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風吹進窗子裏,撩動了龍案上半敞的書卷,康熙靜坐在案前,卻沒有被淩亂的翻書聲擾到,反而是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手中的一封罪己書上。舒籛鑭鍆從頭一字不漏看到尾,臉上的神情始終是冷淡的。


    軒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本以為看到這封東西,他會暴跳如雷,或是咬牙切齒,但從皇帝的平靜中,軒兒隻領會到一種薄情的冷酷。是真地再也不在乎自己的惠妃了嗎?他竟然對這種泯滅良心的事情無動於衷?


    再也等不下去了,軒兒試探地問了聲,“皇上不氣嗎?”


    輕輕地一聲冷笑,康熙抬頭看了她一眼,“朕對她已經一點感情也沒有,朕肯留她一條性命,就是徹底放棄了這個人,無論她之前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朕都不予追究,這就算是給她納蘭家最有一點情麵吧。”


    軒兒麵色肅然,對一個女人來說,什麽最恨?康熙剛才這番話便是灩。


    “對了,惠妃怎麽會寫這個東西給你?”話鋒一轉,康熙奇怪地看著她。


    “娘娘重病,奴才帶太醫院的賽大人回宮去為她診脈。皇上或許不知道,賽大人少年時曾是阮院判的學徒,一直對阮院判心懷感恩。賽大人又多番救我性命,奴才自然要還這個恩給賽大人。所以……”軒兒見他已對惠妃沒有半點情分,索性就坦然道,“所以奴才就以治病來要挾惠妃娘娘,逼她寫下罪己書,還阮院判一家清白,奴才也算是報答了賽大人。”


    “你居然敢威脅皇妃!”康熙微微愕然,卻又一語中的,“你是故意的吧?惠妃的病再重,自有其他太醫院的人在。用得著非他賽倫一人嗎?莫不是你讓那些人不許插手,將惠妃逼到絕境,她為求生就隻有乖乖就範。踏”


    軒兒頷首點頭,康熙雖是聰明,看得清天下大事,卻看不透後宮裏的迷霧。(.無彈窗廣告)豈是她命人不許插手啊?恰恰相反,若不是她,惠妃連生的機會也沒有。她不過是順勢從中為自己爭取了一些罷了。“皇上,這事上,奴才是耍了些心眼,但若不是如此,惠妃又怎麽可能承認呢?阮大人一家著實冤枉得很,求皇上能為阮家平反。”


    “你口口聲聲要為阮家翻案,是不是心裏也有些怪朕啊?”康熙似有不悅道,“當初是朕命人殺了他。他沒有治好朕的愛妃,本就該死。為虎作倀,暗下毒手,更是該滿門抄斬。朕隻是殺了他家中男丁,女子被發配邊疆為奴,已經是寬宏大量了。今日你求朕為他翻案,不是要證明朕是錯的,朕枉殺了他性命嗎?”


    軒兒沒想到康熙在此事上反應會這麽大,趕忙跪了下去,“奴才沒有這個意思。奴才隻是覺得阮院判是被惠妃連累的,所以……”


    沒等她說完,康熙又冷聲問道,“你為什麽這麽積極要替阮家翻案?”


    “奴才是為了報答賽大人的多番救命之恩啊”,軒兒有些忐忑地看著他,隱隱覺得哪裏不妙。


    “為賽倫?”康熙忽然冷笑幾聲,“你與他的關係果然不淺啊?”


    什麽意思?軒兒抬起頭,不安的感覺更加強烈。這時,書房側麵的門被打開,一個人走了出來。軒兒看到她的那一刻,頓時呆住了——德妃,她……她怎麽藏在裏麵?


    “皇上,臣妾說得沒錯吧”,德妃慢慢地走出來,一臉的惋惜之情,“臣妾本來也不想讓皇上傷心,可是軒兒做的事情,實在讓臣妾擔憂。她畢竟是皇上最信任的人,萬一做錯了什麽,那讓皇上情何以堪啊。”


    “夠了”,康熙不願再聽下去,眼神複雜地看著軒兒,“說!你到底和賽倫是什麽關係?”


    軒兒看了眼德妃,恍悟她做了什麽,居然借此在康熙麵前編排自己與賽倫的關係——德妃,果真咬人的狗不叫!狠狠地剜她幾眼後,目光重又睇上康熙,辯解道,“賽倫大人三番四次救了奴才,奴才不應該和他是好朋友嗎?若是奴才為了避嫌,連對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躲得遠遠的,那奴才豈不是毫無良心嗎?”


    “隻是,這朋友的關係是不是也太近了”,德妃微微一笑,抬起手,白玉將一本卷宗放入了她的手中。德妃打開,隨意地翻看了幾頁,輕言,“自打你入宮後,這些年來,都是同一位禦醫為你看病,無論大病小病,每月裏總會有那麽幾天以請脈之名見麵。本宮就奇怪了,太醫院隻有賽倫一個人嗎?聽說,這位堂堂的賽禦醫,竟然還親自為你熬藥。或是本宮少見多怪吧!這男女之間還真地能是純粹的朋友嗎?”


    真想破口罵她幾句啊!


    軒兒強忍著怒火,臉上勉強擠出笑容,“娘娘向來不願理會後宮事務,何時有心情翻看太醫院的卷宗啦?”


    “本宮以前身體不適,以為你辦事妥當,又是皇上信任的人,把後宮事務交由你打理,本宮也放心。可本宮已安排太醫院的人去照顧惠妃了。你卻偏偏又與賽倫回宮去為惠妃診脈。本宮就疑惑了,你怎麽會這麽信任這位賽大人?聯想你入宮後的種種,凡是關鍵時刻,這位賽大人總是與你站在一處。之前的定嬪中毒,後來的和嬪小產,哪一回不是這賽倫替你說話。若說你與他隻是朋友,怕是沒人能信吧?”


    “你——”,德妃的一番話說得軒兒啞口無言,她真是大意啦,當初德妃那麽輕易就答應她放出賽倫,她怎麽就不多想一想呢?如今,被德妃反咬一口,她竟是連還手的餘地也沒有。她今日算是見識了,德妃的厲害遠在於惠妃之上。看到德妃向她露出不屑的詭笑,她隻恨不得上前一個耳刮子扇過去。


    德妃見軒兒一臉的憤恨表情,故作委屈地看向康熙,“皇上,您是了解臣妾的。臣妾向來不是一個惹事之人,更不會與人為敵。隻是臣妾是皇上您的妃子,想到此事可能會讓皇上龍威受損,臣妾也顧不得其他了。”


    “你的心思,朕都明白”,康熙衝她點點頭,“你是後宮之主,此事你做得對,也做得很好。不虧是朕身邊的老人兒,事事都為朕著想。”


    德妃聽他這麽說,如釋地微微一笑,卻又即刻憂慮起來,“皇上,此事還是要徹查清楚了。萬一冤枉了軒兒姑娘,臣妾可真是犯了大罪了。”


    “朕一定會查清楚的”,康熙定定地盯著軒兒,對德妃道,“你先回去吧。”


    德妃躬了身,由白玉扶著退出了房間。


    片刻的沉默後,康熙突然道,卻像是在自言,“朕這輩子從來不相信任何人,朕隻信自己。五十多年了,朕總是一個人,朕常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孤獨的人。半生孤寂,朕想要有個可以信任的人在身旁,朕以為朕找到了。可為什麽?你要讓朕失望?”


    軒兒苦笑著搖搖頭,“說到底,你還是不信我!”她累了,她不想再費精力去跟他解釋什麽了,“既然你不信我,我也無話可說。皇上想怎樣就怎樣吧。”


    “你這麽跟朕說話,信不信,朕可以立刻殺了你!”他最討厭她那種毫不在乎的表情,恨得狠拍著書案。


    軒兒沒有理會他,反而低下頭,懶得再說什麽。


    一股怒火衝上頭,康熙大喊了一聲,“來人,把她給朕關進牢裏去。朕要砍了她的頭。”


    難得見皇帝發這麽大的火,李德全領著幾個太監進了屋,不敢再說什麽,挾了軒兒走了出去。


    黃昏了,夕陽染紅的天空映在她眼中,像一片平靜的海。明明被綁著要關入牢裏等死,可她卻一點怕的感覺也沒有。是啊,她不怕死,死有什麽好怕的。她隻是心寒,在皇帝的心裏,她永遠在猜疑與信任之間拔河。


    ——皇上,原來,你的信任是如此的脆弱。我再也不稀罕了。


    重重地推倒在牢籠中,軒兒揉了揉被摔疼的膝蓋,卻聽得牢門外李德全的聲音,“你不應該跟德妃作對的。”


    軒兒回頭看著他,老公公微微佝僂的身子,仿佛永遠都很累似的。她輕輕地笑了,“原來,李公公才是最會審時度勢的人,前本生跟著皇上,享受榮華富貴,後半生追隨德妃,保得晚年安康。”


    “軒兒,其實我並不討厭你這丫頭。你很聰明,懂得怎麽在複雜的深宮中生存下去。可你卻往往太感情用事。這後宮裏啊,你凡事都得先為自己考慮,別人的性命,那是在你絕對安全的前提下,量力而為的。”


    軒兒知道他是好心勸自己,點了點頭,“李公公,煩請您給皇上捎句話。既然皇上在這世上隻相信自己,那就應該永遠相信下去。”


    “好,我會轉告給皇上的”,李德全轉身正要離去,卻又想到什麽,回了頭,“可有什麽話讓我捎給別人嗎?”


    軒兒微微愣了下,抱膝坐好,心裏想起胤禛,百感交集,“算啦,都讓彼此了無牽掛吧。”


    “唉……”,見她如此,李德全忍不住歎了聲,背手慢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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