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憶殤


    熟悉的語氣,低沉悅耳的嗓音,聲線清潤而充滿磁性,像是踩在雲端俯瞰天下一般的輕佻不羈,在靜謐的黑夜顯得動聽魅惑,這樣的聲音與語氣,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望無際的夜空,那麽深邃而沉重。


    商知淺險以為出現幻聽,愣了半響,仿若帶著魔力的嗓音在祝安殿回蕩,仿佛玲瓏美玉投入沉寂已久的深潭,絲絲漣漪暈成一股瀅瀅清泉,帶著五百年的滄海桑田極盡清晰的回音縈繞在耳邊,叫人無可自拔地沉淪。


    君昊胤!


    商知淺清冷的雙眸盯緊楚贏,一瞬不瞬,俊朗的五官似被鍍上一層明光,散發玉潤之色,無論是赫連勁那令人懷念思痛的容貌,還是君昊胤的語氣神態,抑或是深沉的雙眸極盡溫柔,都讓商知淺有種無法逃脫離開的窒息感,種種複雜情緒如亂麻般糾纏在一起。


    那個男人,每一句話都帶著沉凝壓抑的氣魄,永遠高高在上,絕世容顏雍容淡漠,帶著睥睨天下的淩冽氣勢,永遠都漫不經心的展現清風明月般閑適,聖潔的光華掩藏的是狠毒冷酷的惡魔,輕笑迷離的笑容背後,是一顆入魔的心。


    君昊胤比之赫連勁更可怕的是,溫柔清涼的目光總會看透所有人的想法,並輕描淡寫地回擊。君昊胤將謫仙與氣質完美融合在一起,不啻於天上地下無人能及他半分風采。


    商知淺的質問,尚未開口,已經淹沒在祝安殿外間乍起的熟悉琴音。


    起音緩慢似水流波,輕、緩、如柔軟的唇吻過每一寸肌膚,纏綿,繾綣,甜膩,無限寵溺,每一個音節如情人私欲,低喃輕語,極盡柔媚。琴弦在靜謐下的夜空逐漸鋪展清晰哀愁的餘韻,音線細雨千縷的不絕於耳,淋漓盡致的告訴眾人魑魅魍魎鎮魂曲的真諦。


    商知淺知道魔煞宮與先前一批黑衣人打鬥起來,隨著悲涼的琴音,一縷苦澀的輕笑在唇角收斂,韻律清雅帶著明豔旖旎的喜怒哀樂,恰是魑魅魍魎鎮魂曲的可怕之處,悲憤隱忍的怒氣漸漸被挑起,往事種種在眼前晃過,那些唯美的畫麵,那些經曆血洗鮮明難忘的記憶,如落英繽紛般呈現出來。


    大秦軍隊短短三年內,收服南疆、北淵地區以及西部草原遊牧民族。在君昊胤攻下幽穀,一戰威懾臨天皇朝,也迎來了新的一年。


    幽穀禹城張燈結彩,街道上異常熱鬧,百姓似乎對戰爭已經麻木,每一天期許著天下太平,少受戰火之苦,最大的願望就是家人平安,每一年五穀豐登。


    君昊胤、赫連勁、商知淺從南疆、北淵、西部草原一路走來,烽火衝天,殺聲四起,刀光劍影中隻剩人間修羅場,何曾見過禹城百姓這般活得舒適自在。


    臨天皇朝光武帝沉迷煉丹長生,不問政事多年,朝政為寵妃奸佞把持。朝堂上太子禦與奸黨一派針鋒相對,肱骨之臣相繼被小人奸佞除去,朝臣逐漸離心,群雄割據之勢愈演愈烈,為搶奪天下征戰不休。時常搶奪百姓囤積的糧食,擄走男丁,導致百姓苦不堪言,揭竿起義的壯士不勝枚舉,最終使得臨天皇朝州郡接連發生暴動兵變。


    幽穀禹城是臨天皇朝的第一道天然屏障,雖是被君昊胤設計攻破,尚未進城便可看出激烈的戰爭,卻沒有波及城中建築和百姓。盡管商知淺三令五申,大秦軍隊進城後不能擾民,違者斬立決。但是君昊胤以鐵血殺戮處置城中官員,關押暴動的民眾在大牢。


    即便如此,繁華的禹城絲毫不受影響。自臨天皇朝建國,先後易主五次,曆經血雨腥風,朝代更迭,更是慘遭百次以上的火攻,血流千裏,一度受創,依舊是臨天皇朝易守難攻的天然絕壁。


    商知淺與君昊胤研究過幽穀禹城,禹城是臨天皇朝首屈一指的經濟繁華之地,防守程度不下臨天皇朝都城。又有幽穀作為最大保護傘,可謂得天獨厚的阻擋軍隊進攻臨天皇朝,是臨天皇朝第一道堅固的防守,兵家必攻之城。


    戍守禹城的臨天軍裝備精良,鎮守幽穀的十萬精兵都是太子禦萬裏挑一的精銳。君昊胤隻用區區五千人就攻下幽穀禹城,蓋因太子禦被奸黨設計陷害,天下喧然,文武百官,無不驚詫變色,一幹勇武將士罔顧職責,日夜奔赴京都為太子禦討說法。


    太子禦臨天皇朝上下,皆讚他絕世才華、仁厚重情,是國之英主。鎮守禹城三年的太子禦,受詔回京都,不慎中毒,於天樞殿猝死。


    沒有太子禦鎮守的幽穀禹城,沒有忠心赴死的良將,禹城十萬精兵,餘下八萬。八萬精兵又滲透奸黨與細作,臨天皇朝在失去太子禦後,君昊胤覆巢之下無完卵。


    “淺淺,你不開心?”君昊胤於馬上,手鬆鬆挽著韁繩,垂在馬肚兩側的雙腿微動,勒住馬韁,驅馬一路緩行,手中一擰,身下的神駒轉過來,直直對上商知淺所在的馬車。


    商知淺看著凜然氣勢的君昊胤,衣袍下擺暈染著凝固的痕跡,沾染血液的高靴緊緊裹著他的小腿,渾身的傷經過包紮處理已止血,隻是膚色較之尋常蒼白,兩頰輕陷,薄唇沒有血色,那雙似墨玉的眼眸帶著關懷,近在咫尺的容顏,是如此熟悉,卻越來越看不透隱藏在寵溺笑容下的深諳。


    “世上還有你君昊胤不知道的嗎?”


    君昊胤下馬,躍入馬車,強行霸占商知淺的腿,靠在她雙腿,舒服的疲憊的閉上眼,輕歎一聲:“我隻不過是略施雕蟲小技,調離太子禦回京都,想要讓他暫時失去兵權,想要讓他看清楚天臨皇朝的朝堂,想徹底擊潰他與生俱來的高貴,讓他無暇顧及幽穀禹城。”


    “一個心思縝密的對手,竟死於離間毒殺。太子禦的智慧與才華,以及手中握有的兵權,麵臨內憂外患時,其手段、謀略、隱忍,決計不輸於你。據說他從無爭位的野心,自小遭受兄弟姐妹排擠迫害,還能容忍,可見他是一個仁厚重情之人。外有強敵壓境,內有奸黨倒行逆施,朝中無良臣可用,他一死,軍心打亂,臨天本就四分五裂的形勢會掀起狂潮。”商知淺無奈的暗自歎息一聲,纖眉蹙起,嘴角噙著一絲淡不可見的澀笑:“以太子禦的謹慎,不可能輕易毒殺,是你做了什麽,才這麽快讓他死於天樞殿,致使臨天混亂。”


    “天資睿智,心思縝密,年少輕狂,恃才傲物。經曆兄弟殘殺後變得沉穩內斂,外表仁厚重情,實則在暗處大義滅親,控製光武帝,架空皇權,成為幕後的暗帝。


    當今世事紛亂,要一統天下,必殺太子禦,要一擊必殺太子禦,唯有血腥的誅殺。若不能誅太子禦,給他一兩年時間,就能再集大軍,收服民心,到時隻會成為大秦心腹之患。太子禦那樣絕世的人物,天下受他恩惠之人多不勝數,他甚至不需要任何手段,就有前仆後繼的人為他賣命。”君昊胤唇角勾起一縷笑紋來,圈著商知淺的細腰,悶聲道:“再說,臨天皇朝因太子禦之死軍心渙散,軍士幾乎不戀戰,直接投奔大秦。對於大秦的崛起,隻會是助力。


    臨天皇朝國土遼闊,幽穀禹城一敗,太子禦若是活著還可以再次整頓兵馬,養精蓄銳,傾舉國之力與大秦一戰,縱是得勝,大秦也會損失慘烈。如今太子禦被父兄毒殺,光武帝不足為慮。臨天皇朝失去威懾四方的太子禦,民心已經趨向我大秦。我們一路進入禹城,你可見百姓對大秦的懼怕?


    他們沒有。禹城的百姓比任何人都想結束戰爭,他們要求不多,唯有天下太平。大秦正是能庇佑他們的國家,他們不會反抗,隻會感激大秦軍隊驅趕了臨天軍那一群蛀蟲。我們一路走來,白骨森森,無人殮埋。百姓流亡路途,食不果腹,苦不堪言。烽煙血腥過後,處處淒涼哀嚎。可盡管如此,禹城在太子禦鎮守下,依舊能看出百姓安居樂業,街上繁華。難以想象是曆經無數慘烈戰場的城池。


    我知你與太子禦有過素麵之緣,心中對我用詭計誅殺他,頗不讚同。可是,若我不先誅殺他,我也會被對方斬殺。因為我和他是天敵,有我沒他,有他沒我。”


    君昊胤清朗透著慵懶的嗓音冷淡的沒有一絲起伏,仿佛將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化作虛無,似看透世間一切,永遠掌握在手中,天生的王者氣勢,不會因一時語調太過溫軟而銳減。


    商知淺聞言垂眸見他正眯起雙眸,濃密的睫毛投出一片陰影,遮擋眼中的色彩,神情誠懇而霸道,不由笑道:“太子禦仁厚重情,是個長情之人。你深知他愛慕驚世才情,傾世容貌,絕世神功以及富可敵國的神秘女人,曾為心中所愛放棄太子身份。倘若你的對手是睿智天下無雙的太子禦,如何才能徹底擊垮他,讓他痛,讓他絕望,唯有奪他心頭最愛。太子禦不在乎錦繡江山,卻深愛那名神秘女子。那名神秘女子是你早先安排在太子禦身邊的人?”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計,太子禦這樣長情的人,最是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我不過是給他一個讓他心動的女人。你口中驚世才情、傾世容貌、絕世神功的神秘女子便是伏羲部族的族長姒夭。當日有人上門找你報恩,恰巧你有事外出,我便見了來人。”


    “什麽時候的事?”


    “大概一個月前。他們姐弟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跪在門外長跪不起。”


    “所以你在得知他們姐弟的身份,便想利用伏羲部族的巫蠱秘術對付太子禦?”


    “我並不知他們姐弟的身份,直到三天前才知曉她是伏羲部族的族長。不過,已經不重要。她完成任務,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君昊胤,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我發誓,隻此一件。”


    “太子禦那樣俊美,身份尊貴,又博學多才,不濫情的人,你就不怕美人計中的美人傾慕於他?你若不怕美人變節,除非你有十足的把握美人不會愛上太子禦。莫非她心中思慕於你?”


    君昊胤勾唇輕笑,越發將頭往商知淺身上蹭,急促的鼻息幾乎要貼在商知淺細膩的肌膚,幽深的眸光滑向一起一伏的圓潤弧度,一股熱血衝向腦門,接著身體不受控製地將她壓倒在身下,目光所及是她線條柔和的五官,弧度優美纖長的頸脖,隻覺莫名的火自心口處蔓延開來,伸手將眼前深愛女子的衣襟拉下,不顧受傷的身體,俯身含住她晶瑩若蝶翼的鎖骨,帶著女子特有的呼吸節奏,淡淡的,如煙似霧的清甜,不得不承認他愛極她的氣息:“世間女子我隻要你一人。”


    “你受傷了,快放開我。”商知淺狠狠瞪他一眼,太過貼近的呼吸,惹得她有些發燙。那屬於成熟男性特有的渴望,熾熱的觸感透過布料感染她的肌膚,一陣無端的燥熱襲來,使得渾身緊繃,背脊汗濕。


    “不放。”君昊胤輕挑眉,臉差不多埋在她的頸脖,明顯能感覺到她鎖骨處精致的突起,細細的吻如春雨一般灑在溫軟馥鬱的身體上,甚是霸道的話硬生生勾勒出幾分無辜:“淺淺盛情邀請,我怎能不如你願。”


    “君昊胤,你再不放手,我廢了你。”商知淺手腳被他束縛著,衣衫已被層層疊疊褪下,堆在她腰間,墨發散開,朦朦朧朧的遮著胸前嬌挺的弧度。暴露的春光頓時又羞又惱,掙脫中抬腳便向他腹部踢去,想到他渾身的傷,那一腳又生生縮回去。望著埋首辛勤勞作的男人,聽著車外步伐一致的軍隊,她瞬間羞澀至極。


    君昊胤聽她說得淩厲,卻好似纏綿情話,又見她停止掙紮,早已洞悉她柔軟細心的一麵,身體越發熱切地壓過去,緊緊貼著她的身體交融著,頗有幾分無賴的在她耳邊低聲道:“我身上的傷痕是為你留下,我一生都帶著,下輩子都不讓它消失。這樣支離破碎的我,你舍得廢我?”


    商知淺撞上君昊胤釋放魔力的雙眸,眉眼間的溫柔與專注,完全沒有平日的冷酷殺伐,手貼著他精瘦的腰間,自背部用手指細細輕撫,指腹摩挲著他身上舊疤痕,有種奇怪的感覺,觸手完全沒有凸起和褶皺,滑嫩的沒有疤痕一般。本欲認命的讓他為所欲為竟出手鉗住他,一個擒拿手將他推到,喘息道:“你君昊胤怎麽怕幾處刀傷,在亂來,我……”


    一陣天旋地轉,溫熱的觸感襲上唇瓣,君昊胤一個反撲,將她壓在身下,低笑一聲,迫不及待地吮吸,甜美甘醇的馨香彌漫在唇齒間,舌尖探索挑逗的翻攪著每一寸,深深地感受到口中渴望已久的甘露。


    吻到快要胸口窒悶,才不舍的放開,眼中凝著一抹濃烈的欲望,身體做出的反應卻隻將她淩亂的衣裳穿戴整體,低沉嘶啞的笑逸出唇齒間:“淺淺,是不是失望了?若是想我繼續,說聲就好,憑著我這受傷的身體……”


    “閉嘴。”商知淺回過神來,整個身體發軟的靠在馬車上,雙頰熾燙,沒好氣的踢了踢君昊胤的小腿:“不要試圖蒙混過關,轉移話題。用一個深愛你的女人迷惑太子禦,手段本就不光彩,也失了為君者的氣勢。”


    “淺淺,天下之爭,爭的是手段與智慧。江山與美人,自古是英雄人物的墳墓。有人為江山,煽起風雨血腥。有人為美人,放棄錦繡江山。至於憑什麽手段得到,真的不重要。凡是亂世,就不能避免殺戮與人性考驗。倘若不費一兵一卒,隻用一個女人的愛摧毀太子禦,我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君昊胤沙啞的聲音帶著未散的欲望,眼中情潮翻湧,並未發現商知淺的異樣。


    “若有一天,江山與我,隻能選一樣,你是不是棄我而選江山?”


    “淺淺,江山如畫,我想要多少就能畫多少,何必去爭。你於我而言,是世上絕無僅有深愛的人……”


    商知淺看著疲憊至極的君昊胤呢喃著進入睡夢,轉掠間目光看向馬車外的赫連勁,心裏卻是想著同樣一個問題,赫連勁毫不猶豫的回答:“能夠掌管天下臣民的生命,如畫江山固然吸引,隻是我要求不高,一個深愛的女人足以。”


    ……


    大秦軍隊在攻下禹城之後,便勢如破竹攻下禹城附近的城池。嘹亮的號角在臨天皇朝響起,煙塵滾滾,血跡斑斑,大秦江山是鮮血澆灌的,沒有血腥殺戮和鐵血鎮壓,便會有更加殘酷的戰爭和更深的矛盾。


    同一片天空,曆經五百年後,琴音一起,血腥殺戮的記憶鮮明,長明燈映照下的容顏未變,依舊俊朗挺拔,殺伐果敢,神情深沉潛藏。五百年惘然一夢,最終還是回到原點?


    楚贏,你到底是誰?隔了這五百年光陰,你又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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