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蒙蒙的天外,有一道淺淺煥著深重的鐵灰光芒的物體,垂直地矗立於天地之間,如一枝利劍,直刺蒼天。


    “想辦法靠近它。”天賜輕聲道,“……蒼溟塔。”


    雪幹脆利落的回答,扶著雲天賜,目光冷冷掃過包圍著他倆的人,對方采取的是遠攻不近圍的方式,無數暗器往他們身上招呼,人卻站得極遠。但暗器用了一陣總要用光的,這一會兒,暗器的數量明顯少了。妍雪眉梢一場,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們也嚐嚐我的暗器!”


    銀白色光弧騰空而起,包圍著他們的人紛紛閃避,隨即現什麽也沒生。


    夢梅命令:“這丫頭慣使詐計,不要理她,她帶著一個人,決計逃不了,圍上去!”


    “你聽見麽?”天賜在她耳邊笑道,“我是拖累你的累贅。”


    妍雪橫了他一眼,劍光再次閃了一閃,並無半點其他聲息,眾人以為她又是虛張聲勢,連撲上來的速度也未減緩,撲到近前,眼前紛紛一花,帶著觸鼻惡臭的暗器電射至麵前,卻是妍雪接了他們先前的暗器,還擊出來,眾人防不勝防,接連中招。


    妍雪等著這個空隙,挽著天賜飛縱出去,空中和南宮夢梅遞來的劍相交。


    這一劍蓄力而,夢梅滿擬即使打不倒她也會把她逼落,誰知妍雪隻是身形微微一頓,手中劍化剛為柔,象軟蛇般纏上了她的劍,消去來勢,借著這一點力,飄落至遠處,咯咯笑道:“不勞相送啦!”


    “打算逃進蒼溟塔?”夢梅看清他們奔往的方向,登時想起了以往國中沸沸揚揚的那個傳說,盂蘭盆節,八百年來蒼溟塔的門次向公眾打開,迎接雲天賜:此子聰慧,與天接語。――誰都認為是無上讚譽,隻有她父親不置可否――


    “未必,未必啊。”


    她接受了父親的觀點,尤其在確認雲天賜的身世以後,更加認同。同時,蒼溟塔,瑞芒千年以降的護國神塔,每一代女祭司高山仰止,這一切撲朔迷離的傳說,令夢梅對這座塔產生無限好奇之心。


    很想知道,女祭司把雲天賜召喚進去的真實目的;而更想知道的是,這座與世隔絕的神塔,裏麵究竟有著什麽樣的奧秘。而且,這一代蒼溟塔的女祭司,是她母親的姑姑!


    “一隻腳踏進蒼溟塔,這一生就算是斷送了在那裏麵。”文華公主在提及她的姑母時,臉上有著深切的悲哀,“女祭司受到國民無上的尊崇,膜拜……可是,如花一生就這樣毀了,困守在蒼溟塔的女祭司啊,倒底有幾個是心甘情願的呢?”


    妍雪一手拉著天賜疾行,然而那個重傷的少年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妍雪看到他腳下,那裏被鋼索割裂開來的足踝部分,隻是稍微駐足,血漬便印入周圍的泥土之中。她摟住他的腰,展開身法。


    兩人幾乎是緊貼在一起,她的絲輕輕摩擦著天賜鼻端,在那樣濕重的雨氣裏,仍然有一縷幽幽的細香傳了出來。天賜仿佛突然回到溫馨香軟的室內,又回到了今早相依相偎神魂顛倒的那個時刻,那一刻什麽怨憤是非,都迅速地遠離了,模糊了。他微微笑了,模模糊糊地喚道:“小妍……”


    妍雪無心琢磨他語氣中的改變,陡地站住。


    蒼溟塔鐵灰色端凝的塔身凝立於前,可是,沒有門。她張大眼睛仔細再三看了看,沒有門。


    那分明是一堵實體的牆,然而又不是牆那麽簡單,妍雪尚未靠近,已隱隱約約覺著了一股幽冥般的力量,灩瀲著,回蕩著。――如同一個女巫,不懷好意窺視著來到塔前的人,陰暗的力量從她身上散出來。


    妍雪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放開我。”天賜低聲道。


    塔的周圍陡然如水波浮動擴張,白衣少年走入了氤氳水氣之中,搖搖晃晃,仿佛隨時跌倒。他伸手按向某處,水波陡然靜止,片刻,古老而繪以神秘花紋的木門漸在青灰塔身上顯露。


    “過來。”他似已用去全身力氣,靠著木門喘息。


    妍雪走過去,碰到他冰涼的手。陡然間,木門劇烈的搖晃旋轉起來,把他們吸向漩渦中心。


    兩人的手不由自主分開,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將妍雪重重甩向黝黑的深處,木門悠然而闔,在那瞬間,她仿佛又見到門邊一條影子晃了一下,在木門關上前的一刻閃了進來。


    “撲通――”


    又深,又重的聲音,接著身體的某個部分鈍鈍地痛楚起來,她愣了下,才省悟是自己跌倒在地的響聲。


    “天賜!天賜你在哪裏?”她摸黑站了起來,然而,不等站穩,一陣天旋地轉,又把她甩向了地麵。


    天地倒懸似的轉動,久久不停,所幸冰凰軟劍一直是牢牢抓著,她將之舉起,借著它柔潤瑩白的光芒,打量著這個地方。


    四周和頭頂都是畫著花紋的牆壁,染上了歲月悠長的深黑色,顛倒旋轉,形成一波又一波的水紋,就象突然掉進了海底,隻是,沒有真的水淹進口鼻,同樣躺在地麵又硬又冷的感覺,告訴她,這隻不過是一種幻象罷了。


    水紋或遠或近,層出不窮的在她眼前出現,妍雪漸漸感到頭暈目眩,忽然,她震驚地張大了雙目,直直向前望著。――那裏,水紋深處,越轉越急,越轉越深,漸漸的轉出了一張類似人類的麵目五官來。


    確切的說,那是一張容顏姣好的女子的臉。白、水眸。


    隻是,慘白如紙,看去隻覺詭譎,陰森。


    這張臉在旋轉中放大,向她低低出了模糊不清的笑聲:“嗬嗬嗬嗬……”


    按常理,任何一個女孩子在猝不及防之下遇見這種情況,都會害怕。妍雪卻不然,她雖年輕,可經曆的大風大浪不少,少年時山洞裏所見呂月穎的那張臉,實在比這張臉恐怖了十倍以上。


    “小姑娘,你膽子倒大。”女子似感意外,收住了笑,低低地說,說話時口唇不動,聽來有幾分曖昧不清。


    妍雪心念急轉:“你就是蒼溟塔女祭司?”


    “嗬嗬……”女子又笑了起來,答非所問,“蒼溟塔從無人進,天賜竟帶你進來,他不會是被女色迷住心竅了吧?”


    妍雪顧不上計較,眼下她對天賜傷勢更為關心:“我們是因為被人追殺,迫不得已才逃進來的。你認識雲天賜?快找到他,他受了傷,又中毒。”


    “小丫頭對他倒關心。”女子不陰不陽地回答,“他受傷中毒,與我有什麽相幹?”


    妍雪大怒,忽然一劍刺進漩渦中心,隱隱聽得那女子的驚呼,登時陷入漆黑一片,久久不絕的震蕩也隨之停止。


    妍雪一劍擊中,立刻向左上方掠了過去,潛息屏氣躲在黑暗裏。


    這個缺口是她剛才觀察良久,才現的,大小可容人藏身,但具體是什麽,她並不知道。伸手向四下裏摸了一遍,一條僅供一人通行的側道,向斜下方延伸著。


    她籠起冰凰軟劍,躡手躡腳地走了下去。


    機關沒有再次動。


    走了約一盞茶時分,地麵不再向下傾斜,而是在一個較為寬敞的平地空間了。妍雪向四周摸了一遍,現有一道扶梯,這是通向塔的高處。


    她微一猶豫,從外麵看,這座塔高峻不已,一層層向上,也不知何時才是個頭。可雲天賜下落不明,他所中的暗器有劇毒,未知能支持多久?


    黑暗中,一道快到毫巔的劍影,直取妍雪咽喉。(.無彈窗廣告)


    妍雪一矮身,猛然間力向前,袖中劍躍而然出。


    尖刺在冰凰軟劍劍背,嗆出了燦然的火花,幽明之中,一雙亮若晨星的眼眸,殺氣盈然。


    “南宮夢梅!”妍雪想起入塔時所見那條若有若無的人影,劍勢未停,沿著來勢的方向直進。樓梯在瞬間一分為二。妍雪一飛衝天,翻上了塔的第二層。南宮夢梅向下墜落。


    四下裏複又寂然。


    劍光照向四方,第二層塔樓寬闊無比,中間空無一物,吊頂上鐫刻著古式繁複的花紋,除此而外,隻有一左一右兩道樓梯。這兩道扶梯,一道是木梯,一道是銅梯。


    向左?向右?


    “小姑娘,雲天賜在此,有本事你便找上來。”女祭司的聲音又從虛空中傳來,挑釁著。


    仿佛隻要一有微光,她就可看見她所有的行動。


    妍雪沉著地看著,銅梯的扶手冰冷厚濁,劍光閃了閃,銅扶梯沉沉的沒有一絲反映。然而,木質扶手上的某處,卻也同樣微弱而飛快的閃了閃。


    妍雪足尖一點,整個人化作一道影子掠了出去。


    木扶手一劍絞成粉碎。


    妍雪輕輕躍上天花板,伸手一按,頭頂繁複花紋乍然分開,她鑽了進去。


    她猜到了木扶上鑲嵌的鏡子便是用來監視她行動的,隻有絞碎了它,才能行動瞞人。可是躍上頭頂,那一按一摁,卻行得極險,她根本心中無數,那以後會是什麽?


    什麽也沒有。


    她又到了另一空間。


    陰暗而空洞的房間,盤旋著嫋嫋青氣,使房中所有如在霧中,半明半晦。


    三麵牆上,砌著與牆同高的巨大的銅櫃子,泛著深青幽藍的光,一把把白鐵鎖冰冷的鎖著,仿佛那是千年不開的禁錮。


    居中,是一座同樣巨大的水鏡。鏡麵深邃暗沉,一無所見。


    蒼溟塔的女祭司就坐在水鏡旁邊。


    她已在這裏坐了十年?二十年?還將坐多久?


    “天賜,你真是荒唐,怎能帶人進蒼溟塔?”


    無法阻止雲天賜上樓,白的女子衝著少年一臉不悅的抱怨,白遮掩下的眼眸,危險地眯縫起來,小心翼翼打量那個少年:看樣子,他受了不輕的傷。


    “咳咳。”天賜咳嗽著,微微的皺起眉頭。拖著受傷的腳踝,登上蒼溟塔的最高層,幾乎是筋疲力盡了,他實在沒有精力詳細解釋,“老師,別傷她。”


    “傷她?”女祭司帶著幾分慍色冷笑起來,“還傷她呢,這丫頭簡直把我蒼溟塔都要翻過天來了!”


    “她定然是急於找我,告訴她我在這裏。”


    “怎麽告訴她?”女祭司悻悻然說,“她破壞了我的機關,現在她在哪裏,我也不知道!”


    賜嘴角浮現一絲笑容,不及說什麽,身子陡然向前一衝,倒了下去。


    他支持了許久,到了這裏,自以為安全了,便再也無法支撐下去。


    女祭司注視著這一情況,輕輕站起身來,到他身邊檢視傷口。


    “看來,是中了毒。孔雀膽、紫罌粟,嗬,竟然還有血矮栗!”在肩上,指甲抓傷處驗出了最烈性的毒,女祭司有些意外的喃喃自語,“這小子真是命大呀,這麽厲害的毒,他可撐了……起碼有一個時辰以上吧?”


    她的手久久停留在少年昏睡的臉龐上,輕微顫抖,一個聲音在心底裏提醒她:這是個機會,機會!他中了劇毒,自己送上門來,若是不救,誰都會以為隻是傷重難治。


    天可憐見!她兄妹密謀多年,為了這個小子機關算盡,費盡心機,難道,機會終於降臨了嗎?


    少年昏睡著,即便是受了重傷,蒼白的肌膚表層,飄浮著一層灰色死氣,他依然是俊美得驚人,光華萬丈。


    他睡倒在神秘莫測的蒼溟塔裏,毫無戒心。他的臉安靜謐然,如同方出世的嬰兒,純白得沒有一絲一毫的陰影。


    “小子,不是我不顧師生情誼。”女祭司喃喃地說,“實在,雲澤他害了你。或你長得這樣俊,本就不是塵世中人吧,還是我送你回天上去。”


    她打開身後與牆壁同高的櫃子的抽屜,取出一隻盒子。盒子分為兩層,第一層是全套四十九支銀針,第二層,則是透明幾近於無色的一套長針。


    拈起透明的長針。向天賜凝視了一會,眼中陡然閃過決絕的光芒,向他肩井**刺去。


    天賜在昏睡中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仿佛有些痛楚。


    她一刻不停,繼續移針刺向天賜身上各大要**,漸至膻中**。


    女祭司水色眼瞳裏深藏淡淡殘忍的笑意,隻要這最後一針紮入膻中**,這個少年,便當真是神鬼難救了。


    抬手,快而準的一針刺下。


    “啵!”寂然的房內出一個突然的聲響,平靜不已的水鏡,突然間漣漪翻滾,如同遭遇狂風驟浪,她微微一驚,這一針登時刺歪。


    女祭司一驚,手微微一抖,這一針刺歪了三寸。


    “啊!”昏迷中的天賜鑽心劇痛,大叫蘇醒。


    然而刀割般細碎而密集的痛楚陣陣襲來,他全身抽搐,仿佛身體裏所有的經脈都蜷曲打結,痛得無法伸直身體。


    “老師,老師!”他淒厲的叫出來,“痛……好痛……”


    女祭司隻是凝視著翻滾不休的水鏡出神,任憑天賜竭盡全力控製著身體的扭曲,手指扣住地麵,指甲紛紛碎裂。


    良久,方緩緩回過頭,淡淡道:“我方才替你施針,這是正常現象,不必害怕。”


    天賜呻吟道:“我受不了,好痛!”


    女祭司沒有仔細聽他說什麽,匆匆站起來,向著室外――塔的虛空裏張望著,猶豫不決的神情。


    “老師,老師……”天賜神智昏迷,並未現她舉止有異。


    “都說沒事了。”女祭司轉過身來,略帶著不耐煩說,打開一隻盒子,取出藥丸,“這樣吧,吃一顆碧水寒,睡上一覺,快樂似神仙。”


    她瞧著天賜把那顆香氣四溢的藥丸當寶物一般搶了過去,匆匆吞咽下去,而後,伏倒在地上。女祭司陰沉沉地笑了:“是不是好多了?”天賜一無所知。


    女祭司重新回到水鏡之前,凝思片刻,淩空畫了幾個符號,水鏡的翻騰立刻平靜了許多,水底漸漸映出一個少女身影。


    她一襲黑衣,年紀隻在十五六間,相對她的年齡,身材頗為修長,微含稚氣的眉目端雅無極,即使渾身上下被大雨澆得濕透,一舉一動仍然絲毫不減高貴。


    女祭司愣愣地瞧著她,比見到水鏡裏泛起皇家特有的暗記更令她驚疑萬端的,是那個清辭麗行的少女本身,那樣完美極致的眉目,似曾相識,仿佛深遠的舊夢,悠長的鄉思,都因這一付容貌,清晰無比地映上心頭。


    黑衣少女閃著濃密的睫毛,忽然之間,緩緩的、緩緩的展開了一個笑容。


    “祖婆婆。”


    水鏡無法傳聲,然而女祭司看到了她的唇形,震驚地挺直了身子。


    祖婆婆!


    如此親昵、如此親近的稱呼,帶著特有的家族溫馨,似電流般,霎時切中心房。


    蒼溟塔裏度過了歲月朝暮一日十二時無時不相似的數千上萬個日日夜夜,看慣了百姓們含敬帶畏的頂禮膜拜,聽慣了她的信徒們朝朝跪於蒼溟塔下誠摯的求祝敬告,私下裏,利用最接近神的身份去執行皇帝無論是不是有利於國家的指令……一切的一切,籠罩在香霧雲煙的陳舊古老裏麵,刻板而呆滯,陰冷而無情。


    即使天賜八年來時刻常伴,那少年也不止一次流露出濃濃的慕孺之情,曾令她有刹那間的忘情,然而,對於彼此真實身份的刻意記憶,最終抹去了她曾有過的心動痕跡。


    她不能想象有朝一日,會有一個如此清麗、如此可愛、如此典雅的女孩子,叫她一聲“祖婆婆”!


    眼眶裏,霎時充盈了濕熱的感覺。


    女祭司抬手顫抖的手,迅速在水鏡麵上劃下幾道符咒,少女認真地看,會意地點頭微笑,開始尋覓通向塔上的道路。


    女祭司還怕她遇見不測危險,急忙按下身後銅櫃上的機關總樞,停止了一切機關動。


    一向不動聲色、善於躲在黑暗裏冷靜觀察他人的女祭司,竟然坐不住,急得在室內走了一圈又一圈。


    眼光第五次掠過昏睡不醒的天賜,她終於想了起來,室內還有這號人物,瑞芒的世子,昏倒在她的房間裏,可足夠引起任何事端的。


    她慌忙一把抱著那個少年,推開另一間室門,把他包獄一樣扔了進去。


    “嘟節製,禮貌的叩門聲恰在此時響起。


    “祖婆婆。侄孫女南宮夢梅,特來叩見。”


    女祭司鎮定下來,把關了天賜的那扇門關上,信手一指,古銅顏色的沉雕房門無風自開,黑衣少女出現在門口。


    “你是何人?”


    女祭司寬大的衣襟長長的拖曳於地,冷漠不帶絲毫煙火氣的問著。雖然很喜歡這個孩子,她卻不容許她一眼看穿,長遮住探究的眼光,升騰的青氣模糊了她關切的表情。


    “祖婆婆。”夢梅跪了下來,“夢梅的母親,乃是當今之女。”


    禦茗帝隻有一個女兒,出降南宮世家,女祭司道:“即使你是琴清的女兒,也不該私闖蒼溟塔。”


    梅低眉順目地回答,“事出緊急,懇請祖婆婆寬恕。”


    “起來吧。”女祭司借此下台階,“出了什麽事,你可告訴我。”


    夢梅順從地起身,沒有開口,眼圈先慢慢紅了起來,珠淚欲流。


    “夢梅一家人,除妹子以外,皆已死了。”


    周圍仿佛有陰冷的風,颼颼的遍身卷過,風裏席卷著一股奇特而陳舊的味道,似乎是突然之間,走到了一個封閉了幾十年,專門放置容易腐爛黴舊物的倉庫裏去了。


    冰凰軟劍煥出幽幽的光芒,照亮一尺以外的距離,照出無數深黑的鐵櫃,每一隻櫃子都掛落一具白銅鎖,櫃子表麵繁複的花紋泛出冷森森的金屬之光,縫隙裏漏出陣陣腐舊之氣。


    上麵依稀寫得有字,妍雪借光看去,是“經部”兩字,下麵有較小的字“天文”,向前二格,是“術數”。妍雪心下恍然,想必這是個藏書閣之類的所在。


    她隻顧朝前疾奔,經過一排排鐵櫃櫛次鄰比,遙遙無盡,這個藏書所在,竟然浩瀚深遠無比。


    猛然間眼前一空,一扇雕花木質小門古色古香的現於眼前。


    門扉的把手位置,是一個小小的木質八卦轉輪,塗為紅綠兩色,門額處兩個墨綠色的古篆大字,刻的是“異籍”兩個字。可想而知,這裏麵是放了一些未曾流於世外的書冊秘笈。妍雪怦然心動,以她好奇好動的個性,碰到這樣神秘的事情,是必然要追根到底才罷休。


    一千一萬個好奇,然而,終於記掛雲天賜傷勢的心思占據上風,戀戀不舍地放下了手。


    然而,在這個宛如深海一般莫測的浩大書庫裏麵,到處是一排排縱橫延長的鐵櫃,找不到方向和出路。她轉了兩個圈,又回到了那扇小門。


    她握住那個八卦轉輪,觸手冰涼,原來這轉輪不是她以為的轉輪,那門亦不是木門,隻是外表雕縷出絲絲木質,栩栩如生而已。


    轉輪紅綠分明而對峙的顏色,似乎隱隱威脅著覬覦著這扇門後的人,出警告。


    小心翼翼擺弄著它,不論向哪個方向轉都是紋絲不動,妍雪蹲下來,仔細看去,現紅綠兩種顏色之間有微小的齒合線,想必這是由活動的兩塊拚合而成的。


    她心下募然一動,兒時和芷蕾闖進幽絕穀的竹林,一路糊裏糊塗的直走生門,所恃的,不過是“紫止也”,這一個看似尋常的諧音。記起從前光景,那張清和容顏電光火石般掠過,不覺怔住了。


    她微微低了頭,向綠色那半邊摁了下去,微微一頓,那扇紋絲不動的門,陡然間震了一震,開啟一線,妍雪眼疾手快,在那瞬間擦身而進。


    暗沉然而瑩潔的光芒,仿佛潔淨的珠光一般,霎時裹住了她的身體,冰寒入骨。


    妍雪打了個寒噤,大吃一驚,再沒想到裏麵竟然是個冰庫。


    前方豎了三塊界碑,分別注明:大離、瑞芒、和農苦。她走過“大離”界碑,這其實還是一間書庫,依然分門別類,所不同的,它的書櫃完全用大理石砌成。讓人怦然心動的是,這裏的分類,赫然寫著諸如“峨嵋金頂”、“八駿山莊”、“天山明月”等字樣,每一個都是顯赫非常的武林世家,想必裏麵放著的,就是和這些世家有關的秘笈書冊。折回“農苦”,那裏所列的字樣妍雪多半生疏,想來是那個國家中的著名派別了。


    猛然間奪目的銀光刺得她幾乎張不開眼睛,而冰寒之氣至此盛極。


    奇麗萬狀的光芒,自前矗立著的一方足有兩丈方圓的冰石上折射了出來。


    頭頂,神光離合,星星點點的光宛若蒼穹,俯視大地。


    頂端與石上的光芒共同照射出來,如同光海的波濤,氤氳浮動。


    妍雪愣住在那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走得兩步,冰石表層人影微微晃動,是她在冰石上映出的影子。


    石上若有字跡,隻是在那樣強烈的光芒之下,一個字也看不清楚。


    她緩緩退開幾步,凝目瞧著那樣神合離合的萬道光芒,不斷地變化著,旋轉著,反複折射,倒映在遠處一麵無字的白石界碑上,形成四個醒目大字:與天接語!


    “啊?”


    實在是意外已極,妍雪忍不住輕輕驚呼出聲,連忙以手掩住了口。


    然而,心緒卻在那一瞬攪亂粉碎。


    與天接語、與天接語……這是多麽熟悉的字眼!


    從天而降的冰雪少年,宛若神人的冰雪容顏,他那飄散著一天冰霜的長,他那深峻冷誚的眼神……他俯視著自己,又象是高傲,又象是驚喜,深不可測的眼睛裏有著深不可測的情緒。――那時,他便是在念著“與天接語”這樣奇特的字句。


    恍如昨日。恍如昨日!


    她猛然覺得手足綿軟,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淚水,蔓延了整個麵龐。


    “天賜,天賜。”反複輕念這個名字,如此可喜,如此可親,那人兒在她心間肺腑伸手可及,教她怎麽就忍得離他而去?


    頭頂微微震動,砰的一聲,有一件重物扔在了上麵。


    而後,是隱約的一記響聲。


    歸於寂滅。


    出響動的方位,應該是蒼溟塔的上一層,這樣的動靜,不象是機關動,又該是什麽聲音呢?


    頭頂光芒變幻,如同星空俯視大地。妍雪忽然心緒如焦似渴,憤怒的火焰卷過心田,一股濁氣堵得喉嚨口酸澀不已。


    “雲天賜!雲天賜!你在哪裏!”她渾然忘記在這塔裏的步步危機,不顧一切地大聲喊叫起來,“放我出去!老巫婆,你放馬過來和我麵對麵的較量,放我出去!你把雲天賜怎麽樣了?!”


    她抿唇,眼神雪亮,劍光若驚電馳出,刺向那塊無字界碑。以全身之力,一劍擊在“與天接語”的“語”字的那一點上。


    萬物靜止。一頓,仿佛連整座塔身都微之又微的震動了一下!


    蒼穹頂上的岩石,緩緩向兩邊打開了!


    妍雪心急如焚,在岩石向兩邊打開,露出僅容一人的縫隙時,便躍了上去。


    冰室餘光照耀了這一層的空間,白衣少年毫無知覺地平臥於地。


    “天賜!”


    妍雪低低地驚呼,把他扶在懷裏。


    他兩頰似冰,原先籠罩著的灰敗之氣居然已經消褪。雪白的麵龐上,似乎隱隱煥著聖潔的毫光。


    妍雪用力抱住他。


    那樣冰冷的身軀,卻是她一生一世也不願離棄的溫暖懷抱。


    天賜手足一動,迷茫地睜開眼睛。


    “天賜!”


    “……??”他目光茫然的看向喜不自禁的少女,微微皺起眉頭,努力地想著。


    不是和小妍失散了嗎?怎麽又會見到她暖若春陽的笑靨?……他剛才似乎是在女祭司的房裏,水鏡邊上,那樣悚然的痛楚,電流般襲過全身。……後來呢?……後來生了什麽?


    “我在哪裏?”他最終是放棄了回憶,疲憊地問。


    “我也不知道呢。”妍雪想他劇毒已解,刁蠻複萌,“你可真是挑了個好地方。我以為蒼溟塔裏有什麽救星呢,到頭來反而是你問我嗎?”


    天賜虛弱的笑了笑。


    “我見到老師了啊……可怎麽會在這裏?老師引你到此的麽?”他眼神落在不遠處那個吞吐著萬千毫光的大罅口,“那是什麽?”忽然微微一驚:“是書庫?你打開了浩瀚書庫?!”


    “是個書庫,還是個冰書庫。我從那裏跑出來的,又有什麽可怪的?”妍雪不以為然,“瞧你這副大驚小怪的樣子!”


    “不是啊!”天賜急切地抬起身子,走到罅口邊望著,神色狂喜而複雜,“我見到了,是那方神石!傳說中與天接語的秘笈,都來自於那方幾千年前,從天殞落的神石啊!”


    妍雪悻悻然:“好了不起麽?幾千年的老東西,早就該作廢啦!”


    “你怎懂?”天賜微笑,神色癡迷,“冰石所記淵博深奧,老師說我造詣尚淺,睹之有害,因此始終未曾讓我進入,一向都是由她親口傳授……”


    他陡地住口,微微側轉了頭,眼裏的神色,又一次蒼茫而複雜起來,妍雪在一邊瞧著,隱隱感覺到那裏麵的猜疑。


    “大公妃所言是真,你那個老師,便未必對你毫無保留。”她冷冷地說出他的猜疑。


    天賜因興奮而變得緋紅的臉色,轉為蒼白。


    “天賜。”妍雪自悔說得刻薄,抓起他的手,十指冰涼如雪。


    他甩開她,亦不顧“與天接語”的神石,轉身朝著另一方向走去,按向牆壁,格、格,兩聲輕響,一小片東西落在他手中。


    他向妍雪招了招手,又豎食指在唇邊。


    妍雪靜靜地走過來,他習慣性摟住她,屏氣斂息。


    有一道聲音,低而清晰的傳了過來。


    “非我族類,異心必異。祖婆婆通達天聽,焉有姑息之理?”


    女祭司模糊不清的輕笑:“他誅殺你全家,亦奉命而為,夢梅是因私仇,而一再攛掇我殺他的麽?”


    南宮夢梅決然答道:“在私,夢梅和他仇深如海,這世間有他沒我,有我沒他。在公,瑞芒皇室正統,豈容許敗在一血水無涉之外人之手?祖婆婆若瞻前顧後畏怯大公,夢梅情願以身代之,殺雲天賜,事後甘領一死,又有何妨?”


    這話之後是異常持久的一個沉默,時間長到在足以讓雲、華都認為女祭司不可能回答的時候,女祭司那混昧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夢梅毋需焦燥。”


    又停頓良久,“為此事我已費心一十五年。”


    天賜的身子劇烈一震,慢慢向後退了幾步,臉上失卻血色。妍雪擔心地看著他,堵上了傳聲的通口,天賜忽牽起她手,語聲急促而熱切:“至少,你永遠不會拋棄我?”


    妍雪胸口熱血一激:“不會。”


    兩個十五歲的少年男女,相互擁抱凝望,淒淒惶惶,天下之大,不知何往。


    妍雪眼前似乎又生出一線新的希望:“天賜,既然如此,我們一起回大離,可好?”


    陰沉沉的風,自兩人緊擁的身體間隙吹過。天賜身子漸漸僵硬:“大離對於我來說,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不會!怎麽會?”妍雪熱切地說,“那裏是你出生之地,那裏有你骨肉親人,有慧姨――”


    她感到他的手漸漸離她而去,她失望地停下,咬咬唇:“你還想留在這裏?”


    天賜不作聲,注視著她,眼中綻出奇異雪亮的光芒,今早大變以後他第一次眼中第一次射出如此明晰而又決斷的目光,仿佛隻是在短短一瞬,他突然從那個混沌迷茫的情緒中脫離出來,徹底地下了某種決心,抓住了某個東西,找到了某種方向。


    “為什麽不?瘋瘋顛顛的大公妃一句話,是證明不了什麽的。蟄伏於蒼溟塔不出的女祭司何足為懼。隻要我倆聯手,得大公之助,未來天下,便是你我二人之天下,這也是大公的本意。”天賜冷笑,一字字自口中吐出,“大好局麵,何以輕棄?”


    妍雪心裏一寒,在這轉瞬之間,他的心思,竟然和大公轉得一模一樣。誰說他十五年來不經風雨?拂去重重迷霧之後,他的本性竟是與養育他的那個人如出一轍。


    “我不喜歡你這樣。”


    他回過身去,半晌,粗暴地說:“那麽請告訴我,你到瑞芒的真正用意?就是為了驚醒我這場做了一十五年的身世之夢?你打算帶我回大離,做一個屈辱的平民,認回一個不光不彩的身世?――那個慧姨隻是你的慧姨,和我有什麽關係?你說的那個地方,和我究竟有過什麽關係?”


    妍雪緩緩地靠住牆,絕望地道:“是我太傻,一廂情願。可是天賜,我從來沒想到驚破你的好夢,這些炙手可熱的權勢與榮華。”


    “嗬嗬嗬……”天賜古怪的輕聲而笑,“是,我是貪戀榮華富貴,貪戀你施舍於我的皇子身份。可是,十五年來我一直都是安安穩穩的做著這場夢,因為你的出現,才搞得天下大亂。你把一湖靜水擾亂了,才來告訴我,你什麽都不想做的。”


    妍雪道:“你終歸是怨我了。”


    “我也不怨你。我還要感激你,不是你,我怎知會不會有一天就在那場波平不起的夢裏莫名其妙的死去?我隻是恨我自己――”


    他久久地停頓,終於澀聲道,“不能令你滿意。”


    妍雪猝然淚落,等她回神,已失卻天賜蹤影。浩瀚書庫打開的出口裏麵,光芒變幻萬端,映著一條淺色的人影,長飄飄。妍雪呆呆地坐倒在出口邊上,抱著膝,支著下頷,看那人影一點一點的移動,計算著他們之間一分分割裂出來的距離。


    在那樣強烈的光芒之下,天賜什麽也看不清楚,然而他要看的,就是那塊“與天接語”的神奇冰石。注目那塊四字界碑,端詳了一會,伸手按在“天”字橫劃稍突之處,滿室光華頓收,唯冰石依然淡淡煥瑩光,隻是入目柔和,已全不礙觀看。天賜湊近前去,有淡淡的冰石流光附於其臉。


    片刻後,他凝神專注的神情忽然改變,眉頭一聳,露出驚怒不忿的神氣,雙手緊握迫出了指間關節響聲,許久才平複下來。


    他體態僵硬地回到上一層,關閉書庫,做這些事的過程中,始終是神情木然,眼底不時閃現冰霜般的寒意。他伸手開啟了這個密室中的另一道門,向妍雪道:“你假從這裏出來。我們這就一同出去。”語氣平常,好象他們決無剛才那番割袍斷袖一般的交談。


    妍雪不是怕事之人,可是天賜的神情總教她隱隱約約地感到害怕。天賜會意,嘴角微微扯出一抹笑痕:“不用怕,我還不至於這麽愚昧,跟這個隻會借天說話可一無所能的老女人斤斤計較。”


    他猛然拉開了通向女祭司鏡室之門,裏麵一老一少兩個女子受驚,望見攜手走出的人兒,臉色怔忡不定。


    “……天賜,你醒了?”隔了一會,女祭司終以淡然的語氣問,微微閃爍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移動。


    天賜笑道:“承蒙老師出手相助,我不至於當場毒身亡,此恩此德,永記於心。”


    女祭司盯著他莫測的笑容,幽沉地歎了口氣,道:“你們的恩怨,我已盡知。雖是無可化解的冤仇,可……為國家,為大局,須怪不得天賜。我已向夢梅解說分明,從此以後,你們的恩怨一筆勾消。夢梅,你說是嗎?”


    黑衣少女臉色蒼白,重重咬住下唇,直至出血,緩慢地點。


    “哦,真是如此?”天賜微微而笑,“我才昏迷了多久,似乎有很多事生了。”


    “的確有很多事生。”女祭司冷冷地,“你父親已經通過水鏡傳音,火速傳你三次。”


    天賜怔了怔,冷漠的表情有一絲疑惑:“他知我在這裏?”


    “在這個國家內,沒什麽事,能瞞過你父親。”女祭司一成不變的語氣,“天賜,你還沒告訴我,夢梅願意前嫌盡捐,你呢?”


    天賜不動聲色:“表妹如此識大體、顧大局,我當然沒有意見。――有什麽需要我幫忙?”


    女祭司歎道:“你這樣聰明,自必猜到,她妹子已落在大公手中。南宮一家如今隻剩下兩脈骨血,她的妹妹雪筠,也早被你廢除了武功。天賜,你回去之後,我希望你能設法,救出雪筠。”


    “樂意效勞。”天賜一欠身,優雅然而無情,“二表妹既在我父親手中,那麽隻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了,我當盡力。”


    他微微帶著捉弄報複的喜悅,看著夢梅眼中簇聚的希望,飛快消逝。挽起妍雪的手,洋洋地準備離開。


    “等等。”


    “還有什麽事?”天賜漸覺不耐煩。


    “你可以走,這個小姑娘不能走。”


    天賜勃然:“這話怎麽說?”


    女祭司冷笑:“蒼溟塔的規矩,外人無故不得闖入。她既進來了,就不是那麽容易出去。”


    妍雪按住天賜的手,揚眉笑道:“他對你客氣,我可不必客氣,老巫婆,憑你,攔得住我嗎?”


    女祭司垂下白的眼睛裏寒光一閃:“大膽的丫頭,你以為能闖得進來,也必能闖得出去?……嗬嗬,你未免也太小瞧蒼溟塔。這就不妨來試試,能否走出這個房間一步?”


    話音未落,那老邁衰弱的身體陡然輕飄飄浮了起來,向著水鏡上方,連拍三掌。


    水鏡沸騰,傾刻間淡淡的光芒升騰而起。情形極是詭異,妍雪卻不在意。她從蒼溟塔的底層一路闖到這裏,並未遇上多大困難,確實存著小?之心,況且素來天不怕地不怕,就算事情再嚴重百倍,她都不會放在心上。


    她冷笑一聲,抬足往外而行,對於水鏡中升騰而起的光芒,竟是不屑一顧。


    反而是天賜大為緊張,作為全國信仰的蒼溟塔,裏麵隱藏著多少機密,是身在大離的妍雪無法想象的,即使是他在這裏練習多年,所知也僅是滄海一粟――浩瀚書庫即是一例。


    光芒陡然間衝上屋頂,揮灑著千百點淡淡的星芒,飛舞而下,把雲、華兩人籠罩在內。


    天賜嘿的一聲,蓄勢已久的掌風也在瞬間拍出。星芒威力卻遠遠在他想象之外,一觸擊潰,片刻間即完全驅散開來。


    然而,霎時冷汗流了一身:和自己隻在一步之遙的妍雪,已然失去了蹤影!他急回身,現女祭司與南宮夢梅,竟也消失無蹤。


    “哈哈哈哈!”女祭司模糊而得意的笑聲從四麵八方響起,回旋在空空蕩蕩的丹室之中,飄渺綽約得,令天賜無從尋找她的方位。


    “天賜,你用一個人來交換她。”


    天賜問:“南宮雪筠?”


    “天賜,你一向很聰明。”


    天賜臉色蒼白,冷冷道:“老師,你這麽做,不僅僅是為難我而已,卻是決意和朝廷為難。――南宮家族逆謀造反,南宮夢梅和南宮雪筠這些漏網之魚,均是抓獲立斬的朝廷欽犯!而老師,居然是想維護她們嗎?”


    女祭司陰惻惻地回答:“這件事,我自會去和陛下分解。”


    天賜眼內陡然掠過一道奇異的光,微笑重綻於嘴角:“但願老師不會為今天的事而後悔!”


    他不再多說,大步離開了那間已成空屋的房子。


    牆上冷澀的青銅陡然裂開,女祭司緩緩走了出來。


    走到方才妍雪失蹤的地方,蹲下來,以手撫地,喃喃地念著什麽。蒙蒙青氣在她蒼白枯瘦的手指間輕嫋飛旋,昏睡中的青衣少女在她的撫摸之下慢慢浮突、顯現了出來。


    尾隨於後的夢梅驚奇地看著這一切,從小專心浸淫於武學修煉的她,卻從來不知道在自己的國家內還有如此高深的幻術。


    “很驚奇嗎?”似乎是明白她在想些什麽,女祭司微微一笑,“說穿了――這隻是個無法傷害人的障眼術而已……必須具備一切條件如光線、角度、周圍材質,才能施展,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本領。”


    “但她怎麽會暈過去?”


    “這更簡單,她一出來,我已在她身上彈了藥粉,水鏡裏星芒一擊,兩下裏反映,便能使她陷於昏睡。”


    夢梅歡喜道:“祖婆婆,你抓住了她,雪筠有救了!”


    女祭司沉默了一會:“雪筠是死是生,用這姑娘是換不來的。夢梅,對不起。”


    夢梅顫聲道:“這是為什麽?”


    女祭司注視著妍雪:“你叫我祖婆婆,而她……同樣也是啊。”


    夢梅身子一震,不語。


    “重點不在此。”女祭司撫弄著昏睡少女的頭,“重要的是,瑞芒的希望,就在她一人身上。”


    不理會夢梅的驚愕,女祭司謾然吟道:“凡星所墜,其下有兵,天下亂。天子微,國易政。……隨凡星所墜,西方的天空另有自上而降,暉然奪光,白,長竟天,人主之星。陰星自西來,若欺中宮,有一線生機。”


    念完了,她長久地停頓,她的眼光和夢梅的眼光一齊落在毫無所知的少女身上。歎了口氣,她低低道:“是她……我等了這麽久,終於把她等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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