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又回到了熟悉的操場,一切似乎都還跟他們離開的時候一樣。


    過了浮板橋之後他們就沒有繼續奔跑,而是停下來,轉身看著零星追來的喪屍直直的掉進地縫裏。


    每個人都氣喘籲籲地鬆了一口氣,雖然對於速度和敏捷性有著相當的自信,但畢竟追在身後的是喪屍,這種精神壓力是相當大的。


    羅千浩這個大孩子甚至發泄似的衝著對麵大喊:“嘿!來呀!過來追我呀!”


    他的聲音成功地讓後麵的喪屍越發躁動,加快了把自己往地縫裏送的速度。


    見到這樣的場麵羅文傑和魏晨光也跟著喊起來,溫揚和卓禹都沒攔著,知道大家的確是需要一點發泄,甚至連孟蘭都會偶爾跟著喊一嗓子。


    看著追來的幾隻喪屍都已經葬身地縫,大家卻安靜下來說不出話來。


    溫揚提醒一句:“快進去看看他們在不在吧。”


    他們剛一轉身,煙霧中突然撲來一張猙獰的臉,說不清青紫還是青黑的顏色,青筋暴起著,眼球瞪得幾乎凸出得都要掉下來。


    因為他們身後就是一道煙霧比較濃的裂縫,誰也沒有看到那東西的靠近,它一出現就已經近得讓人躲避不及,險些被撲倒的魏晨光隻堪堪來得及用手上的鐵鏟擋住他的襲擊。


    雖然那張凶殘的臉已經完全扭曲變形,但近距離看清這張臉的時候,魏晨光震驚的脫口而出:“大剛!?”


    ——邵剛!這是他們留在體育倉庫的隊友!


    “大剛!大剛你怎麽變成這樣!?我是晨光啊!”


    然而對方耳朵裏早已經聽不進他的話,鍥而不舍的想要撲倒他,赤紅的雙目突出,毫不掩飾想要朝著他身上那些鮮活的血肉狠狠咬下去的瘋狂欲.望,饒是魏晨光人高馬大居然抵抗得十分吃力。


    其他人想上來幫忙,然而又一個人影撲了過來。


    是高偉,既然邵剛已經變成了這樣,那高偉的出現似乎也就不值得意外——可他們心裏的震撼卻沒有辦法形容的,隻能消極的抵抗著,根本做不到一箭爆掉他們的頭。


    ——是他們,不是它們!


    這是他們曾經朝夕相處的隊友,昨天之前還鮮活的生命!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魏晨光徒勞地喊著:“大剛!你醒醒!!是我啊!!”


    他喊得聲嘶力竭,心裏卻很清楚這根本就沒有用,他聽不見,聽不懂,他們所認識的那個邵剛已經不見了。


    另一邊的高偉撲向孟蘭,羅千浩用身體把她擋在身後,羅文傑和溫揚也衝上去試圖製服。


    可是高偉和邵剛卻比外麵那些行屍走肉更凶殘,速度更快力氣也更大,簡直就像得了瘋狗病的瘋狗。狠不下心爆掉他們的頭就隻能一直落在下風,場麵幾次都驚險萬分。


    桑田手上的臂弩對準了變成喪屍的高偉,可一麵是下不去手,同時在這樣激烈的爭鬥裏她沒有辦法保證不誤傷別人,一直遲遲不敢發箭。


    有那麽一瞬間她想到,她是新手不敢發箭,但卓禹應該是有把握不射偏的吧?


    她的目光尋找到了卓禹,他手上的十.字.弩也對準邵剛,但就隻是瞄準著,似乎沒有扣下扳機的打算。


    ——他在等什麽?


    剛剛一路跑來有喪屍突然出現的時候是他第一個發箭射穿了喪屍的頭,但現在他卻似乎隻是在觀察著,等待著。桑田發現他的目光在高偉和邵剛之間徘徊,像是盯著他們隨時做好了以防萬一的準備,她這才想到也許他是在等著他們自己動手。


    卓禹不可能一直給大家當保姆,他一個人保護不了所有人,這一路去縣城他也需要並肩作戰的同伴而不是一群拖後腿的累贅。


    他們必須學會自己動手,不管麵對的喪屍曾經是同學還是親人。


    意識到這一點的一瞬間桑田簡直羞愧,虧她還一向標榜腳踏實地靠人不如靠己,竟然也生出了想要去依賴別人的念頭。倘若她今天真的依賴上卓禹,明天他走了,她連個喪屍都不會殺難道要等死嗎?


    桑田的手指在那一刻幾乎就要拉動扳機,羅千浩卻發出一聲仿佛用盡全身力氣不顧一切的大叫,他在那聲大叫裏舉起了手裏的十.字.弩,甚至不需要瞄準,高偉離他是這麽的近,一抬□□就直接頂在了高偉的額頭上——


    ——已經完全製不住高偉了。


    掙脫了製服的高偉就要撲向孟蘭,用他的手,他的牙齒,插.進鮮活的皮肉撕扯啃噬——想到外麵那些喪屍死前的下場,想到他會傷害孟蘭學姐,羅千浩用盡全身力氣大喊著,讓自己的喊聲充斥著耳膜,停止思考不顧一切,就隻是抬起弩扣下了扳機。


    或許是他在最後那一刻閉了眼,又或許是因為距離太近頭骨太硬,後坐力讓他的手偏了一下,弩.箭並沒有正中眉心而是斜插著進入了頭皮似乎沒有傷到大腦。


    高偉沒有倒下,他反而被羅千浩激怒了,在他閉著眼睛還沒有睜開的那一刻就要撲來,卓禹這時才扣動扳機補發一箭,弩.箭從側麵沒入了高偉的頭。


    高偉的倒下像是讓魏晨光終於覺悟,又或者終於絕望了——他也聲嘶力竭的大喊著,高高舉起鐵鏟狠狠拍向曾經的隊友的頭。


    邵剛被拍倒在地上,還想要再爬起來,魏晨光卻繼續大喊著,一鍁接一鍁瘋狂地拍著,直到把那顆頭拍得不成形,地上的“人”再也不動了,他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喊叫變成了嚎啕,哭得聲嘶力竭。


    每個人都在沉默,他們都能夠懂得這嚎啕聲裏傳遞出來的絕望,壓力,還有這無法逃避的末世現實——


    無論眼前的末世還有沒有可能恢複安穩和平日子的一天,這些死去的,變成了喪屍的人都不會再活過來。而他們要活下去,踩著這些曾經鮮活過的喪屍的屍體活下去,無論這其中有沒有他們熟悉的臉。


    這是活在末世裏每個人遲早都要過的一關,魏晨光和羅千浩殺掉了他們手下的第一個喪屍,卻是自己曾經的同學,隊友——他們需要發泄掉這份巨大的精神衝擊,去承認眼前的現實和自己做所的事。


    魏晨光嘶啞嚎啕的哭聲裏,羅千浩跪坐蜷縮在地上,用力把自己弓起來,頭幾乎埋在地上,無聲的哭得抽搐。


    孟蘭坐在他旁邊抹著淚陪著他安撫他,看著這樣的畫麵桑田緊緊攥著另一隻手臂上的臂弩,她不知道如果剛剛扣扳機的人是她會怎麽樣,她真的已經做好覺悟了嗎?


    她下意識地看向卓禹——那麽卓禹真的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嗎?對於他來說事情發生得也同樣突然。


    她看到卓禹垂下了擎著十.字.弩的手,一如平時的沉默著獨自走開,腳步雖然沒有踉蹌卻讓桑田感到透出的無力。她的目光跟著他,也許隻有她注意到他在角落裏扶著牆,俯身一陣幹嘔。


    原來他也並沒有她想的那麽堅強,他也同樣感受到壓力。


    卓禹隻是幹嘔了兩下沒有吐出什麽,隻是那張本來就微黑的臉變得更黑了,直起身要往回走的時候正對上桑田的目光——他似乎頓了一下,隨即就麵無表情的與桑田擦身而過。


    這時候溫揚悄悄朝他們兩個招了招手,因為不想打擾到還在緩和情緒的羅千浩和魏晨光,他把兩人招到一邊說:“我們去倉庫裏看看吧。”


    桑田默默點了點頭,的確現在還不是隻顧著消沉的時候,他們還沒看到杜琳。


    盡管高偉和邵剛都已經變成喪屍,杜琳的情況隻怕不能報太大期望,但總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


    三人警戒地往體育倉庫走去,不等走到門口,看著倉庫那已經被破壞的門時心裏就已經涼了半截——本來還可以期望著杜琳也許是躲了起來,但現在倉庫的門都被破壞了,她要躲在哪裏?


    他們幾乎已經不報期望了,溫揚站在門口,對黑漆漆的體育倉庫裏喊了一聲:“杜琳?”


    如果她也一樣變成了喪屍,聽到他的聲音應該就會撲出來了。


    但是倉庫裏沒有動靜,溫揚給兩個人打了眼色,三人小心地往倉庫裏走去,進門之後就看到地上橫著的一具屍體——不是杜琳,而是一具他們並不陌生的幹屍,頭部已經被打爛早就不會動了。


    桑田心裏有了幾分了然,難怪高偉和邵剛會變成喪屍,可是杜琳呢?倉庫裏地方實在不算太大,四方方的一間大屋子一目了然,完全沒有杜琳的蹤影。


    沒有發現殘骸,也許她也變成了喪屍,隻是掉進地裂找不到屍骨了。


    他們都已經放棄了杜琳生還的可能,剛從倉庫裏出來,突然有細碎的小石子和沙塵落在桑田肩上,她抬起頭,看到一隻纖細蒼白的手無力的半搭在倉庫房頂,努力想要引起他們的注意——


    “杜琳在上麵!”


    那一刻桑田心裏竟然生出了一絲說不清的喜悅,她都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會有所謂激動的情緒——明明本來她是沒報什麽希望的,從看到邵剛和高偉時起她就已經坦然接受了杜琳可能的下場。


    無論是死亡或是變成喪屍,因為已經毫無抵抗的接受,所以連悲傷都不怎麽分明。


    可是她還活著!


    留下的三個人,至少還活了一個——


    溫揚和卓禹兩人不需要商量就已經架起手梯,桑田也不客氣地踩著他們爬上屋頂。


    杜琳虛弱地躺在屋頂上,長時間沒有進食以及暴露在高溫下卻沒有足夠的水分攝入讓她整個人都虛脫無力意識不清。


    桑田飛快的解下背包拿出礦泉水,抱起她就給她灌下去。杜琳在嗆了兩口之後就不顧一切的大口猛灌,求生的意誌勝過了一切。


    溫揚和卓禹隨後也一個托一個拉爬了上來,他們上來的時候杜琳已經緩了口氣,意識到有人來救她了,突然從胸腔深處長出一口氣,抱住桑田就開始啼哭,沒哭上兩聲卻又連繼續哭下去的力氣都沒有。


    桑田雖然很不習慣跟別人摟摟抱抱,還是耐著性子慢慢給她順著氣。溫揚一邊從背包裏找了吃的,一邊低聲問:“杜琳,你們發生了什麽?”


    想到變成喪屍的邵剛和高偉,杜琳止不住又哭了幾聲,可虛脫的身體實在是連眼淚都流不出來,緩了一會兒才抽噎著斷斷續續的說:“我們,本來一直躲在倉庫……可是換氣窗沒有鎖,那東西,那東西就爬進來了……高偉和邵剛,把它打死了,可是高偉也受傷了……”


    她想起那樣的場麵像是苦痛得快要說不下去,溫揚遲疑著要不要讓她先休息一會兒恢複過來再繼續說,但杜琳卻反而堅持著要說完——她在房頂上虛弱得發不出聲音,但能聽得到下麵傳來的聲音,大約能知道發生了什麽,所以她一定要說出來——


    “高偉,受傷之後就變得越來越不對勁了……他好幾次想襲擊我們,邵剛,就把他關在倉庫裏……可是他力氣好大,把門都破壞了……邵剛就把我托到屋頂上,可是他不上來,他說他也被高偉傷到了……”


    杜琳嗚咽得說不下去,桑田有些笨拙地拍著她,即使她不說完,三人心裏也都已經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


    ——邵剛被高偉傷了,他也開始發生變化。他應該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放棄去屋頂躲避,把生存的機會留給了杜琳。


    如果他那時候也逃到屋頂,那麽變化之後杜琳就活不了了。


    可是放棄爬上屋頂的時候他應該還沒有明顯的變化,至少理智是存在的,要就這麽放棄生存的機會留下來麵對變得凶殘而猙獰的高偉,這需要多大的決心和勇氣。


    他們明白杜琳一定要把這些說出來的原因,她一個人活下來,看著下麵一番廝殺卻最終都變成了喪屍的兩人,它們徘徊著,覬覦著房頂鮮活的生命卻爬不上去。而她隻能躺在房頂無助著絕望著,一邊是下麵曾經身為同伴的兩個喪屍,一邊要擔心著會不會再出現那些像蜘蛛一樣善於攀爬的幹屍,一邊又不知道是否還能等到人來救她,或者就這樣一個人孤零零的死在房頂……


    而支撐她活下來的,除了本能,就隻有那兩個人的犧牲。


    高偉為了保護他們□□屍所傷,邵剛為了給她活命的機會自己留在下麵……她要活著,要說出這些,不要讓他們死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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