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1世紀的夏天,想要喝到冰水並不是一件難事兒。


    基本上在街頭隨便找個便利店,你都能買到冰氣十足的冷飲。


    但是在眼下的古代大宋,想要在夏天喝到一碗冰鎮的酸梅湯,那就有些不容易了。


    也不知道這位老漢的家裏是有冰窖,還是利用的硝石製冰?


    硝石這玩意的吸熱功能被發現於唐末,溶解於水時會吸收大量熱量,使水溫降低,甚至結冰。


    因此自那之後,硝石製冰也逐漸成為了華夏古代製取冰塊的一種方式。


    如今數百年過去,硝石製冰的技術已經達到了一個非常成熟的地步,並且普及到了民間。


    不過有些時候硝石不太好找,所以一些普通人家用的是芒硝——從老八餐廳那兒刮下來的那種。


    當然了。。


    眼下這家鋪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縱使是用硝石製冰,材料的來源顯然也不會那麽汙穢。


    與此同時。


    摸著碗沿上的冰氣,徐雲心神忽然莫名一動。


    仿佛有什麽東西輕飄飄的從他腦海中閃了過去,想抓卻又把握不住。


    隨後他還沒來得及細思,便被身邊永柱的大嗓門打斷了思路。


    “真他娘的爽!”


    隻見永柱幾人將各自碗中的酸梅湯飲了小半碗,暢快的一抹嘴角,呼出一口暑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冰氣通了心門,有位仆役不由輕輕歎了口氣,抱怨道:


    “哎,眼下這天氣,是越來越熱了。”


    永柱聞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嗤笑道:


    “現在?現在還算好了,再過旬月,晚上你睡覺都睡不安生!將就著過吧,熬兩個月就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熬”這個字戳到了眾人心中的敏感部位,現場的氛圍頓時肉眼可見的低沉了下來。


    隻見另一位臉上有塊青色胎記的仆役沉默片刻,忽然道:


    “永柱哥,聽說老爺這次隻準備少許人回京口?”


    永柱點點頭,拿起陶碗又抿了一口:


    “此次老爺會帶十餘人回京口,剩下的則跟著小四爺留在汴京,按老爺如今的年歲...往後恐怕不會有多少往來了。”


    青色胎記的仆役又問道:


    “那永柱哥,你準備跟著老爺還是.....?”


    永柱眉眼略微低了幾分,歎了口氣:


    “小四爺和老爺相比...哎,若不是父母年邁,我定然會隨老爺回京口。”


    說完他看了眼徐雲,也不知是不是請客帶來的好印象,這個漢子又多說了幾句:


    “王麻子,這幾日你多往老都管那兒走動走動。


    老爺是個真善人,你如今無依無靠, 若是能跟著老爺回京口, 今後好歹算有了著落, 離了這傷心之地也是件好事兒。


    未來租幾畝薄田,討一房妻子,後半輩子也就安生了。”


    徐雲:“......”


    道理我都懂, 但傷心之地又是什麽鬼?


    不過話說回來,永柱這番話裏透露的情報倒是不少:


    很明顯。


    老蘇已經在準備回京口的事情了。


    老蘇在曆史上確實是夏季回的京口, 但史書卻沒記載具體的時間, 通篇隻有‘是年夏’三個字。


    而按照永柱的這番話。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 老蘇可能在一到兩周內,就會正式啟程。


    這無疑是個非常重要的情報, 先前提及過,無論從哪個角度出發,老蘇都必須留在汴京。


    要是接下來幾天實在沒什麽機會, 徐雲就得考慮考慮鼓搗一些大新聞了。


    隨後四人又簡單聊了繼續, 便由徐雲結算了費用, 繼續出發了。


    汴京城和如今的浚儀格局非常相似, 基本上沒多少變動:


    又黑又粗的禦街直插朱雀門的花心,進了朱雀門右拐便是南門大街和大相國寺。


    嗯, 當初劉姥姥就是在這兒倒拔垂楊柳來著的。


    這一帶也是整個汴京最繁華的一部分區域,白天其實還好,等到晚上夜色一深, 各種畫舫就會在汴河上飄著恭迎恩客了。


    穿過這道區域,徐雲等人又走了一大段路。


    最後來到了一處掛有‘李府’的大院前。


    這處大院比起老蘇的院落要新一些, 大門上的紅漆看上去剛塗抹不久,門兩邊還擺著兩頭石獅子。


    宋朝是石獅子高速發展的時期, 除了出現蹲獅,臥獅外, 還形成了鬏發這個特殊部位。


    這個時期。


    帝王宮殿擺放的石獅子鬏發為13之數,一品大員為12,二品為11,按照官位依次縮減,七品官員為六鬏。


    其他人的家宅門前不可用鬏,這種方式也是區別官家和民間獅子的重要特征。


    李格非當前的官職是五品,因此他家門前的石獅子鬏發是八簇。


    隨後在永柱的帶領下, 四人走到側門,敲動了門環。


    片刻過後。


    哢——


    側門上半部的一處擋板被人挪開,一雙眼睛露了出來:


    “誰啊?”


    永柱輕咳一聲,示意徐雲掏出拜帖, 說道:


    “我等乃太子少師、陛下禦賜趙郡公門下牛馬走,前月我家老爺與中侍大人約好今日借閱書籍,故派我等特來拜遞文書,還請這位尊長通稟則個。”


    一旁的徐雲則很默契的將拜帖從空隙中塞了進去。


    門房接過拜帖,打量了一番外觀,語氣不由客套了不少:


    “原來是蘇大人府上中人,小老秦連,諸位可叫我秦大爺,請幾位稍等片刻,小老這便去通稟老爺。”


    隨後這位秦姓門房將擋板重新合上,前去尋起了自家主人。


    過了一刻鍾左右。


    嘎吱——


    側門被從中打開。


    一位管事模樣的精細男子走出,上下打量了眾人一眼:


    “幾位,在下李府主薄李固,請隨我來吧。”


    徐雲幾人對視一眼,乖乖跟上。


    入府後。


    在管事的引導下,一行人穿過幾道院牆,最終停到了一處書閣前。


    書閣一共有兩層樓高,隱約透著一股檀香味。


    看得出來,應該經常有人進出這棟閣樓,焚香閱卷。


    閣樓的入口處此時放著幾口密封的大箱子,周圍有三四個護院負責看守,想必裏頭應該就是這次需要交接的書籍了。


    管事先是帶著徐雲幾人走到庭院中心,隨後走到左側的一間小屋門口,恭敬道:


    “小姐,蘇大人派來的取書仆役到了。”


    片刻過後。


    嘎吱——


    又是一道開門聲,小屋裏走出了一位女子——或者說女孩。


    女孩的個子不算高,身形瘦弱,看上去像一根小豆芽似的,但顏值卻不低。


    麵凝鵝脂,唇若點櫻,眉如墨畫,神若秋水,說不出的柔媚細膩。


    一身翠綠的裙子,在這庭院中顯得格外的奪目鮮潤。


    得見伊人,徐雲的腦海中忽然冒出了兩個詞:


    雨打碧荷,霧薄孤山。


    想來也是。


    能寫出“自是花中第一流”這種句子的女子,顏值又會低到哪兒去呢?


    當然了。


    別看這姑娘溫婉端莊,實際上這根小豆芽性情豪放著呢。


    打麻將、賭博、酗酒樣樣不落,曾經一夜豪賭600貫錢結果顆粒無收,頗有些火影裏頭綱手剛登場的樣子。


    比如大家都很熟悉的《如夢令》:


    常記溪亭日暮,


    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回舟,


    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


    驚起一灘鷗鷺。


    看起來很有詩意是嗎?


    實際上這首詞的意思,是指本姑娘已經喝醉了,喝到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順便一提。


    這首詞剛剛麵世不久,也就是這位十六歲的首作。


    沒錯。


    這就是李清照。


    千古第一才女,大宋第一送財童女,愛喝酒卻又酒量奇低的.....


    易安居士。


    走屋子裏走出後,小李杏步沿台階走下。


    來到徐雲等人麵前後掃了他們一眼,問道:


    “蘇大人的借閱文書呢?”


    徐雲見狀主動上前一步,朝她一拱手:


    “回稟小姐,文書在小人身上,不過還請小姐先讓我等核驗書目,無誤後自當將文書呈上。”


    小李詫異的看了他一眼,語氣連帶著也重了幾分:


    “此次蘇大人所借之書有不少字形生僻,你可識得?”


    “自是識得。”


    小李不由又看了他一眼。


    其實從當初那句‘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就不難看出,小李是個很接地氣又愛較真的姑娘。


    這點從來後趙明誠逃跑她寫書諷刺,以及舉報張汝舟的舉動也可以得見一二。


    這次老蘇向老李借的書裏,有幾本是黃州特有的當地文集,光名目就繁雜無比,連小李一開始都得查閱資料才能看懂。


    因此驟然聽聞徐雲的‘大言不慚’,小李的倔脾氣倒也上來了。


    不過這姑娘表麵上倒沒怎麽變化,隻是很平常的一點頭:


    “也是,那就先核驗書目吧。”


    隨後幾人走到箱子邊,由李管事打開箱子,又吩咐院內仆役在地麵鋪了一張布,接著退至眾人身後。


    徐雲見狀看向小李,得到小李的首肯後,走上前核驗起了書籍名目。


    “《送黃州林通判列序》.....”


    “《寅恪奇誌十二冊》....”


    “《清流先生牝舍記》.....”


    “《赱仐鸔毼?》.....”


    “《哿物雜序嘂論》.....”


    唐朝和宋朝的交接其實並不平滑,中間還有個五代十國的割據紛亂年代。


    五代十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裏外裏六十多年好說呢。


    其中黃州正好處於後梁的動蕩之地,因此在這期間,黃州的文化與字體相對性的出現了不少異變。


    雖然這種異化文字,在宋朝後便逐漸恢複了正常。


    但就像後世本土各個地方存在方言一樣,異化的文字和語言,是不可能一下就被徹底消除的。


    李格非在黃州就職期間受蘇軾影響,收集了大量黃州特色的書籍文刊,其中大概有兩成與目前大宋的官方文化有所差異。


    有些是字體,有些是組合成的字意。


    而老李在和老蘇寫信的時候呢,又顯然不可能直接照搬書籍原名。


    因此信件中的內容其實是被簡化過的,老蘇知道名目繁雜,但卻不知道繁雜到了這種地步,否則說不定他就自己上門了。


    所以小李一開始的想法確實不是傲嬌,而是真認為徐雲在大言不慚——這姑娘賊著呢,就巴望著等徐雲丟臉後開嘲諷了。


    結果沒想到驗著驗著,這個看起來有些白淨的蘇府下人,居然很流暢的將書名都念對了?


    合著這年頭蘇府的文化水平,已經高到這種地步了嗎?


    一刻鍾後。


    徐雲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拿著一本書走到小李麵前:


    “小姐,此冊書籍與名目所列似有不同,還請您過目。”


    小李接過名目和書冊,掃視了幾眼。


    發現正如徐雲所說,名目上所寫的是《黃州九城八縣偏誌》,而徐雲手上的這本則是《黃州九城八縣偏聞》。


    雖然都是偏類書籍,但誌大多由官方所著,聞就不一定了。


    可能是官方,也可能是隱士,甚至一些地主都有可能。


    因此二者所記載的內容也可能截然不同,確實全是一次錯漏。


    麵對擺在眼前的事實,小李先招來李管事囑咐其前去換書,接著又對徐雲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


    “王林。”


    “會作詞嗎?”


    “不會。”


    “詩呢?”


    “也不會。”


    “寫文呢?”


    “更不會了。”


    “那你會什麽?”


    “挑水劈柴,還有取書。”


    “......”


    徐雲的話小李自不會全信,但眼見對方言辭之中拒意明顯,便有些惋惜的搖了搖頭:


    “詞也不會詩也不會,識這般多字,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才學?”


    徐雲笑了笑,沒有和這姑娘爭辯。


    眼下這位才女尚且待字閨中,無論是人生閱曆還是性格,都沒有達到真正的成熟期。


    也許等到靖康之變後,小李才會對自己的這個問題有全新的答案吧。


    總之對於徐雲而言,能見到小李本尊,這已經就算達到目標了。


    也許今後二人之間,不會再有交集了......


    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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