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領域角度來看。


    雖然1100年的宋朝還沒有建立完整的科學培養體係,更談不上所謂的科研素養。


    但就是在這種相對蒙昧與混沌的時代背景下。


    老蘇依舊在觀測到細胞外表的第一時間,做出了一個最合適的選擇:


    拓印圖樣。


    沒辦法。


    畢竟在過去數十年間。


    無論是繪製星圖、編撰本草圖經還是書寫新儀象法要,圖示都屬於一個不可或缺的核心環節。。


    用後世的jojo梗來說就是......


    畫圖。


    這已經是刻錄在老蘇nda裏的本能了。


    一刻鍾過後。


    謝老都管帶著一個小盒子回到了院落裏,將其遞給老蘇:


    “老爺,紙筆來了。”


    老蘇點點頭,取過紙筆。


    一邊吩咐謝老都管研墨,一邊將紙張鋪平在了石桌上。


    由於時間相對有些緊促,徐雲這些天還沒來得及手搓圓珠筆。


    因此老蘇此番所用的依舊隻能是細鋒毛筆,相對於圓珠筆來說,繪圖難度略微有些高。


    不過老蘇能官至宰相,文養方麵還是非常紮實的。


    比如新儀象法要中,便有不少圖片出自他手,比小牛的靈魂畫手高了不知道多少。


    隻見他先盯著放大鏡看了幾眼,隨後離開目鏡,用細筆開始在紙上做起了畫。


    畫了幾筆後再次返回放大鏡邊,如此反複了許多次。


    徐雲等人見狀也沒多言。


    更沒有抱怨老蘇一個人占據了資源,要求他讓位啥的。


    以老蘇的地位來說,哪怕他一人鼓搗一晚上顯微鏡都不算啥。


    就這樣。


    半個時辰一轉而逝。


    半個時辰後。


    老蘇放下毛筆,有些疲憊的呼出一口濁氣,額頭上依稀可見少許汗珠。


    隻見他麵前的畫紙上,此時赫然繪滿了大量稀奇古怪的圖形。


    有長方形、正方形、橢圓形。


    也有類似小蝌蚪的長條、三角形、以及類似變異霓虹人般稀奇古怪的特殊形狀等等....


    隨後老蘇勻了勻氣息,從身邊的謝老都管手中接過一盞茶杯。


    輕抿一口,將位置讓給了迫不及待的小李。


    他自個兒則將畫紙拿起吹了吹,對徐雲問道:


    “小王,顯微鏡內的諸多微粒老夫都已繪拓到了紙上,這些微粒莫非都是微生物?”


    徐雲想了想,搖頭道:


    “嚴格意義上來說...您這句話隻對了七成左右。”


    隨後他看了眼一臉‘怎麽才七成’的老蘇,繼續解釋道:


    “老爺,糞水中的微粒種類有很多,成百甚至上千類都有可能。


    比如有肌纖維、紅細胞、白細胞、彎曲杆菌、大腸杆菌、酵母菌,等等。”


    他說著走到繪圖邊,指著其中一枚比較大的顆粒道:


    “此物便是澱粉顆粒,它與肌纖維、脂肪等都是糞便中正常的代謝產物之一。


    唔...不過這份樣本中的顆粒數量似乎也有些多了。


    估計是這頭驢的腸胃可能不太好,可以讓它多幹點活,運動運動腸胃。


    總而言之。


    這些澱粉顆粒不能算是生命,隻能算是物質。”


    老蘇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物質的概念他在大蒜素那會兒就聽徐雲介紹過了:


    “原來如此。”


    接著徐雲又將指頭一挪,指向了另一個小點。


    雖然老蘇所繪製的圖像沒有上色,但從數量以及外觀上還是很容易能分辨出它的來曆的:


    “此乃白細胞,也就是動物體內常見的一類細胞。


    按照風靈月影宗的手劄記載,此細胞乃是人類身體中一道關鍵的防護壁壘,可以吞噬一些帶病體。


    但若是數量太多, 也可能引起一種血症。


    患此病者, 渾身時常發熱, 肌體各部位都容易滲血,藥石難救.....”


    血症。


    也就是古代白血病的一類說法。


    當然了。


    古代醫學由於認知問題,基本上將所有和血液有關的病都歸屬到了血症中。


    嚴格意義上來說。


    白血病和血症屬於子集與合集的關係, 不能對等。


    但徐雲並沒刻意的去糾正這點,畢竟有些概念還是讓老蘇或者老蘇後人自己去發現為好。


    反正有了顯微鏡這個神器, 未來醫學的發展是可以肉眼預計的——至少短期內肯定如此。


    白血病、菌血病之類的症狀被發現並且歸類, 說白了隻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而就在老蘇努力著接受這些概念的同時。


    一旁始終沉默的王越看著拓圖, 腮幫子抽動兩下,忍不住插起了話:


    “小王, 按你所說,糞水中含有大量的致...致病菌,對吧?”


    徐雲點點頭:


    “沒錯, 糞水可以算是致病菌數量最高的幾種生活物質了。”


    王越又問道:


    “”那麽小王, 當初王某所染之病, 又是何種病菌所致?可在圖上?”


    王越說話的時候目光絲毫不離畫紙, 恨不得將那種病菌從中拉出,與其大戰個三百回合。


    徐雲見狀不禁啞然, 出聲解釋道:


    “中侯大人,您當初所得的乃是菌血症,致病菌的可能性有很多種。


    但不出意外的話, 大概率是某種革蘭氏陽性菌,比如它...它和它。”


    醫學或者大學讀過生物學的同學應該知道。


    細菌通過革蘭氏染色法, 可以分成革蘭氏陽性菌和革蘭氏陰性菌兩類。


    前者經過染色後,細菌細胞仍然保留初染結晶紫的藍紫色。


    後者經過染色後細菌細胞則先脫去了初染結晶紫的顏色, 帶上了複雜蕃紅或沙黃的紅色。


    至於兩種西軍的區別也很明顯:


    陽性菌產生外毒素,陰性菌產生內毒素。


    因此革蘭氏陽性菌, 一般會引起化膿性的病變。


    其中很典型的就是王越當初得過的菌血症,以及正常軌跡必然會出現的膿毒血症。


    至於陰性菌雖然也會引起菌血症和敗血症,但一般都是在腹部、膽道和噓噓道出現。


    當然了。


    兩類細菌在歸類時才需要通過革蘭氏染色法染色,高倍顯微鏡下想要看到某些類別的細菌還是不難的。


    隨後徐雲動手指了幾個外觀比較明顯的菌體,例如葡萄球菌和鏈球菌等等。


    形狀基本上一看就能認清。


    畢竟老蘇雖然畫的很認真,但手繪終究是手繪,還原度是個無法避免的問題。


    尤其是與後世的影像相比, 老蘇拓繪的圖像確實不夠清晰,隻能優先選擇那些特征明顯的細菌介紹。


    話說回來。


    有機會倒是可以搞出鉛筆,發展一下素描繪畫。


    畢竟和傳統水墨畫相比,素描繪畫的還原度明顯是要高很多的。


    要是技藝精湛, 畫質甚至可能無限接近還原。


    “葡萄球菌......”


    王越重複了一番這個名詞,盯著圖紙上的圖像看了好一會兒。


    仿佛要將它刻錄在自己心中一般。


    隨後轉過頭。


    與自己的弟弟對視了一眼。


    雖然他們隻是武將,眼界有限,不像老蘇那通達。


    更做不到從時代性的角度,對顯微鏡進行價值判定。


    但作為菌血病的親曆者以及一線將領,他們很清楚一件事:


    糞水這東西在戰場,幾乎是個無法抵禦的究極大殺器。


    遭遇戰中,糞水常常抹到刀槍或者箭矢上,效果比很多毒藥還猛。


    敵方中之基本必死,最好最好的情況,也是病愈後成為廢人一個。


    而守城戰中,守方則會將屎尿用鍋燒熱,配合滾石倒下。


    屎尿中有很多耐高溫菌,百度之下都能存活30秒以上,還有一些則會以芽孢的形式繼續存留。


    因此中者先是會被燙傷, 接著便會化膿病發, 十人中能活下一人都算是奇跡了。


    這種糞水武器還有一個很響亮的名字:


    金汁。


    順帶一提。


    金汁,這也是華夏文明曆史上的特殊武器之一。


    歐洲那邊使用的大多是瀝青,目的是通過鐵甲的導熱燙傷敵人,沒有生物方麵的後續傷害。


    總而言之。


    若是軍器局能通過顯微鏡進一步探究大腸杆菌的特性, 說不定便能製備出更優秀的藥物!


    畢竟大蒜素雖然效果極佳,但它的保存時間還是太短了。


    偶爾應應急還行,但很難做到大規模的普及以及應急使用。


    朝廷若是能研發出效率更高的藥物,甚至可能會對西線的戰局產生重要、甚至是決定性的影響!


    隨後徐雲又做起了老師,簡單的和老蘇等人介紹了一些基礎概念。


    並且與先前製作透鏡時一樣,一些概念他再次選擇了裝傻。


    要麽是手稿已經丟失,要麽就是連風靈月影宗也沒太過深入研究。


    至於更深入的細胞內部觀測嘛......


    他準備過兩天再上。


    一來是知識貪多嚼不爛,一下灌輸太多效果不一定好。


    二來細胞內部觀測也需要一些染色劑,製備也需要時間。


    後世的染色劑一般都是使用的醋酸洋紅或者龍膽紫,不過實際上蘇木精也是一種不錯的染色劑。


    更關鍵的是。


    蘇木精製備起來不需要太精尖的設備,找到材料就可以了。


    它的前體成分稱為蘇木素,是從洋蘇木的樹幹中提取出來的。


    蘇木素氧化後形成蘇木精,就可以當染料使用了。


    細胞中dna和rna較多的部位都可以被蘇木精染成藍色,屆時觀察和解釋起來都會容易的多。


    而另一邊。


    在從顯微鏡上下來後。


    小李悄咪咪的將徐雲拉到了一邊,神秘兮兮的道:


    “王林,問你個事兒啊。”


    徐雲眨了眨眼:


    “啥事兒?”


    小李四下看了幾眼,問道:


    “我且問你,這架顯微鏡一共花了多少銀子?”


    “多少銀子?”


    聽到小李這番話,徐雲頓時一愣。


    這小豆芽好端端的問銀子幹啥?


    不過疑惑歸疑惑,他還是摸了摸腦袋,照實回答道:


    “材料的話大概一百來貫錢吧,如果不鍍銀說不定能縮減到一百不到?


    但要是算上人力成本就不好說了,請齊師傅出手的價錢應該不會很低吧。”


    其實從客觀角度上來說。


    顯微鏡價值最高的地方,其實應該是曲率的計算環節,甚至可以算是一項技術壁壘。


    不過徐雲在估算的時候,下意識的把自己的貢獻省略了。


    畢竟從後世的角度來看,他隻是做了一點微小的工作而已,沒被另請高明就不錯了。


    小李則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說道:


    “齊師傅的手藝我倒是有所耳聞,去歲河北道有家商會重鍛水輪,便是高價請齊師傅出的手。


    那家商會的會長乃是我爹同窗,開年來府上拜訪時依稀聽他說過,齊師傅的工錢一日便要快三貫了,還有雜項等等.....”


    小李掰持著手指算了一會兒,最後道:


    “也就是說,一架顯微鏡的造價,約莫一百五十貫上下?”


    徐雲想了想,點點頭:


    “差不多這個數字吧。”


    小李聞言不再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


    就在徐雲尋思著要不要開口之際,小李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問道:


    “王林,若我能拿出兩百貫錢,你可否再設計一架顯微鏡?”


    徐雲頓時一愣:


    “蛤?”


    見他表情一臉的意外,小李輕輕用下巴努了努正在圍觀顯微鏡的眾人,解釋道:


    “王林,早先那架顯微鏡工藝低劣,值不了多少錢,我便厚顏向蘇伯伯將它討回了家。


    但這架顯微鏡造價不菲,若是再白白討要,未免也太不知禮數了。


    可若是與他人公用此鏡,且不說每日往來繁複,此鏡也不可能每日都隨意供我一人使用......”


    看著絮絮叨叨一堆理由的小李,徐雲的表情不由愈發的微妙了起來。


    媽耶!


    這個易安居士的畫風,眼下不但越來越歪,好像tmd的還拉不住了怎麽辦?


    再這樣發展下去。


    今後的易安居士,說不定就得改成抑鞍黴素居士了......


    若是後世那些小李的迷妹迷弟知道這事兒,估計自己得被吊起來打吧......


    但很快。


    徐雲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了小李鼓搗顯微鏡的畫麵。


    作為後世的一名科研汪,徐雲很清楚一點:


    科研天賦這玩意兒,其實是一種很玄乎、但也確實存在的蜜汁屬性。


    有些人對物理一竅不通,但做起生物實驗卻井井有條,效率是別人的數倍不止。


    從小李目前對生物學概念的掌握程度來看。


    不說她百分百具備生物方麵的科研天賦吧,至少相關概率不會太低。


    如果真的給她提供出了足夠的資源,加上小李的出身以及北宋女性相對較高的社會容忍度......


    保不齊這姑娘真有可能成為宋代的屠奶奶?


    想到這兒。


    徐雲不由看向小李,沉吟道:


    “李姑娘,設計顯微鏡之事倒是不難,曲率半徑我重新去設計一回便好,但老爺那邊......”


    小李聞弦歌而知雅意,迅速道:


    “蘇伯伯那邊沒有問題,昨兒我就探過他的口風了,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先來尋你。”


    徐雲點點頭:


    “那就沒問題了,不過李姑娘,這錢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你......”


    “你且放心便是。”


    不等他說完,因期待顯微鏡而雙眼放光的小李便朝他揮了揮小拳頭,飛揚無比的說道:


    “前幾日我剛寫了三首詞,原本打算在八月半的拜月燈會上出個小名,給我爹個驚喜。


    但現在我改主意了,畢竟燈會寫詞,哪有看顯微鏡有意思?


    所以我準備將它們賣給城中畫舫,以我如今的名氣,三首詞多了不說,賣個二百貫錢還是不難的。”


    徐雲:


    “.......”


    ........


    注:


    月末最後一天,求點月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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