醒,**道未解,全身蜷曲著無法舒展,手足和腦袋接觸到的地方又粗又糙又硬又濕,鼻端一股難聞的泥土陰濕嘲味,猜想上去,大概是被裝在一個麻袋裏,隨意扔在冰冷而潮濕的地下。


    布袋上端解開,有人就中望了一眼,出極為快活的笑聲:“是她!確實是她!嗬嗬,你真是不負我望!”


    “等了十天,總算有這個機會。”康爺用腳踢踢妍雪,“還好一切順利,他們進宮去,而這個笨丫頭,剛巧把自己弄傷,一點反抗能力也沒有。”


    “很好,端康,我一定會好好地謝你。”這人聲音也很熟,妍雪極力在她記憶中搜尋。她到瑞芒不久,接觸的人曆曆可數,一一想去,總能對得上號。


    “我做任何事,隻為大公妃。你不必謝,隻需記得一點,接下來無論你做什麽,不要傷害大公妃。”


    “這我當然知道。大公妃是我雲嘯的盟友,又是我嬸嬸,我可是滿心想愛惜她還不夠呢。”那人幾近輕薄地笑著,端康出不滿的哼聲,但似乎不敢得罪他,也沒有說什麽。


    記憶中模糊的影子逐漸清晰,他是鍾鼓樓前一度做了自己人質的那個青年將軍。妍雪想到是他,心下微微鬆了口氣,這個人的武功不高,心計也顯然不能與大公或大公妃那些人同日而語,端康千辛萬苦把她從大公府裏**來,說不定倒是好事。


    端康道:“侯爺,在下告辭。”


    “這麽急?”雲嘯問,語氣淡淡的,顯見得並不意外。果然端康回答,“府中很快就會出事,我必須在場。”


    端康走了,雲嘯跟著也出去。鐵門上哐啷一聲,下了鎖。腳步聲一陣陣的遠去,但聽得每出一重,鐵門就鎖上一重,終於什麽也聽不見了,隻有深長的甬道裏傳來反反複複冷硬如鐵的回聲。


    妍雪躺在地下,蘇醒時,她一心隻想盡快弄清楚狀況,便忘記了其他不適,此時眼睛裏的刺痛密密匝匝地複又生出。瑞芒的酷寒,在房間裏她還嫌冷,在這個陰寒濕冷的所在,在地下靜臥片刻,已冷得渾身顫,牙齒都不禁輕輕撞擊。


    不能再這樣躺臥下去,否則不過半日,就會生生被凍死了吧?


    但是她**道未解,根本無法動彈。


    “雲嘯,你這個大笨蛋!”她禁不住喃喃地罵道,“再不解開我的**道,我凍死在這裏,就枉費你花這麽多心思內外串通把我偷出來!”


    雲嘯早已出去,她所在之處,是個與外界隔了不知幾重鐵門的絕域,當然不會有人回答她。


    一個可笑的想法浮現於腦海:“號稱清雲園年年劍靈第一的華妍雪,在三天以後,被人現是凍死的,謝幫主一定羞憤交加得先不肯承認我的身份了吧?”


    冷得極難受,一陣陣暈眩襲來,將牙齒咬住下唇,直咬出絲絲血痕,眼底的劇痛卻又使她不能完全失去知覺。昏昏沉沉想到沈慧薇教過她運行內息自解**道的方法,施行那套功夫,關鍵在於功力,妍雪年尚幼小,遠未達到圓融之境,但沈慧薇自知未必能有從容的時間盡著她緩緩教授,因而提前把一切都傳了給她。華妍雪在學這些高深功夫的時候,也是囫圇吞棗、不求甚解,隻牢牢記著。這時便把慧姨的教導,連同劍氣閣所見吳怡瑾秘笈上與之相關的一些篇章,都逐字逐句記了起來。其實也無餘力運轉內息,但是一遍遍背誦那些要訣句子,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夢中一陣寒一陣痛,心頭象是哪裏空缺了一塊,又象是哪裏被一隻手緊緊攥住了。


    淚珠兒紛紛滾落,眼前影像紛至遝來,可是看什麽都混混沌沌,一件也分辨不出。她在夢裏也無比清晰地記起,她的眼睛,看不見了。


    大公說過,十四天內若不能趁他心願,眼睛即告不治。平空生出這個意外,唯一的希望反而是大公能否在餘下的四天找到她?


    但是找到她,她的眼睛就有救了嗎?


    她那溺水般的絕望,就有救了嗎?


    但覺憤怒無比,種種麻木、厭惡、傷心失望,一起都湧上心來,隻想奮力伸手亂揮亂打,把這些都趕開,一麵叫著:“走開!走開!”――也不知是叫什麽、叫誰走開。


    恍惚看見一道金光,溫暖地纏繞在她胸口。


    “玉和璧……”她喃喃叫出了聲,這光景,似乎又回到數月前的劍氣閣,當時自己身中劇毒,全靠那方神奇無比的傳國玉璧及時為她驅除毒素,方得以轉危為安。


    隻不過,這次行程吉凶難卜,玉和璧事關重大,她沒有把玉和璧隨身**來,因此,再想生奇跡,隻怕是不能夠了。


    然而,她雖是意識模糊地這樣想著,卻還是感到,有一股暖流切切實實地圍繞著自己,那仿佛是生具靈性的溫存,給她予春風細雨般嗬護。


    無比的寂靜裏,隻聽得輕輕“咯”的一記聲響,仿佛就來自於耳邊,什麽東西被打開了。


    頓時有一股氣息,順著她手腕尺關,衝了進去,隨著手太陰肺經一路送至任脈,最後匯至膻中氣海,當下全身微一抖動,說不出的氣暢。


    她瞿然醒來,試著伸展壓得麻木了的手臂,果真**道已解,慢慢地坐了起來。


    手臂用力一撐,一件物事從袖中滑落。華妍雪自然而然的低頭,漆黑如墨之中,隻見一團熒然的光華。那是一直收在身邊的冰凰軟劍,――然而自己卻怎能看得見了?!


    她驚喜交集,如墜夢中,看著那團瑩潤可喜的光芒,太久太久未能見到除黑色以外的顏色,她象是呆住了一樣坐著不能動。


    她想著沒有奇跡,奇跡卻轉眼就來。


    真的是看得見了嗎?真的好了嗎?


    無緣無故會好了起來,究竟那種說法不過是大公隨口恐嚇的說辭,還是生了別的變故?


    良久,她歎了口氣,伸手去撿墜落在地的冰凰軟劍。劍鞘微微開啟,瀉出來的劍芒比上麵鑲嵌的稀世明珠更加明晰和溫柔。


    她驚異地拿起細看,那劍有雙環,圍於腰間將雙環扣起,這把劍就成了一掛名貴的腰帶,如今隻見雙環相接處,也是打開了一道隙口,那個隙口,仿佛被一層晦暗的顏色所侵襲。


    她不知冰凰軟劍盛名之下,另有一樣稀世好處,那就是具有轉納毒素之能。這件事幾乎不為人知,吳怡瑾曾用過,但她一生隻用到寥寥數次,在大難來臨之際把自己一身所學匆匆記下來,唯獨忘了這件事。


    要打開機括原非易事,妍雪噩夢時不斷掙紮手足,不知何以竟被她無巧無巧碰到了壓在手臂下的機關。


    這個原由,她是無論如何想不到了。況且眼前也不容她細想,她仔細查看了雙環機括,小心複原,把劍藏入袖中,周圍又陷入一片黑暗。


    她從地上爬了起來,向著各個方向慢慢移動,一點點地去摸,三麵都是牆,一麵是豎著兒臂粗的鐵柵欄。


    “哐啷”一聲,從遙遠的地方隱隱傳來,而後移開了沉重的鐵門,沒過多久,又是一下,這次近得多了。


    有人來了。


    妍雪從容地坐回原地,靜靜等待,深不可測的黑暗裏,流出了一道微弱的燈光。


    雲嘯進來,見華妍雪倚坐在牆角中,絕美無瑕的小小臉蛋上依稀留有淚痕,微微的驚懼,加上茫然。


    “華姑娘,你已醒了。”根據上次見麵所得經驗,她幾乎不會說瑞芒話,雲嘯特意改說不怎麽純熟的中土語言。


    妍雪陡然驚覺,臉外邊一側,眼睛的光卻散漫無焦點:“你是誰?我這是在哪裏?”


    “我叫雲嘯。我們鍾鼓樓前見過一麵,忘了麽?”


    “雲嘯……武寧侯雲嘯。”妍雪喃喃地說,不無懊惱,“原來你是這麽個權高位重的人,早知如此,上次決不草率放過你。”


    雲嘯反而笑了:“要是早點知道華姑娘的身份,我是絕不會對姑娘無禮的。”


    “身份?你指什麽身份?”


    雲嘯歎道:“華姑娘,真人麵前不說假話,雲嘯對你決無欺心,我們本是同宗連氣,我是想幫你的啊!”


    妍雪蹙眉不悅:“你也說這麽古裏古怪的話!你們為什麽一個個都要說這種奇怪的話?”


    “你當真不知?”雲嘯這回倒是真的有些驚奇,“華姑娘,那麽你到瑞芒來,是為了什麽事啊?”


    “是……”妍雪期期艾艾答不出,陡地臉漲得通紅,“也沒什麽?”


    “我猜到了!”雲嘯記起自從雲天賜歸國,纏繞在他身圍一個若有若無的傳言,“原來你就是讓天賜神魂顛倒,幾乎不想再回來的那個女孩啊!”


    妍雪臉更紅了:“但是,為什麽每個人見到我都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雲嘯看著她美麗的臉,眼神裏有了一絲輕飄飄的意味,覺這個女孩子心思的敏捷程度,原來並不象第一次見麵時,她身手那般的驚世駭俗,輕鬆的笑了起來,語音卻是沉鬱的:“那麽,我來告訴你。”


    於是他告訴她整個經過。大公妃懷孕五個月,有一天晚上盛傳遭人陷害,大公妃因而執意不肯住在帝都,便帶著懷孕之身在外巡遊,想不到這次巡遊竟整整花了近半年,直到孩子滿百日才返回帝都。


    “聽說是動了胎氣,嬰兒是早產兒。按說既是早產,又在繈褓間數月勞頓,該當有所不足才是,可據百日宴上所有見到天賜的人都說,那孩子白白胖胖,神完氣足,美貌無比,哪裏象是早產?反而是大公妃,體虛氣弱,就象剛剛生產過似的。”


    妍雪聽到這禁不住冷笑:“單憑這一點,就能認為李代桃僵?”


    “不是。”雲嘯說,“可是沒多久又生一場山林大火,無巧不巧,那個地方剛巧是大公妃‘巡遊’之所的最後一個所在。”


    妍雪微微一凜:“那又能說明什麽?”


    “這場火是大公妃派她得力助手所縱,而燃起那場席卷整個山林,足足半月也餘也難以熄滅的大火,隻有一個目的,是燒死某個獵戶全家,原因,是他曾經在密林裏撿到過一個新生嬰兒。”


    雲嘯賣關子似的停下來,妍雪出神地聽著,半晌才問:“你想說,那個新生嬰兒就是我?”語氣雖是淡漠,然而忍不住,又加上一句,“縱火的,是大公……妃?”


    “你說得很對,但是你切不可怪責大公妃。”雲嘯答道,“她也是無奈之舉,相信是被迫所為。這些年來她早已後悔,所以才會令當年縱火的那位得力助手,也就是大公府的總管端康,把你悄悄地偷出來,送到這裏。”


    “嗬!”妍雪慍怒地說,“說得好聽,你以為我……看不見,就不曉得這是哪兒?這明明是個鐵牢,若大公妃一片好意,會派人把我送到鐵牢裏來?”


    “請妹妹見諒,但這是不得已而出的下策。”雲嘯熱絡地改了稱呼,妍雪厭惡地皺皺眉,“大公為權勢幾近瘋狂,一定不肯放過你,如非將你藏在這裏,很難逃得出他的眼線。”


    “把我藏在鐵牢裏,能有什麽作為?”


    “等幾天,”雲嘯隨意地說,“大公通天達地的搜索風暴過去之後,我便將你送入皇宮,祖皇將親自出麵令你認祖歸宗,如此一來,你的身份天下大白,大公再也不能奈你何,你便是尊榮無二的天家公主。”


    原來還打著這麽個主意,妍雪倒確是全未料到,想了想,淡淡說:“不――”


    雲嘯忙道:“是,這個計劃中有一項漏誤,我不知道妹妹是為天賜而來。唉,其實我和天賜兄弟一場,何忍見他因此事無辜受牽連?有你這份心,恰是最好不過,到時有你出麵來保他,就兩全齊美了。到時你們成親,象妹妹出這般出色的,天底下再找不到第二個,你們將會是瑞芒最美麗最出色的一對伉儷了。哈!哈!哈!”


    他笑得古怪而別有用意,妍雪再三告誡自己這隻是做戲而已,還是半真半假地紅了臉,卻冷笑道:“牢房沒出,倒都為我打算好了,怎麽你算來算去,忘了一點呢?”


    雲嘯愣了一下,忙追問:“是什麽?”


    妍雪坦然告訴他:“我受後悔了的大公妃所製,距離真正眼盲的日子,算來隻有四天而已。”


    雲嘯似乎真的愣住了,眼裏露出疑惑重重的神色,看來並不知曉這一點,考慮了很久,才說:“如果有這事,端……大公妃定會叫端康提及,她既沒說,想必另外有原因。[]――或許是為了欺騙大公,才故意這樣說?”


    “我不知道。”妍雪冷冷道,“你要充當我的救世主,先把這件事確定了再來。”


    雲嘯略感狼狽,道:“是,是。妹妹放心,這我自然要去確認的。”


    他走了兩步,忽然轉身,拔刀劈向鐵柵,這一記出盡全力,金鐵相交激起異常耀眼的火花,火光中妍雪淡漠的眼神正對著它,卻連一絲閃動的跡象都沒有。於是臉上忽現喜色。


    妍雪枯坐良久,耳邊反反複複響起一句話:“這場火是大公妃派她得力助手所縱。”


    甚至等不到一天,短短幾個時辰之後,雲嘯便又忙忙地跑來,欣然告訴她一個“真相”:


    “不出我所料,這無非是你母親為了使大公放鬆警惕故意設的圈套,你的眼睛完全沒事,隻要等這次風波過了,你認祖回大公府,她自然會替你解開禁製的。”


    妍雪沉默著,躺在潮濕肮髒地麵上的她仿佛很是疲累,揮手讓雲嘯別打擾她,在雲嘯看來,有關“身世”帶來的震撼,這時才起到作用。


    但妍雪隻是要安靜獨處。她檢查了這個牢房,除了重達千鈞的幾重鐵門以外,或許還藏著其他機括,她倒不是沒有把握衝不出這個地方,但出去了又怎樣?她就將麵對更為可怕的瑞芒大公。


    另一方麵,雲嘯的話也終於挑起她幾分好奇,以及,好勝。


    雲嘯自然是利用她,別人何嚐不是?也未必就能順利見到禦茗帝。


    然而,她實在是想見見那個年邁蒼蒼的禦茗帝。


    她的處境再惡劣不過,卻又是微妙之極。隻消把握得當,她就會在這場鷸蚌相爭之中獲取一些有利的東西,到了那個時候,局麵又會翻轉。


    她的親生父母氣得她夠了,傷得她夠了,拿捏得她也夠了,有這種機會,為什麽不把握呢?


    “那麽,天賜怎麽辦?”淡淡愁緒如心間卷過秋風,說不出有多蕭索和猶豫,“他可能至今都還蒙在鼓裏。”


    她的為難隨即迎刃而解。這場陰謀對陰謀的較量中,她實在是高估了雲嘯,同時低估了她的父親,甚至這能否稱得上是“較量”尚且懸疑。


    遙遙傳來打開鐵門的聲音,沉重之極,但似乎開闔很大。妍雪立即上了心,站起來,湊到鐵柵邊聽著。


    過不多久又是第二重鐵門打開,聲音越近了,似乎還有如潮水的腳步和吼叫,不止一人。不象是雲嘯的人。


    這個牢房空蕩蕩的,無處藏身,妍雪伸手輕握鐵柵,悄沒聲息地向上提起,躲到了牢房的天花板上方,縮在角落裏。


    最後一重鐵門吱呀而開,一群士兵提槍持戟闖了進來,呼啦啦圍住了這座牢房。這群士兵衣著鮮亮,麵帶亢奮,兩眼放光,好象剛剛服過興奮劑試的,一個個躍躍欲試,恨不得馬上衝進牢房。


    黑暗深處最後走出來的少年,白衣飄動,驟然間某種晶瑩奪目的光線陡然射入眼底,妍雪仿佛於那一刻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從她被打落大江、九死一生以來,和他分別了半年多。其間,有怨恚,有憤恨,更多還有遷怒,然而,這一眼看見他,才知相思這般深,這般真。相隔半年,他的身形,依然如畫般一筆一劃刻在心間。象是長聚,不似長別。


    她心裏一陣陣揪著痛,然而又有極其溫軟的觸動,似野生的蔓藤,一點點,一點點,輕悄悄爬了出來,縈繞心房。


    火把燃在他的身後,從黑暗裏勾勒出一道華麗側影,額環以下,雙眸璨然。便如高山之巔千年冰雪,又似萬裏藍天上飄浮著的白雲,眾人簇擁著他,紛紛矮下去、黯下去,他那高華無雙的氣質,與生俱來。


    “世子,沒人!”


    火把投入牢房,隻有十來條粗大醜陋的鐵欄倒影,裏麵空空如也。士兵們大聲叫嚷起來。


    雲天賜朝前走了兩步,不出聲地示意手下砸開巨大的鐵鎖。


    他撿起那隻曾經裝過人的麻袋,沉吟著。


    忽然,他象是感應到了什麽,身子向後飄移,一道影子從空撲至,水色長劍如颯颯秋意延綿不絕。


    天賜身處劍影中心,微微晃動身體閃避,露出極之驚訝,但又不敢相信的神氣,腦海中電念轉逝,“是她?”


    但是來人衣裳在青灰之間,又把長掩住麵龐,故意模糊了可能的身份。他陡然拔劍,看準來勢向對手劍上一彈。


    雙劍相擊,那人淩空飄飛了出去。


    天賜欲追,但忽然愣了一下,抬起長劍,看著劍背上在這輕輕相擊的瞬間彈出的一道淺淺凹痕,微微倒抽冷氣。


    那人轉眼間逃出鐵牢,外麵圍著十數兵士,沒一個能和她交得上手,銀光如同一片水色,無聲地削斷一地槍頭。


    “好劍!”天賜大聲喝彩,追了上去,“你倒底是誰?”


    他避開劍鋒正麵,振動衣袖,**一片強風,那人長徐徐飄起,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露出小半張清秀絕俗的臉。


    “啊?”天賜怔住,恍惚間渾然無視已經刺到他頸項的劍尖,那劍有如月色般微微一凝,停了下來。


    “小妍?”他又驚又喜地叫出聲,“是你?”


    那個少女根本不予理會,撒開了劍,隻顧一個勁兒的往前跑。


    本來心裏還有著一些疑惑,此刻天賜更不遲疑:“小妍!小妍!”他大聲叫著,身形拔地而起,迅如疾風閃電,落在妍雪之前。


    “小妍!”他第三次叫著她的名字,無視於淩人的劍勢,直接伸手探入劍光,攀住她的肩頭,眼睛裏有著毫不掩飾的喜悅的光:“小妍,是你!我沒想到是你!我……我怎麽會想到是你呢?”


    妍雪陡然僵住。


    仿佛是得到稀世珍寶那樣的自於內心深處的狂喜,這是無論如何也喬裝不出來的語氣,他……是值得自己期待的那個人啊!


    天賜把她僵硬的身體一點一點攬入懷中:“對不起,我不該在還沒有確定你的生死之前,就離開了大離。我是不得已的。但當時我也聽說你已經化險為夷。這些日子,我無時不刻地掛念你,想你,要是再過幾個月,即使不顧一切,我也會重新回到大離來找你的!”


    妍雪生硬地推開他的手:“過幾個月來找我?――不是這樣的吧?應該是帶著兵士氣勢洶洶的來抓我吧?”


    “我……”天賜微感尷尬,“這是誤會,我剛從海上歸來,便聽說雲嘯從大公府裏搶走了人,我連門也未入就過來了,我是來救你的!”


    “救我――”妍雪冷笑,但看到他眼裏有急切的阻止的意味,猛然頓住。


    她是想質問他有關星墜的事,不過,這也是無理取鬧,因為雲天賜奉命出之時,也不會曉得所抓捕的人是誰。更何況,她就是星墜之人這種身份,更不能在人前說出。


    “不生氣了麽?”


    他含笑的眼睛如春風,微微挑逗地撫弄著她的絲,也同時撩撥她的心弦。


    “我們走吧。”


    妍雪不由自主跟著他往外走,或許是雲天賜做了什麽暗底下的指令,那些士兵都隻敢遠遠的跟在後麵。


    “你剛才說,你父親讓你來救我?”


    “……這裏麵有點誤會。”天賜抓緊她的手,“你放心,我回去向父親解釋,沒事的。”


    妍雪犀利地笑了:“誤會嗎?他是叫你來殺我的吧?”


    “我不是說過了嗎?一切都是誤會。”天賜蹙眉道,“事情說起來還很複雜,我這次出行隱秘,沒多久就受到追殺。父親懷疑府裏出了奸細,因此,就設了一個圈套,隻是我萬萬想不到,誘餌竟會是你!”


    妍雪聽得他說受到追殺,不覺把其他恩怨都撇開,忙問:“難怪你總也不回來,受傷沒有?重不重?”


    天賜笑道:“不但沒事,我還做成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大笑時,眉目舒展開來,說不出的驕狂矜傲。日光一閃,兩人走出那重重鐵門防護的黑牢,場上黑千千數千大軍,軍容肅穆,押著一人,就是片刻之前自以為把握了天下契機的雲嘯。


    他兀自不服,掙紮大叫:“雲天賜!你敢這樣對待我!我可是有武勳的人,你想謀反不成?”


    世子是個身份象征,但雲天賜尚未成年,也沒有朝廷上正式職務,敢把武寧侯抓起來,當然是亂命,天賜倒也不生氣,微笑道:“三哥,得罪了。倘若你行得正,立得穩,我也為難不了你,有事請到大公府,見了我父親再說不遲。”


    這話的口氣極硬,仿佛話中還有別意。雲嘯猛然噤聲,臉色陰晴不定。天賜嘴角向上斜挑,揮了揮手,“帶走!”


    雲嘯怒道:“不行!我堂堂上將軍,武寧侯,就算是大公,要抓我也得有真憑實據!你不能這麽對我!”


    天賜眼裏閃過一絲異色,嘿嘿冷笑:“真憑實據麽,我早就為三哥準備著了,你要是不去,又怎麽當堂對質呢?”


    雲嘯大叫大跳,但終於被拖著離去。他刻毒的眼光釘子似的盯住白衣少年親密攬住的女孩,驟然哈哈大笑起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妍雪抬頭看著天賜,見他眼光陰沉,其中冒出的冰簇足以將人割得體無完膚,不自禁打了個寒噤。


    回過頭來,看見武寧侯府外的這片空地上,另外還停著一輛囚車。她立刻止步。


    “這都是誤會。”天賜曉得不妙,趕緊分辨著。


    妍雪看著他,清冽的目光如霜、如劍,刺得天賜如芒在背,好不難受。偏生他遇上她,平時高高在上的驕傲一概不見,笑道:“在裏麵不是說得好好的了,看見那種東西,也不值生這麽大氣呀。”


    妍雪唇角緩緩地綻開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好。”


    天賜喜上眉梢,親自牽過一匹白馬。


    妍雪一提韁繩,得得先跑了出去,隻覺宛在平地,實在是匹良駒,讚了一聲:“好馬。”


    “也算是可以的了。”天賜跨上一匹普通的黃膘馬,緊趕幾步,到她旁邊,“不過比起我一直騎慣的那匹,差得遠了。”


    妍雪抿著嘴兒:“看來這一趟十拿九穩,所以沒必要帶寶貝馬出來??”


    天賜道:“它死了。”


    妍雪便不語了。


    提到那匹馬,天賜重新勾起一樁心事,但妍雪神色冷凝,似乎還有著剛才的不快,問與不問,一時猶豫不決。


    妍雪微微蹙著眉頭,恰巧也是想到這件事。雖然她不清楚那個毀容燒喉的成湘對雲天賜的重要性,但是以那人對雲天賜生母的關懷程度而言,這兩個人關係必然緊密。那一夜驚恐離奇的慘劇曆曆在目,她沒有把真相告知裴旭藍,是怕他難以接受剛剛相認的父親這般慘劇,但成湘身後冷落,也該有個人為他料理祭奠,不該對所有人瞞著他的死訊。


    “有一個人……從你小時候就在你左右保護你的……”


    “啞叔叔!”天賜叫道,“是啞叔叔。小妍,他倒底怎樣了?”


    妍雪閃電般瞥他一眼:“你已經聽說了什麽?”


    賜很快地說,“但我不相信。啞叔叔武功絕高,連我父親都未必是對手,怎可能遇難?”


    妍雪沉默了一會:“也許吧……他武功很高,害他的人根本不敢露出真麵目來。他是先中了毒,而後……”於是把如何親眼目睹他被一刀刀分屍而死的過程簡要說了一遍。


    天賜臉上血色皆無,雙手緊握成拳,又慢慢的鬆開:“你沒見到那人是誰?”


    “見到了。”妍雪略一遲疑,“就是把我打入大江的那個人。”


    天賜手一抖,冷哼道:“原來如此。”這四個字極緩極平,卻如平緩的大江底下,暗潮洶湧,隨時撲出來把人吞沒。他眼睛亮得攝人,那裏麵明明白白流露了詢問的意思,“王晨彤?”


    妍雪搖頭,眼神堅定:“我不能告訴你。此人害我性命,殘殺成湘,更害得我慧姨生不如死。這個仇,我必得殺手來報。我不能告訴你她是誰。”


    殘殺成湘是那人的罪惡之一,但是對於華妍雪而言,理論上是不應有過分的仇恨的,可她也將之歸為必須報仇的理由之一。天賜心下閃過一絲奇怪,卻未及多想,悵然道:“我自幼與啞叔叔相伴,卻始終不知他的名字和來曆。”


    妍雪歎了口氣,再往下說,就要扯到他們之間那難解難分的糾葛了,很明顯他還不知道,但是也永遠不必讓他知道了。


    在這片刻之間,妍雪已然下定決心,她抬起頭,長空明澈湛藍,萬裏曉徹無雲,林立冰峰把金色的陽光反射為奪目的雪色,周圍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輕風,裹著一團浮動的花香。在這樣明淨鮮亮的日子裏和他見上一麵,所有的憤懣、不平和悲傷也都化為輕煙淡淡飛去。


    “天賜――”


    她看著他,不出聲地在心裏叫了一遍。決然掉,一鞭揮下,馬兒受驚,潑喇喇撒開四蹄向前急馳。


    天賜吃了一驚,被她搶得先機,他的馬又遠不及白馬出色,立刻落後一大截,揚聲叫道:“小妍!你要去哪裏!”


    “雲天賜,我們就此道別。”妍雪聲音隨風送到,奔得更快了。


    天賜意外不已,眼見無論怎樣的呼喚,她都拒絕回頭,甚至越馳越快,前麵一箭之地大道右轉,要讓她轉入小路,更是追不上了,而且這麽一來,肯定會把事情鬧大。他不禁有所惱怒,從袍子上扯下一塊束腰點綴的玉?,三指力,彈了出去。


    白馬一聲長嘶,猛一趔趄,幾乎把妍雪甩了下來。接著後蹄一軟,屈膝跪了下去。


    妍雪飛身而下,繼續朝前直奔,白衣迅捷如電,片刻之間,起落縱躍,攔在妍雪麵前,臉色鐵青:“你想做什麽?”


    “啊?”妍雪意外而震驚,她和天賜相處過一段時間,對各自的武功底子彼此都了然於心,差不多在伯仲之間。已經搶得了先機,還會被他趕上,簡直難以相信。索性一昂,叉腰而立:“我不會跟你走的,除非,你把我抓回去!”


    “小妍!”天賜忍著氣,試圖去抓她的手,“別鬧了。你是怕我父親對你不利?――不必擔心,我說過了這一切由我承擔。有我在,誰也不能欺侮你了。”


    “和別人無關。”妍雪無比冷淡地甩開他,“我玩夠了,突然覺得這些事很沒意義,不想繼續玩下去了。”


    “玩夠了?”天賜冷冷道:“什麽意思?說明白點!”


    “我來,是因為想確定心裏一件事。現在看見你了,那件事也確定了。反正,你啞叔叔的信我也帶到了,總算是不虛此行吧。繼續留下來全無意義。”


    “確定一件事?”


    妍雪瞪大了圓圓的眼睛,對著他一字一頓:“我――不喜歡你了!”


    天賜麵色煞白。妍雪一口氣說下去:“沒錯,我不再喜歡你了!我終於明白了,以往種種,隻是我過於孩子氣而已,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天賜尖刻地笑了:“你從大離趕到瑞芒,成為舉國上下認為星墜的不詳之物,受到瑞芒緝捕,關入地牢――經曆了這麽多事,你居然隻是為了告訴我――你不再喜歡我!”


    她不辭萬裏來看他,隻是說說這樣一句話嗎?……妍雪微微悲涼而笑,看著他,嘴裏隻吐出一個字:“是。”


    “你喜歡那個小子!”天賜向後退了一步,這時才現她穿著一襲湖水藍裳,印象裏那個如鑽石般閃亮的少年也總是穿著相同顏色的衣服,他們原是青梅竹馬。那個鳥人行凶後,離開的是他不是裴旭藍。如水的悲涼漸漸襲上胸膛,絕望地問,“比較下來,你還是喜歡裴旭藍對不對?”


    他的聲音宛如凜冽的冰箭穿梭風裏。妍雪有點可憐他,但也可憐自己,嘴唇才動了動,便給他掩住:“我不許你回答!”


    他眼睛血紅,白茫茫的日光又給那層血色添上一層迷惘,他用力抓住她的手,幾乎沒把她手指捏斷,低低的、憤怒的、聲音暗啞似怪獸受傷後出的低吼:“不許說!華妍雪,我不允許你說,你要是敢說一個字,那麽……那麽,你聽著!不論上天入地,翻江倒海,我都會殺了他!殺了那個臭小子!”


    他看著她,眼神又恢複了清明,把她緩緩拉入到懷中來,夢般囈語:“剛才是在做夢吧?我們這樣相見,都歡喜得傻掉了,所以我們都說了一些不該說、不該聽的話。妍雪,是這樣……是這樣對嗎?”


    在他懷裏,聽得見他激烈而澎湃的心跳。妍雪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她靜靜依偎著他,一滴冰涼的淚珠悄然滑落臉頰,無聲無息在湮沒消失。


    “天賜。”她以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說著,“對不起,我還是要回去。我……我的家在大離,是我們以前太幼稚,不能繼續錯下去了。天賜,你別怪我……我不希望你現在……在將來,等我們長大了,獨立了,自由了……那個時候,你會懂得的。”


    “是要回家嗎?”雲天賜仍然不太明白,但是心頭的痛楚漸漸緩和下來,也許,是因為自始至終沒有提到那個有著溫煦笑容的藍衣少年的緣故吧?瑞芒的世子,十五年來眾星拱月有著象天神一樣俊美的世子,居然在這個少女麵前有著深深自卑,怕她不再喜歡他,怕她不再留戀他,贏得她的心,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榮耀。


    “是被前些天生的事嚇怕了吧?”他撫著她頭,微微含著笑意寬慰,“又是星墜,又是鐵牢,一切都搞得亂七八糟。換了我,對這種一點影子也沒有的事,也會既害怕又厭惡的。但是不必再擔心了,你不是見到我了嗎?從現在開始,所有一切都由我來承當,不讓你再受半點委屈。”


    妍雪掙出他的懷抱,清清楚楚讀出了有關星墜的那個不詳斷言:“星墜,陰星欺宮,不詳!有弑君!――即使這樣,你也敢說能保護我?”


    “確實有點麻煩……”天賜皺眉,“不過不要緊的,那是句有影無實的預言而已。我們先回去,和我父親商量一下。”


    “你父親……”妍雪眼裏不無譏誚,“說來說去,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哪!萬事都要靠父親!你以為憑你現在的樣子,有資格來承當什麽嗎?嗬,太可笑了!”


    天賜麵薄,掛不住她幾次三番的挖苦,慢慢變了顏色,道:“這麽說,我在你眼裏其實一文不值?”


    妍雪拍手笑道:“阿彌陀佛,你好歹也學到一點聰明了。”


    天賜沉著臉,極想作,一時又不好作。眼看手下那些士兵逐漸追了上來,團團圍住,他一咬牙,冷笑道:“要來由你,要走,可不是那麽容易。”


    他向後退了一步,聲音恢複了一貫高高在上的冷傲:“把她抓起來!”


    從武寧侯秘密地下牢獄中劫人,雲天賜帶來的全是精銳之師,妍雪陡然掠起,長劍揮出弧形的光幕,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削斷了每一個人手中的武器。這一招不在於製敵,而在攝人,也果然收到了預期的效果,眾人對著削斷了的兵器,一個個目瞪口呆。


    妍雪身形不停,向前衝出去。然而,仿佛半空中有什麽力量湧來,冰凰軟劍幾乎脫手。


    白衣少年冰冷而恚怒地擋在她麵前。


    妍雪不出聲地倒抽了一口冷氣:什麽也不用,憑空以袖風擋住了她挾著速度與力量的一劍,那該是怎樣一種力量?……雲天賜,隻是半年不見的雲天賜,他體內的真氣怎可能有如此駭世驚欲的飛躍?


    心裏震驚,手上卻絲毫不停,第二劍又快捷無倫的刺了出去。她不求勝負,隻要脫身,憑借著這把稀世之劍,想必還是不難做到的。


    然而,突然生的現象使她又一次措手不及,天賜右手劍訣已出,卻在那一瞬間,渾身震動了一下,動作減慢。冰凰軟劍猝然地刺穿了防守真空,直接抵在他咽喉之前三寸,險險地收回,妍雪驚異萬分:“你不要命啦?”


    雲天賜氣血翻騰,連一個字也說不出,絲絲甜意湧起至咽喉,至口唇,張口吐出大口鮮血。


    “天賜!”妍雪抱住他下沉的身軀,屈一膝跪了下來,手忙腳亂地擦拭他唇邊、胸前的點點血跡,幾乎快要哭了出來,“你……幹什麽?你覺得怎麽樣?”


    “我受過傷……一個月內,接連受了兩次嚴重的傷……”見她心急如焚,他淡色的唇間反而徐徐展開一絲笑意,“你剛才的下手可也真狠啊。”


    其實該是他托大才對,居然空手也敢來接她的劍,妍雪瞪了他一眼。天賜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慌亂間起手捂住嘴巴,深紅色的血跡在那一刻竟可怖地變成了微微帶著黑的赭色。


    “怎麽、怎麽這樣嚴重?”妍雪再也忍不住,清亮純澈的眼睛裏浮起霧氣茫茫。抱緊他,難以言狀的恐懼,生怕一鬆手,便會失去了他。


    “小妍,小妍……”胸臆間翻江倒海的痛苦,仿佛五髒六腑都在倒卷撕裂開來,**而出的鮮血使他整個人仿佛被急速抽離了生氣,他神智昏沉起來,卻緊緊抓住她手腕,眼睛裏明明白白寫著渴望,“不要走,能不能別走?”


    妍雪眼淚猝然落了下來,點頭應允。天賜釋然一笑,不等這個笑容自唇間消失,抓著她的手猝然落了下來,就此不醒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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