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昊的心情很糟糕,因為近來就沒有生過哪怕一件讓他省心的事情。


    先是羅侯貪功好勝強行屠龍,令青梅郡主突然失蹤,直接引來燕王怒火,這個問題才剛剛解決,結果北來災民與糧食短缺,立即成為他的頭等心病,累死累活好不容易平息了災民騷亂,本想好好睡個覺,可誰知道大晚上也不叫人安生。


    武幽王居然悄無聲息的拿下了蝰蛇幫?龍門竟然一反應都沒有?


    顧昊很想罵娘,他越覺得龍門部眾都是吃著皇糧,不思己任的蛀蟲,這麽大的事情居然沒有提前察覺,連酒囊飯袋都不如!


    於饋舍堂前走下馬車,顧昊抬頭望向已然被摘去牌匾的門梁,直搖頭:“饋舍,饋舍,真好意思叫這個名字!”


    在被下人領去大堂的路上,顧大刺史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那就是武幽王為什麽要對蝰蛇幫搞突然襲擊,而他看到沿路上時不時現身的衣衫襤褸之人,心頭恍然大悟,原來是為了這個剛剛冒頭的丐幫啊。


    丐幫之名,顧昊有所耳聞,他也知道這個幫派出自段平生之手,但他並未對此上心,因為他覺得一個剛剛成型的小幫派而已,壓根掀不起什麽風浪。


    結果他錯了,錯得非常離譜,這何止是掀不起風浪啊,明明都已經掀起了小半座幽州城。


    顧昊還沒有進入大堂,就看到裏邊站著密密麻麻的幽州權貴,身家個頂個的厚,地位個頂個的高,其中甚至有呂三思的存在。顧昊頭,這麽些年,他哪裏會不知道呂三思實際上就是蝰蛇幫的幕後之人?隻是礙於對方的身份,以及他始終沒有觸及自己的底線,才放任蝰蛇幫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生存。


    “呂三思還真是能撐得住氣啊!”


    見到正襟危坐的呂大人,顧昊心中生出莫名感受,如果可能的話,他想在離開幽州之前,做出一份大業績,主角便是呂三思,隻可惜,顧昊並不覺得自己有這個能力與時間,除非能夠得到燕王李忠與安大節度使的鼎力相助。


    搖搖頭,耳邊傳來“刺史大人到”的呼喊,不知為何,顧昊越聽越是刺耳,一晃五年,自己頂著刺史之名在幽州待了五年,終究是有些厭煩了啊!


    眼見顧昊邁步行來,大堂中早就等的急不可耐的幽州權貴們,立刻像炸了鍋一樣紛紛出言,生怕被別人搶了話頭一樣,擠在門邊,堵住了顧昊的去路。


    刺史大人的臉有些黑,不過幽暗燈光並未顯露出來,他心說要是龍門部眾是吃了皇糧懶得動彈的蛀蟲的話,那他麵前這些無比憤慨的家夥,就是拿著民脂民膏還貪得無厭的臭蟲。


    “大人,您可要好好管管那武幽王!他自恃身份,不允許旁人指責,自己卻濫殺無辜,草菅人命,甚至強占他人居所,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的強盜行徑!”


    “對啊!”


    “大人,他們武王一脈故態複萌,以為這幽州城還是他們的天下,想殺人就殺人,想奪地就奪地,此風斷不可長,還望大人能給死者一個公道!”


    “馬老板說的是!”


    顧昊不露痕跡的退了一步,盡量不讓這些控訴之人的唾沫落到自己的身上,他換上了一張笑臉,抬起雙手做出下壓姿勢:“諸位稍安勿躁,顧某火前來,還不清楚此事的起因經過,待顧某查明真相,定會將凶手繩之以法!”


    “這還用查?事實不就在那裏擺著呢嗎?武幽王看中了饋舍堂,便強行殺害吳家父子,鳩占鵲巢,此刻還坐在主位之上呢!”


    “是啊,大人,您不必浪費功夫了,他武幽王不知王法!屢屢強詞奪理,你看看我這一口牙呦,就是被他縱容手下給打的!”


    顧昊瞄了一眼,一口牙齒就剩下幾顆,顯然是被打得不輕,他頗有些無奈的拱了拱手:“諸位想讓我主持公道,起碼也得讓開一條通路,放顧某進去吧?”


    此時,這幫幽州權貴才想起來,他們已經被憤怒衝昏了頭腦,趕忙向兩邊扯開,供顧昊進門。


    刺史大人心中搖頭不止,感受著周圍的灼灼目光,越覺得這些年自己似乎是過於放縱了某些人的展,看看這些屍位素餐的家夥,一個個光顧著往口袋裏撈錢,卻壓根不顧及民間疾苦。


    他敢說,要是讓在場的這些幽州權貴,貢獻出各自家中的一半存糧,就絕對不會興起下午的災民騷動。


    “浩然兄!”


    出言者乃是呂三思,而浩然則是刺史大人的字,之所以在這個場合這般出言,是為了顯示兩人的關係比較緊密。顧昊看著眼前這位肥頭大耳的笑麵虎,拱手應道:“呂大人。”


    一言知深意,胖乎乎的呂三思眯起了眼睛,陷入肥厚麵頰之中,旁人看起來他是在微笑,可他自己心中卻不怎麽美妙。


    單單三個字就讓他明白了顧昊的表態,對於蝰蛇幫的這件事,他不會偏向自己,當然也不會給武幽王賣好。


    當然,哪怕顧昊不選擇中立,呂三思也不怕,因為眾目睽睽,他武幽王還能洗脫罪名了不成?


    “見過王爺。”


    顧昊對段平生說道,語氣淡然,讓呂三思在心中暗自頭。


    “一小事,還要麻煩顧大人親自跑一趟。”


    段平生沒有露出討好的姿態,就像平常閑聊一樣,讓顧昊就坐於上位置,正好與呂三思相對。


    “王爺,聽說……”


    顧昊正想著該怎麽開場,結果就看到段平生猛一抬手,打斷了他的話:“在開始之前,本王想說幾句話。”


    此言剛落,立時引來猛烈反駁。


    “哼!顧大人都來了,你還有什麽好說的?不會是你害怕了,想要賠禮道歉吧?武幽王,你不覺得有些晚了嗎?”


    “就是!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麽好解釋的?”


    一時間,堂中叫囂著無數,個個都伸長了脖子漲紅了眼睛,大張著嘴巴,恨不得將段平生給活吃了。


    俗話說得好,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這些人大都能夠猜到等新刺史上任,他們想要繼續大肆搜刮錢財,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了,於是乎,這段時間也是廣進賭坊最為忙碌的日子,可是偏偏這麽關鍵的節骨眼上,身為廣進賭坊重要運轉一環的蝰蛇幫被武幽王給滅了,這怎麽能叫他們不恨?


    他們簡直是對段平生恨之入骨啊!


    麵對這樣的局麵,顧昊繼續無語,呂三思則笑而不語,段平生則雲淡風輕的喝了口茶水,默然不語。


    然而就在這時,有人卻突然動手了!


    隻見老實巴交的許伯達忽然帶著幾個武人闖進大堂,二話不說就揪住某個咆哮之人的衣領,向外扯去,起初這些人還沒反應過來呢,仍舊衝著段平生大喊大叫,結果聽到身後傳來撕心裂肺的叫喊,麵色不禁大變,紛紛怒斥:“武幽王,你實在是太無法無天了!明明顧大人都到場了,你還這般目無王法,實在是罪該萬死!”


    段平生不為所動,呂三思則是睜眼看了看顧昊的態度,忍不住皺了皺眉,因為刺史大人此時正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沒有聽到旁人的訴苦。


    他是什麽意思?


    呂三思心中疑惑,沒有從座位上站起,任由自己的同黨被賈龍陽許伯達等人一個個扔出大堂,再被丐幫幫眾趕出門去。


    盡管如此,瘋狂叫囂卻從未停止,固然是被揪住了衣領,卻仍舊有人竭力指著段平生的鼻子大罵:“武幽王!你簡直不可理喻,比李長風還要禽獸不如,幽州城怎麽會出了你們這對父子?”


    方才始終沒有什麽動靜的段平生,忽然放下茶杯,“掌嘴”二字與賈龍陽的厚實巴掌同時落下,頓時將那人打得七暈八素,不省人事。


    眼見顧昊仍舊沒有反應,呂三思有些看不過去了,他衝段平生陳聲說道:“王爺,你這般縱容手下,恐怕有些不妥吧?”


    “不妥?”段平生出言反問,“有何不妥?他敢侮辱本王,就應該掌嘴!要不,呂大人也試試?”


    麵對段平生的挑釁目光,呂三思的小眼睛深處泛起一絲陰霾,在這麽一位不講理的家夥麵前,隻有拳頭才能真正的將道理攥在自己的掌心,估摸著顧昊就是看到這一,才沒有任何表態。


    然而事實上,呂三思誤會了刺史大人的意思,他不是礙於段平生掌握的力量,不敢出言製止,而是壓根就沒想過製止。


    “這幫心煩的家夥終於走了啊!”


    顧昊悄悄的鬆了口氣,此時居然還有心思端起旁邊的茶杯,細細品上一口,嗯,不得不說,武幽王這一做得還是蠻地道的,沒有用些爛茶葉。


    要是呂三思知道他現在還有閑工夫品味茶好茶壞,指不定會吐出一口老血。


    等到所有的閑雜人等被清理得一幹二淨,賈龍陽與許伯達等人便看守在大堂之外,堂門關閉,隻剩下段平生等三個人。


    “說吧,武幽王,等了這麽久,就不必廢話了。”


    最先出言的是呂三思,他著實對顧昊不聞不問的態度,有些怨言,更是無法忍受段平生無法無天,自以為隻手遮天的模樣。他之前也想過是否跟著旁人一起離開,但他就怕顧昊和武幽王暗中進行什麽交易,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而,他便選擇留了下來,想要親眼聽聽武幽王有何說辭。


    “那好,本王長話短說,丐幫需要一個地盤,幽州城不需要蝰蛇幫,所以蝰蛇幫全滅,丐幫取而代之!”


    段平生沒有廢話,直接說明此事的根源,呂三思早就聽過這番說辭,心中不喜,出言反駁:“幽州城可以不存在丐幫,卻必須要有蝰蛇幫!王爺既然不想讓丐幫成為第二個蝰蛇幫,那麽你就得承擔這麽多條人命的罪責!”


    段平生沒有理會呂三思的話,而是扭頭看向顧昊:“不知顧大人,意下如何?”


    對於段平生的輕視,肥頭大耳的呂三思麵色一橫,直接插嘴道:“武幽王,請你回答我呂某人的話!”


    瞥了他一眼,段平生淡淡說道:“不知呂大人覺得,蝰蛇幫還能存在多久?”


    呂三思咬咬牙:“不久!”


    在座三人都心知肚明,在新任刺史上位之前,蝰蛇幫定然要徹底的消失在幽州城中,最好的情況是吳家父子徹底死掉,抹除所有汙!但呂三思口中的“不久”,卻遠遠不是段平生這般的雷厲風行,直接把他的所有節奏都給打亂了。


    “既然呂大人都說了,蝰蛇幫長久不了,那早早被本王的丐幫取而代之有何不可?”段平生哼了一聲,“難不成呂大人還嫌銀子沒有賺夠?”


    這個敏感問題,直接讓段平生遭到了呂三思敵視,哪怕幽州權貴都知道呂三思才是蝰蛇幫的真正掌控者,但從來沒有一個人敢在他們麵前這麽說話。


    呂三思不由得看向顧昊的神情,現對方沒有多少變化,稍稍放下心來,哪怕自己是皇親國戚,在這位封疆大吏麵前,終究還是需要忌憚三分。


    一直在默默品茶的顧昊終於話了:“兩位別著急,無論蝰蛇幫還能存在多久,一個事實是,蝰蛇幫已經徹底消失了,連帶著吳家父子,全都消失在這個世界中。”


    段平生與呂三思都看向了刺史大人,想要聽聽他有何高見。


    “一直以來,蝰蛇幫在城西的風評並不怎麽樣,連帶著呂大人的官聲也連年走低。”顧昊沒有抬眼看著兩人,而是自顧自說著,“蝰蛇幫消失了,無傷大雅,於幽州城並無壞處,兩位關心的,是怎麽瓜分蝰蛇幫遺留下來的財產,以及另一些涉及到核心利益的問題。”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蝰蛇幫麾下除了饋舍堂外,還有一座廣進賭坊與兩家酒樓,想必兩位爭論的焦就是廣進賭坊如何處置!”顧昊言簡意賅直撲重。


    “照我說的話,這也沒什麽好爭論的,反正蝰蛇幫一倒,廣進賭坊也注定辦不長久,索性直接將之關停得了,也免得兩位繼續爭論不休。”


    段平生輕輕頭,他早就料到顧昊會是這般態度,而呂三思則皺起雙眉,沉聲問道:“那賭坊關停之後呢?武幽王可能會按兵不動?”


    “當然不可能,既然廣進賭坊歸屬於蝰蛇幫的名下,那份財產,自然要有丐幫一份!”


    段平生說的是理所當然,而呂三思也毫不頹然,顧昊正想繼續調節,便看到段平生突然拿出一份賬本。


    “不過,若是呂大人無聊的話,可以看看這份賬本,再決定是否放棄廣進賭坊。”


    “什麽?”


    呂三思的眼珠子突然看向被段平生丟來的賬本,顧昊同樣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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