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年十月初,皇帝擺駕暢春園。


    這一夜,婉兒輾轉難眠,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著梁上的雕花發呆。明天晨曦之時,她就要離開這個皇宮了,心裏有歡喜有緊張,也有擔憂。她在害怕什麽呢?一切都由胤礽去操辦,但她還是不能放心,隱隱有一種預感,不會樣樣順利,總覺得會有什麽大事發生,惴惴不安。


    她再也躺不下去了,翻身起床,開始收拾著包裹,其實這裏沒有一樣東西是屬於她的,草草包了幾件普通的衣裳,但翻箱倒櫃時,竟然找出了一隻墨綠色的翡翠鐲子,這還是夏天時汪公公賞賜給她的東西呢。不禁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肚子,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被那顆小小的藥丸侵蝕成什麽樣子了呢?


    索性把鐲子套在手腕上,若是將這東西留在宮裏,心裏總覺得不安,好像是贓物一樣,隨時都能被當成小偷抓去。


    “當,當,當。”有人輕輕扣響了房門。


    難道是被人發現了,她慌張地將包裹扔進了床下麵,強做鎮靜地推開門,竟然見到春籮站在月光下,兩頰腫得如同小山一般高,淚眼婆娑的看著她,一頭撲進了她的懷裏,“婉兒妹妹,我真不想活了呢。”


    “怎麽了?怎麽了?”婉兒擔憂地把她拉進屋,用涼水搓了一把帕子,心疼地擦拭著她紅腫的麵頰,“這是誰幹的?居然下手這麽重?”


    “是…是德妃娘娘”,春蘿哽咽地答道,“今兒早十四阿哥向娘娘說,要娶你做福晉,娘娘一氣之下,知道我和你素來交好,就命白玉扇了我幾十個耳刮子。”


    “她也太蠻不講理了,自己管不好兒子,就拿你出氣。她要是想扇人耳刮子,就衝我來呀,憑什麽欺負你”,婉兒氣得將帕子狠狠甩到了地上,本以為德妃是個和善的主子,原來也和其他人一個德行呢。(.好看的小說)


    “娘娘可是個聰明的主兒”,春蘿止住哭,眼神閃爍地看著她,“十四阿哥的脾氣,她最是清楚了,像頭掘驢子一樣,誰也攔不住,除非他自己打消這念頭。娘娘打我,還不是做給你看的。你是太子的心頭上的人,就算是德妃也不敢把你怎麽樣,隻能衝著我來了。她知道咱們是姐妹,所以想借著我臉上的傷暗示你,好自為止。”


    “是嗎?”婉兒眯著眼睛瞧著她,一直都隻當春蘿在永和宮裏是隻任人宰割的羔羊,看來是自己小看她了呢,她的心思遠比自己想象得更加細膩,聽她一席話,好似抽絲撥繭,樣樣說得清楚明白,而且她還把自己摘了出來,站在一個為好姐妹打算的立場上,真是高明呢。


    “放心,我明白了,十四阿哥會打消這念頭的”,婉兒冷冷地回了一句,姐妹間的關係就此淡漠了許多。


    “你要怎麽做?”春蘿不放心地問道。


    “隻要她見不著我,也就漸漸把我忘了”,婉兒不耐煩地站起身,背對著她,想做一個送客的姿勢,可春蘿上前一把拉住了她,“天天在宮裏,他要是想見你,你又怎麽避得了呢,除非你離……”,話到一半,春蘿突然頓住了,驚恐的看著婉兒,“婉兒,你不是要……”


    “春蘿姐姐,天快亮了,德妃娘娘也該起床準備去暢春園,你還是快回去伺候吧。”婉兒擺開她的手,敞開了房門。


    春蘿知趣地向門後走去,但離開時,又留了一句話,“婉兒,別忘了,咱們就像隻飛在半空的風箏,那根線可不在我們自己手中,萬一線斷了,人也就沒了。”


    婉兒認同地點了點頭,可她已經豁出去了,就算粉身碎骨,她也不在乎了,重重地關上了房門,春蘿的影子在門上停留了許久,最後隻聽到一聲長長的歎息,飄然遠去。


    婉兒依在門板上,不敢再回頭,春蘿,她是這個世界裏第一個讓自己感到溫暖的人,監牢裏的那一夜,依偎在她的懷裏,才積蓄了足夠多的勇氣麵對這個陌生而冷酷的世界,然而,現在就要告別了,也許不能再見,也許剛剛是最後一眼,也許會懷著對她的感恩閉上雙眼。


    婉兒哭了,淚水像是洞徹了她的心扉,自顧自地向外湧出,心裏難言的不舍,隻能默默地化做幾滴透明的淚,恐怕,現在的她,也隻有這眼淚還是清澈的吧,心早就被這皇宮染成了亂七八糟的顏色,連她自己都感到厭惡。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沒關係,過了今天,就離開這裏了,她一定能夠找回那個曾經的自己,和胤礽開始新的生活。


    東方的天空露出了蒙蒙的白光,一抹淡淡的紅絲飄入白幕之下,日頭在漸漸地升起,時間在一點點地流逝,終於,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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