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敗的桃林,一地的禪意。


    仿佛那些冷香就在昨日,花落花飛花滿天,而不過轉瞬間,今日就是物是人休,片片枯葉將泥土掩蓋,隻留下頹廢而微亡的傷痛。


    那夭夭桃林,一眼望不完的桃林終歸是謝了,終歸是敗了。


    倘大桃林裏彌漫著蕭殺的氣息,極目所望,不見一點碧色,仿佛那些桃花也一夕之間死去,隻留下這枯死的朽木,一棵彎彎的桃樹下,跪著一個白衣白裙的女子,單單看背影,已清冷到極致。


    簡直不作他想,這人隻能是耶律和雅,她跪在那裏,身前是一個嶄新的墳墓,上麵是剛留下不久的刻印,那是非墨的墳包,她垂著眼,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眸光直勾勾的落在上麵,清冷的麗眼像是染了一層淡淡的哀愁。


    天地皆靜,仿佛天下間隻剩下她一個人。


    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撫摸著碑文,這才看到她的指尖已經血肉模糊,可就算是這樣,眉頭連挑一下都不曾,她溫柔的將手指搭在上麵,動作一如非墨她還活著的時候,可是冰冷的觸感卻提醒著她與她相伴多年至親至愛的非墨已經死去。


    死去,這兩個字仿似一道驚雷一下子落在心底,砸得是那樣疼啊,非墨她怎麽可以死呢,就在今天早晨她起來的時候她還甜蜜的依偎在她懷裏,動作羞澀的咬她的手指頭,一邊朝她撒嬌一邊朝她耍賴,逗得不常笑的她也忍不住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她會歪著腦袋仿似認真的聽著她的心事,然後歪著腦袋將撞進她懷裏,用那小巧的頭顱輕輕的頂著她,仿佛在說,主人,不要傷心,有非墨陪著你呢?


    可是,這些,這些也成了奢望,也成了妄想,非墨她死了。


    為什麽,為什麽不是耶律瑤歌她死了呢?


    她黑色的眼瞳裏靜水無波,淡淡的看著非墨,半晌,終於醞釀出冷淡的笑意,可就算是這樣,眼底仍有難辨的憂傷,世人都說和雅公主天姓涼薄,不懂情為何物,可是這一次非墨的離去,可見她著實的受傷,不然又怎麽會現出那樣的神色。uvnu。


    她第一次見到非墨的時候已經九歲,小小年紀的她姓子養的越發深沉,就連平素父王都說她老成的緊,這些她不愛聽,一心一意想著在那個好生的賣一番,看自己的劍術是不是又進步了,或者自己又偷偷學了幾種新的招式,一直在心裏暗暗得意,想著他見到了她會怎麽樣誇獎她呢,是揉了揉她的腦袋淡淡道,墨兒最近進步了不少,還是施施然放下扇子讚許道,最近一定很是用功?她這樣想著,心中浮出柔軟的情愫,而巧的是那一次見麵正巧是她的生辰,她挖空心思的想著怎麽樣在他麵前不動聲色的表現一番引起他的注意,想了那麽久,總覺得那些主意都忒小子家氣,始終覺得不妥,一點都不符合她公主高貴典雅的身份,所以想了那麽久,始終沒有個十全十美的主意。


    那個蔥白水靈的少年郎搖著扇子一貫的優雅白衣而出,她當時忍不住在想,這人怎麽那麽適合白衣服呢,這天下簡直沒有人能穿出那種出塵的味道,在他麵前穿白衣簡直是自取其辰,她平素姓子偏冷,可是瞧見自個身上灰不溜秋的白衣時,不動聲身的往凳子後藏了藏了,沒藏好,又努力縮了縮身子,妄圖他沒有注意到她那早已失了顏色的白衣。


    他站在她麵前,眼尾含著一絲興味,“你這是做什麽呢?”


    她嘟著嘴道:“捉迷藏啊,”想了想覺得這個主意委實編的太爛,果不其然,聽到他悶悶的笑聲,下一瞬間鼓足勇氣她抬眼狠狠瞪了他一瞬,複又閃電式的垂下了頭。


    良久,他施施然放下扇子搖頭笑道:“墨兒,生辰快樂。”


    她訝然的看了他一眼。


    他懷裏不知何時抱了一隻通體幽黑的貓,可那隻貓委實太贏弱了些,惺眼微忪,仿佛沒睡醒似的,一瞧就不是皇家精心挑選出來的名貴品種,她怔怔的看著她。


    不等她回答又立刻補充道:“這隻貓送給你,以後我不在的時候讓她陪著你,這樣,我們家墨兒便不會孤單了。”


    她傻傻的看著他,吸了兩下鼻子,伸手就要抹眼睛,手剛放到眼角卻被他握住,然後將懷裏的黑貓放到她懷裏,小貓好柔軟好柔軟噢,她小心翼翼的抱著她,神情裏卻滿是擔憂,如果把她摔壞了可怎麽辦呢,她一邊著急一邊在想,該怎麽照顧這第柔弱的貓呢?


    他被她的神情逗笑,霎有其事的開口道:“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噢,如果她不見了,我就……”頓了頓,又接言道:“我就再也不來看你了。”


    她怔怔的看著他,心裏急得不行,可就算是著急也強作鎮定道:“才不會呢,我一定會把她養的白白胖胖的。”


    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在心底暗暗發誓道,一定要對非墨珍若如寶,小心翼翼的嗬護。


    可今天,他,他怎麽能呢?他怎麽可以親手殺了非墨,扼殺她那珍之又珍的微薄希望,直到現在,他的話還曆曆在耳,可是非墨她卻死了,蔥段似水靈的十指傷痕累累,血跡斑斑,可她渾然不在意,十指幾乎要陷在幕碑上,人都常說十指連心,可是她卻一點都沒有感知。


    身後鞋子踩過枯葉的聲音由遠及近,直到她身後才停了下來,一如既往的清清淡淡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像乍然盛開的佛桑花:“怎麽連這點痛苦都沒有辦法承受了嗎?”


    白衣白裙的女子並沒有出聲,眼睛執拗的盯著墓碑,空茫的沒有一絲焦距。


    端木斐涼涼看她一眼,聲音冷得讓人直打哆嗦:“果真是生我的氣了。”


    一直似冰雕一般的美人猛然抬頭,死死的盯著他,像是看了他一輩子那麽久,才垂下眼,聲音才淡淡的傳出來:“冰墨不敢?”


    端木斐眼中寒意淩然:“我倒沒有看出不你敢的樣子。”


    冰雕似的美人微微僵了神色,半垂著頭,嗓音已恢複淡漠如初:“請主子責罰?”柔就笑得。


    他緩緩的蹲下身子,慢悠悠的看了她一眼,兩人的身子貼的極近,像冰天雪地裏兩隻動作在相互取暖,可以聞到他身上惹人頭暈的若有若無的白檀香,她把頭扭向一邊,卻被他緊合的扇子擋住,下巴還被扇柄抬起來,強迫她與他對視,名喚冰墨的女子稍微反抗了一下,他手中的力度也逐漸加大,直到她白皙的下頜現出紅印子,才輕飄飄的鬆開了扇子,他的目光望時她的眼睛裏,“還記得本王平素是怎麽教導你的嗎?”


    身上不由得僵了一僵,端木斐握著她的手,她看著他,麵無表情:“時刻不敢忘記。”


    他像是滿意她的神色,輕輕鬆開了她,眼中浮出柔軟的笑意,讚許道:“這才乖……”


    她的目光投向前方,聲音輕柔的不像是自己的:“可是,為什麽非墨一定要死呢?”想了很久,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心聲。


    夕陽的柔光打在他身上,他麵容清淡的仿若失真的顏采畫,隻留下斑駁多彩的輪廓,可就算是這樣也美得令人心驚,他看著她,目光前所未有的專主,半晌,涼涼道:“因為,她必須死。”如琉璃般清淡的眉眼不動聲色的望著遠處的青山,神色難辨。


    冰雕似的美人神色一怔,空寂的大眼裏微芒頓失。


    整個桃林裏靜悄悄的,仿佛連最後一絲生機也被抽離了。


    半晌,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慵懶隨意的開口道:“再過幾日我便要回去了。”


    女子平淡無波的眸子終於晃動了下,醞釀出了一絲訝然卻隨即散在傍晚的微醺的涼風裏,她一向沉得住氣,聽到這樣的話雖然說出訝然的話卻沒有一丁點兒訝然:“這麽快?”


    端木斐將目光收回來,落在她臉上:“不舍得本王走?”


    冰雕似的美人愣了一愣。


    他瞧見她傻乎乎的模樣,不由笑開,笑聲中仿佛還如那個純淨唯美的少年郎笑得毫無雜質,這個模樣才是像極了初見她的模樣,臉上浮現初見她時的柔軟神色,他一把將她攬在懷裏,額角抵著她的額角,兩人的姿勢果真是親密到極點,不知情的人看過來還以為是一對幽會的濃情密意的男女。


    冰雕似的美人終於收回心神,結結巴巴開口道:“主子……不要[這樣……”


    “那……這樣?”下一瞬間,兩人的姿勢已變換成男上女下,她躺在枯葉上,秋水桃花般的一張臉攢出女兒家的嬌羞,可就算是這樣還強作鎮定的與他對視,偏白的皮膚暈染出兩朵紅暈,像冰天雪地裏探頭的一朵紅梅,別樣的好看。


    冰雕似的美人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可越是著急越是傻乎乎的不知所措,額間似乎有汗意滑落,他專注的看著她變化多端的表情,可就算是這樣,也掩蓋不住她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冰冷,他漫不經心的想,這樣才是一個合格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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