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夜間,看似漸停的風雪,竟然重又密集起來,風越凜冽,施、許兩人被擄上山,都沒帶得隨身防寒衣物,高山之巔風銳雪急,那座山洞難以取暖。[.超多好看小說]雁誌拾來柴枝點燃火堆,但芷蕾仍是抱著雙肩瑟瑟抖。雁誌又是著急,又自怨無用,想道:“那位崔前輩性情怪僻,猜之不透,若明兒又改了主意,我倆聯手也非其敵。即便她不殺芷蕾,這樣冷天,隻管將她在這裏拘禁下去,芷蕾素來嬌養,又怎麽禁受得起???我該如何傳個信下山,教陳夫人她們得知,好來相救芷蕾。”


    他心內焦灼,獨自走出山洞,探尋下山之路,可是千丈冰峰如削,根本毫無立足之地,他若冒險下山,隻怕白白送了性命。忽聽芷蕾在裏麵叫道:“雁誌……”趕忙走了回來,芷蕾小臉青白,顫聲道:“你別走開。”


    他見到的芷蕾,何等尊貴,何等高高在上,這時說了這一句,微微窘迫,更覺可憐可愛。他知芷蕾說出這句話極是為難,當下也不多言,隻答:蕾低著頭,一時不語,兩人清晰的聽見山洞裏“嗚嗚”的聲音,似遠而近,連綿不絕,芷蕾道:“剛才……也是這個聲音。”


    雁誌拾起一根柴,當作火把,在山洞四周瞧了一圈,安慰道:“沒有什麽。(.無彈窗廣告)也許是風,這山洞後麵興許還有空洞,那是風的聲音。”


    芷蕾尚未答言,卻聽見那嗚嗚之聲裏,夾雜了兩聲清晰的怪笑。芷蕾再也忍不住,跳了起來,一把抓著雁誌的肩膀,“你聽!”深夜怪笑,著實詭異,雁誌也嚇到了,隻聽得自己心髒怦怦強烈跳動,但芷蕾伏在他後麵,一顆心跳得比他更厲害,他大聲叫起來:“是誰?崔前輩,是你吧,何必在那裏裝神弄鬼的?請你出來吧!”


    笑聲倏然而止,除風聲一片死寂,雁誌感到芷蕾的身子靠近著他,透過衣衫微微顫栗,他是最信鬼神的人,這時卻湧出無限勇氣,低聲道:“別怕,別怕。”


    雪大,風冷,一步踩下去,約有半尺來深。沈慧薇不得已,拾一根枯枝借力緩行。那女孩子在她後麵半晌沒有一絲聲音,她忍不住回頭望望,搓鹽般雪霧裏望去,那女孩一張臉燒得通紅,愈加顯得一對眼眸深邃灼熱。


    山道險峻,遍野四周全沒遮風之所,更無棲息之地,一道道山溝填滿深雪,對於病人來說,實在是個最糟糕的所在,沈慧薇溫言道:“你扶著我吧。”


    南宮夢梅意外地抬頭看看她,明知她帶著自己走路也是不情不願,不過是一時心軟,但沒想到她心腸軟到這種程度,仔細思忖了一下,才低聲答道:“我能堅持。[]”


    沈慧薇沒作聲,等著她走上前來,便輕輕拉著她的手,她的真氣精純而柔和,順著經脈在夢梅身體裏流轉開來,南宮夢梅頓時精神一振。


    精神比原先好得多了,體力也見漲,然而高燒在體內作的難受,一時三刻是緩和不了,少女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強抑中胸中惡心,隻是氣息略略加粗。


    真是個內向、隱忍的孩子啊。


    七海之王南宮霖的女兒、文華公主的女兒,身份之高貴,滿天下沒幾個可比之,性格卻毫無矜貴傲慢,處處惹人憐愛。沈慧薇心下晃動著另外一張嬌豔的笑靨,銀鈴似的笑聲揮之不去,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還是比較喜歡那張揚熱烈一點。


    她還真是偏心啊,嘴角止不住微微浮起了笑意。


    雪愈大了,風還在刮,曠野深處冒出種種不知名的響聲,有些淒厲。道路越難行,沈慧薇手上還要帶著一個,表麵上是沒有多大出力,若在平時也是感覺不到什麽,但在這半尺來深的積雪裏,對她雙足是巨大的考驗,她也累了。


    兩人誰也不曾帶上帳篷之類,這麽惡劣的天氣之下,若說隨便找個地方歇息,半夜功夫,人可以完全凍僵。


    是以,必須堅持著走下去。


    天幕低而陰沉,雪光反照本來應該有些光芒,然而大雪飛撒下去,漫山遍野的積雪隻是映出沉沉無光的一層死白,兩條人影在風雪裏飄忽得有若輕煙。


    此情此景,沈慧薇又一次陷入似曾相識的恍惚。自入這洪荒連綿山區以來,她就不斷陷入這種恍惚,之前王晨彤一次偷襲,南宮夢梅一打岔,情緒淡了很多,可是夢梅小心翼翼地尾隨,總也不開口,四顧茫茫,那種感覺便又依稀撲麵。


    南宮夢梅指出的路,離她心裏那張地圖偏了少許,看來是走不到那個山洞了。那裏,埋葬著她少年時代曾經最美的一個夢境。盡管也是傷得七死八活,可那時有瑾郎,她一心一意回護著自己。這一生,仿佛也隻她回護自己。


    她的聲音依稀響起來,穿越時空數十年。


    “你一直想死對嗎?你一直想死。你想守護閃族安寧、想改變??現狀、也想完成平亂印所托付的任務,但是你同時卻在無時不刻地害怕著、逃避著。所以你不顧一切地受了傷,然後一股腦兒把這些重任推給一個你隨隨便便認識的任何人,自以為做得很妥當,可以安心。”


    “我沒有隨便給一個人……”


    “住口!”她嗬斥,“你不許說話,再也不許說話!我要你好好養傷,要你很快地好起來。你擔負了太多責任,所以決計不可以死。如果你不聽我的話,繼續糟蹋自己的身體,那麽你就去死,然而以後你不可以再見到我,托夢都不可以,我不見你。”


    沈慧薇幾次插不了話,聽到她最後故意用極孩子氣的口吻所說的狠話,終於低低地笑了起來。


    吳怡瑾生氣地道:“你又在笑什麽呀?”


    “我不死的話,如果……你可以多說兩句話,那也成。”


    “……”


    “瑾郎。”


    “……”


    “瑾郎?”


    “……”


    “哎喲!”


    “你要我說什麽呢?”


    “講故事吧。”


    “講故事?!”


    ……那些話,一字字,一句句,都仿佛在耳邊,如此清晰,數十年來鐫於心底。然而當年叫她不要死的白衣少女,如今早已死去。在她想來,她根本就是代替她死去的。沒有她,瑾郎絕不會被一步步逼到絕境,瑾郎同她不一樣,她那麽獨立,那麽勇敢,那麽有主見,瑾郎和她完全不一樣。


    落雪無數,她悄然無聲滴下淚來。有淚,就是還有痛。有痛,她就還有被人傷的可能。瑾郎已死,她用自己的性命換來她的生,使得她無論多麽疲倦,多麽艱難,多麽難以負擔,都不得不順著那條人生坎坷之路走下去。


    她在天上看著自己。她一定在天上。看著自己。


    縱令多麽無能,她隻是不要瑾郎看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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