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姒酌在模糊的光暈下看到她輕淡的笑容裏帶著一絲神秘悠遠的氣息,縈繞在她周身的銀白鬥氣似一彎弦月,化成一道濃鬱的屏障,一股懾人的威壓自她身上散開,難以言喻的優雅尊貴,與五百年前狂傲冷清的她不同,五百年後的她已鉛華洗盡,驚世芳華,蘊藏內斂。眼中的堅強、淡泊、鋒銳曆經歲月的磨練,流轉間挾著亙古的蒼茫淡靜,甚至有種從陵墓裏走出來的古韻之感。


    聽著那一聲輕笑,姒酌的神情陡變,心中劇烈跳動著,對商知淺,他一直是敬畏有加的,精通兵法戰陣,有著不輸於男人的鐵血手段和才智。就連算無遺策、殘暴冷酷的秦帝曾多次在她麵前敗北。


    往事一幕幕在他腦海中閃過,那些生死攸關,三人成行,熱血廝殺的情景仿佛發生在昨日。那年,英勇善戰的赫連勁,睿智無雙的君昊胤,風華絕代的商知淺,成為後世的傳奇。


    那一年,兵臨城下,赫連勁用一生的韶華,遊走在箭雨紛飛的無情疆場,一曲狼煙四起,席卷整個玄武大陸。


    那一年,君臨天下,君昊胤執手紅顏,為江山點畫成血海,不可一世的年輕君王墮入愛魘,盛世寵愛傾情天下。


    無人知曉,夾在兩個優秀男人之間,她付出的遠比他們所謂的愛意更多。戰場上,她不比智勇狠厲的赫連勁差;朝堂上,她不比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君昊胤青澀。她的智慧似一把出鞘的劍,一出招,一擊斃命。


    正如此刻,她那一聲笑,讓他想起血花飛濺,落於唇瓣染成的煉獄,散發著濃烈的血腥氣味,妖魅異常。當年,以一人之力對抗千軍的氣勢,使得天下女子脫離世俗束縛,永生不能忘記那夜似修羅的女子,一人一劍在千軍萬馬中寸步不離的護著秦帝,輕淺的笑容與此時如出一轍。


    當日,他就站在不遠處,親眼看著她揮劍、揚臂,帶著雪亮的冷光斬殺千軍,以一人之力,以女子嬌弱的身軀,於千軍萬馬中救下秦帝。


    “商知淺,我討厭你這樣的笑容。”姒酌陰鷙的眼神盯著商知淺,說出了很久以前想說的話。沒錯,他討厭看到那樣視萬物於無物的輕淺笑容,就像月亮的那一層朦朧優美的月華,無比鮮明,卻不染塵。明明雙手沾染鮮血,卻依舊極其優雅尊傲。為救君昊胤,不惜幹脆利落的斬殺數千軍隊。為愛,成為不可摧毀的月光女神。


    往事已矣,那些他熟悉的人都化為塵土,回首五百年過去,殘留在他腦中的記憶,日複一日靠著挖掘才不會模糊那些人。


    “我其實很羨慕君昊胤和赫連勁。當初,你以一人之力於千軍萬馬中救下君昊胤,這樣的魄力和執著,世間女人很難做到。赫連勁身重巨毒,你連想都沒想就親自為他吸毒,都未考慮自身的安危。別跟我說看著她幸福就是你的幸福,純屬不切實際。愛是自私的,沒有誰會輕易放棄那一份愛意。可是,在你們身上我看到了愛的無私和愛的守護。”姒酌聲音變得異常溫和,眼中流露出羨慕的情緒,開口道:“血城雖然摧毀了,但是主殿還完好的保存著。我要你留下來,我不會放你們出去。”


    “瘋子!”沉魚忍不住怒道,看著姒酌白如雪玉的肌膚,在昏暗的光芒下折射出豔美的痕跡,就非常氣憤,一個不老不死的老怪物,敢妄想留住她家主子,簡直白日做夢。


    “你可想清楚了?我們若是出不去,在外麵等候我的人絕對會將這座陵墓挖掘出來,最多一天的時間,你就可以見到陽光了。”君沐謙溫潤謙和的說著,眼神有一抹玩味,狀似無意的抬眼向商知淺看去,卻見她專注的看著姒酌的腳下,神情戲謔,一副對姒酌不搭理的模樣,他唇角的笑容隱了隱,低沉優雅的歎息:“滄海桑田,你在陵墓裏呆了五百年,想必不知道外界的事。如今的玄武大陸,與五百年前可不一樣。地上有火車,天上有飛機,出門行走非常方便,知道什麽是飛機嗎?那是在天上飛的神器,人坐在裏麵可以在天上飛來飛去,比飛禽類動物還要快速。除此之外,五百年後還有威力無比的火藥,隨便扔一個地雷下來,這座陵墓就能炸飛。”


    商知淺聽著君沐謙胡說八道的話,表示‘教育非常失敗’。她家兒子果真是童言無忌!口無遮攔啊!隨便在什麽人麵前都敢胡扯,君沐謙這麽大個人還津津有味的聽之記之。


    “荒謬!怎麽沒人告訴我天上有什麽灰機,地上有什麽火車,還什麽雷。”姒酌冷聲道,語氣堅韌沒有絲毫懷疑,或是短暫疑惑。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君沐謙,溫潤柔和的眼神如沐春風,蘊藏著龐大的朝氣。氣勢溫醇,氣質優雅,嗓音柔而迷離,字字攝人。


    商知淺平靜道:“姒酌,這些年與外界的聯係想來很頻繁啊。我們一進來時,就有一批自稱是伏羲部族的黑衣人來搶奪血珠,據說我身上的血珠是開啟陵墓的鑰匙。但是,觀你剛才的反應,如此肯定外界的事,就不止與外界聯係這麽簡單了。倘若我猜想沒錯,這五百年裏前來倒鬥的人幾乎沒人活著出去,不是他們死了,而是被你‘洗腦’,成為你與外界聯係的棋子。”


    “知道瞞不住你。君昊胤將我困在此處,並在上麵修建了赫連勁的陵墓,層層的機關術之下,根本無人能進來。我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君昊胤身上討回來都沒機會。料不到很多年後,有一批盜墓賊無意中闖了進來,機緣巧合之下打通了另一個通道。”姒酌神情恍惚的回憶,一字一句道:“我伏羲部族的巫蠱之術博大精深,幾個盜墓賊被我用蠱蟲救了一命。為了控製他們,我教他們伏羲奇門遁甲,機關異術,就是為了找到我若舜部族流傳下來的神器。鴛鴦珠、須彌戒指是若舜部族代代相傳的神物。”


    “鴛鴦珠是一對,一血珠,一魂珠,血珠是一顆很神奇的珠子,當年若舜族人外出遊曆,這枚血珠就流落在外,至今無人找到。而魂珠一直是血城的鎮城之寶,據說魂珠有著控魂、回魂的力量。五百年前,君昊胤摧毀了血城,魂珠有可能落入他手,也可能還在血城內。因為沒人知道魂珠在哪,就連若舜部族也隻是知道魂珠在血城,卻從未見過。”


    “至於須彌戒,它會直接認若舜嫡係血脈為主。蒼茫人海,若舜部族流落在外的血脈根本無跡可尋,這須彌戒指也就失傳了。因為鴛鴦珠和須彌戒指與我伏羲部族的伏羲琴都是神物,有著神奇的力量。倘若我擁有這些神物,我就不用呆在這裏。”


    “所以,我讓人一月進陵一次匯報外界的事,並將血城多年積蓄下來的財寶運出去,組織了一批盜墓高手。隻是沒想到,在一月一次的匯報中,聽到最多的便是蜀山之主。傳言蜀山之主歸來,血珠再現。這些年我派了我無數人進入蜀山,卻了無音訊,不是失去聯係,就是被蜀山之巔的鳳華城少城主抓去修橋鋪路。如今,見你擁有血珠,離我出去之日不遠了。”


    商知淺琢磨了半響,捏了捏血珠,看著姒酌道:“你就不怕他們背叛?即使伏羲部族能用蠱術控製人,但是對於倒鬥的人來說,他們求的是陵墓中的財寶和盜墓的刺激,麵對陵墓中的無數陷阱,他們一路走來,受你控製的幾率極小。縱然受你控製,不得不聽命於你,可是搜集來的情報你又怎知是真的?不是他們哄騙你的?再者,你給他們如此多的財寶,他們就算背叛,最多一死,但是可以留給後世子孫一筆財富。可見他們會搶著為你去死。”


    姒酌在聽到‘背叛’兩字時,眼神明顯閃爍一下,雙手緊握,極力壓抑著怒氣:“我伏羲部族精通巫蠱毒神術,你們之前見到蛇蠱就是我精心煉製的。若是背叛我,我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姒酌說到這,盯著商知淺,頓了半響,又道:“知道當初提議屠殺伏羲部族的始作俑者是誰嗎?”


    “重要嗎?”商知淺淡道,五百年前的屠族悲劇,已經成為曆史。史籍記載伏羲部族是一個用蠱控人殺人的邪惡部族,關於伏羲部族真正滅族的原因隻字未提。曆史掌控在當下,全部由統治者撰寫。那些永錄史冊的傳奇和故事,他們被史冊寫成一代聖君,或是一代暴君,或是成為傳世賢臣,或是成為保疆衛國的將士……萬載傳頌的傳奇人物,在曆史的舞台上留下屬於自己的色彩,但是不是每一件轟動的事件能收錄在史冊,源遠流長。


    幾百條人命不重要嗎?姒酌心中怒極,陰狠道:“屠殺伏羲部族的提議是赫連勁。在他上奏去邊疆之後,他身邊一名叫‘常勝’的小兵失蹤。那時,有人效仿伏羲部族煉蠱,並抓來活人來煉蠱。很多少年少女被人關押在秘密的山洞裏。我當時不知道有人冒充伏羲部族抓了童男童女煉蠱。他們不懂蠱術,很多幼童被活活折磨致死。赫連勁親眼目睹了常勝成為蠱蟲的養料。自此以後,赫連勁暗中觀察伏羲部族,一個月後,伏羲部族有多少人口,居住在哪都被他摸透。”


    “赫連勁甚至親自換了麵皮潛伏在伏羲部族,一直等待時機。待時機成熟,我伏羲部族全部一網打盡,沒有一個族人逃過那一場血腥屠殺。我和姐姐苟延殘喘著活下來,誰料我姐姐竟愛上仇人,罔顧血海深仇。她跟我姨母一樣為了愛,背叛了伏羲部族。而這一切,都源於一個可笑的誤會。我伏羲部族會巫蠱之術,但是卻從未用蠱蟲害人。赫連勁為了一個人,屠殺我伏羲部族幾百口人命,這世上怎麽有如此厚顏無恥的人?什麽儒雅將軍,不過是披著羊皮的惡狼!”


    姒酌慘然一笑,笑聲中說不出的淒楚、悲痛和憎恨:“赫連勁人麵獸心,君昊胤殘暴不仁,你為了這兩個人值嗎?我這些年閑著無聊,翻閱過史籍,關於開國皇後的一切隻短短一百二十字概括。而這一百二十字中卻並未提及開國皇後什麽時候薨逝,就連你的畫像都沒流傳下來。我隻聽說,赫連勁之死,對你打擊太大,一直隱居在蜀山。難道你是若舜部族的後人?所以能駐顏長生?”


    “我一睜開眼就發現過了五百年,並不知道五百年前發生的事。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商知淺眼底的清明逐漸蒙上一層黯淡,擎身而立,玉簪挽起的長發無風自動,陰冷的黑暗中,仿似她孤身一人在暗中行走,神情優雅寧靜如黑幕之下的冷月,置身事外的看著世間最美的風景融入黑暗,變得了無生機。


    君沐謙看著商知淺孤寂的背影,空寂的靈魂一點一點的生出了古老靜謐的氣息,僅僅隻是看著,那種湮滅絕望的感覺衝擊著他,一陣陣揪心。如果沒有長泰,帶著無數疑問和未解的真相,她已經自我放逐了吧。


    就在這時一聲懶懶的‘喵’聲響起,商知淺就看到墓室的牆壁上掛著一具毛絨絨的東西。它的動作異常小心翼翼,好似生怕從牆壁上摔下來一樣,慢慢蠕動著,低沉的‘喵’聲帶著怯怯的語氣。


    一行人拿著照明的事物,抬起手,瞪大眼睛的瞅著眼前趴在牆壁上不動的‘貓’,心中一驚,這個東西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商知淺輕歎一聲,不由厲聲道:“蠢貨!給我下來。”


    它聽到商知淺的話,黑乎乎的影子象征性的挪了挪,顯然挪動的速度異常緩慢而怯弱,‘喵’的一聲,再度響起。


    “這隻怪鳥不會是你的獸……寵……”姒酌驚道,他在陵墓中這麽久,陪著他最久的就是這隻懶鳥,除了睡覺什麽都不幹,懶到要人親手喂食的地步,不親自給它喂食,極有可能會懶到餓死。他一直不知道這隻怪鳥怎麽會出現在此,直到近幾年,這隻懶惰出奇的鳥時不時出去,有時十天半個月不回來,不得已才用晶鏈拴住它。此時,聽到商知淺一聲‘蠢貨’,自然聯想到她的獸寵,可是開國皇後的獸寵會是這一隻嗎?


    “你跑來這裏幹嘛?”


    體型似‘貓’的鳥緩緩地從牆壁上滑下來,咚的一聲滾在商知淺腳邊,肥肥的身子黏著她,兩隻紅彤彤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眼裏卻難掩委屈,親昵的姿態像找到訴苦的對象摟著不撒手。


    “這不會是神凰?”君沐謙腦補了無數個神凰的形象,就是沒見過又肥又懶又蠢的‘貓’。


    於是麵癱女王淵夙、沉魚、血盟衛們,包括姒酌驚奇的看見它肥肥的身子一團絨毛,一對翅膀羞澀的藏了起來,不好意思地扭了扭,喵了一聲,抱著商知淺的腿,表達相逢的喜悅。


    商知淺抱起它,在手中掂了掂重量,蹙眉:“肥死了!小白,這些年你到底吃了多少補品?這麽重,估計連飛起來都困難。”


    ‘喵’小白往主人手上蹭了蹭,急切地想表達它一點都不肥!


    “真是越來越像貓了,連叫聲都變了。你說有比你更蠢的嗎?”商知淺連連打擊道,這個又笨有懶又沒啥特長的獸寵,簡直是獸中奇葩。當年她遇刺,它就窩在一顆樹上睡覺,親眼目睹整個被害過程,就是不為所動,有這麽怕死的獸寵嗎?


    “吱!”小白啄了啄商知淺的手心,炸毛似的要解釋什麽。


    “還真是蠢,說什麽就信什麽。”


    小白許多年沒被主人罵了,驚喜的煽動著肉肉的翅膀,在空中翻動幾下,由於太重,咚的一聲砸到地上,圓圓的身子來回翻動。


    姒酌:“……”


    君沐謙:“……”


    淵夙:“……”


    沉魚:“……”


    ……


    野史記載,大秦開國皇後有一獸寵,名神凰,日行千裏,能說人言,喜肉食,識千字……


    ……


    神凰英明神武的形象破滅,原來是一隻又懶又肥的似‘貓’的笨鳥。


    黑暗中,小白一雙赤紅的眼睛像兩盞燈籠,純白的絨毛之下包裹著流暢的曲線,肥肥的身子散發著柔和的光澤。


    商知淺本想從小白口中探聽出五百年前的事,看這光景,真是幾百年如一日的‘蠢’‘懶’,神獸像它這般長歪的可真是稀罕。


    “姒酌,我當初救你的時候,你許諾過我三個條件。現在我要你實現當初的諾言,我第一個要你做的便是帶我們出去。”


    姒酌聽到這個條件,實在好氣又好笑,看著商知淺:“你以為我還是五百年前那個無知的少年?”


    商知淺搖頭,“沒有人會停留在原地,你知道你留不住我。”


    姒酌徹底沒轍,即便再痛恨君昊胤與赫連勁毀了他一生,他也無法將仇恨轉移到她身上,因為伏羲人不會恩將仇報。


    “當初你為什麽會救我?”


    “那是因為,我手癢,慈悲心發作。”商知淺淡淡的回答。


    她是存心刺激他嗎?姒酌可以預見,倘若留著她在此,他會比現在更痛苦。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罷了,他搖了搖鈴鐺,開口道:“走吧,我帶你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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