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發灰眼的怪人,也就是屍鬼,這是他重獲自由四處遊蕩的第八個年頭。


    這個世界之大果真是他過去被囚禁的時候所無法想象的,前幾年的時間裏他一直行走在普通交通能夠到達的城市,看著那些地方的人經曆過災難的洗禮之後在末世中重新自強生存,努力恢複他們所謂的原有秩序。


    去那些地方走走看看也不是沒有意思,隻不過看多了就大同小異,人人都在奔向美好的生活,就他獨自旁觀,對所謂安穩富強的生活並無興趣。


    後來他聽說了那些無法聯絡也無法到達的地區,後來他就去了那些地區,反正阻擋了人類的鴻溝阻擋不了他。


    果然那些失聯的孤島大陸才更符合末世這種背景,他仗著自己的實力過得腥風血雨浪得飛起,一個地方浪膩了就再換另一個地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早就不再戴美瞳也不染頭發,就這麽以本來麵目招搖過市也沒人敢說什麽。就這樣又浪了幾年,昨天才剛剛到了炎城的地界。


    屍鬼領著桑小笙在曲曲折折的巷子裏轉了半天,桑小笙從開始謹慎順從一路小跑跟著他,到後來幾乎忍不住想要問他們這到底是要去哪裏。


    隻是在她開口之前屍鬼就停下來,挑著眉問桑小笙:“你們這鬼地方是怎麽回事?轉來轉去都這麽破破爛爛,就沒有像樣一點的地方?”


    桑小笙這時確定,他這是迷路了。


    這與他剛才天神一般強大的形象大相徑庭,桑小笙甚至不知道一個人在一座城裏居住了十年怎麽還會迷路,難道他從來都沒有來過流民巷?他是貴族區的人?是哪家大人物家裏從來沒離開過貴族區的大少爺?


    至於外來人這種選項是從來都沒有的,誰都知道整個炎城十年前就被孤立隔絕,沒有人離開也沒有人進來。


    “那個,我來帶路吧……”


    桑小笙的態度又恭敬上幾分,對於貴族區的人,哪怕隻是貴族區裏最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也是他們這些平民區的人不敢惹的。


    在得到他的默許之後桑小笙才敢越過他走到前麵,不敢跑得太快看起來像是在逃,又不敢走太慢因為身後的人步子大怕他不耐煩。


    桑小笙揣著這巨大的心理壓力把人領到了平民區,這裏的街道寬敞了許多,縱橫分明又不雜亂,就算沒來過這裏,隻要知道方向要迷路是不至於的。


    桑小笙指著貴族區的方向,“那邊就是貴族區,需要我送您過去嗎?但是我隻能送到附近,那裏我是進不去的……”


    屍鬼倒像是沒聽到她說的話,環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徑自問她:“有什麽地方可以落腳嗎?”


    這句話真把桑小笙給問住了,基地裏拋開貴族區不說,平民區的住房一向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既然沒有外來人當然不會留出多餘的。而這個人又一副不打算回貴族區的樣子,桑小笙一時也不知道該找什麽地方給他落腳。


    正猶豫的時候屍鬼的目光已經投過來,問:“你住哪兒?”


    桑小笙愕然地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他是打算到她住的地方去?


    她倒是自己一個人住的,因為不敢跟別人住在一起,她即使每個月需要多交一些糧食也不肯合租。因此她即使一個人掙的糧食一個人用,也比那些需要養家人的同事還要緊張。


    她是很感激這個人幫她擺脫困境,但是領一個陌生人去她的住處?她就算不為自己的安全考慮也得為萬一發生了什麽要怎麽處理屍體考慮。


    屍鬼的耐心顯然不太多,沒有得到回複就催促著:“到底在哪兒?”


    被他一催桑小笙那種本能趨從的感覺就又冒出來,硬著頭皮應了一聲,“這邊……”


    她都有些不能想象自己竟然真的把一個陌生人帶回了住處,隻有十五平方米的小屋子裏簡單地擺著一張床和用來代替櫃子的紙箱子,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麽擺設,連桌子都隻是在紙箱上放一張木板代替。


    屍鬼看起來絲毫沒有嫌棄這裏的簡陋,不客氣地在床上坐下,唐刀隨手放在觸手可及的旁邊。


    他這才正眼看向桑小笙,被那雙無機質似的冷灰色眼睛盯著,桑小笙頓時又寒毛直樹全身戒備起來。


    “既然都沒有外人了你就實話實說吧,你是個什麽種類的妖怪?”


    這一句話問得桑小笙全身豎起來的寒毛頓時都炸了,隻能傻愣而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人——他看出來她是個怪物了??她果真是個怪物??


    即使這是早已經知道的事實,但自己一個人藏著這個秘密太久,也總抱著一絲期望自己隻是被怪物感染了而沒有變成喪屍,也許自己還能算是個人類,隻是發生了一點點的變異。


    但事實是被怪物咬傷後沒有變成喪屍的也是有的,那種人在基地裏很有名,他們可以抵抗得了喪屍病毒不再怕被喪屍傷到。


    可是沒有一個人會像她一樣變成怪物,有時是一隻手,有時兩條胳膊,有時是半邊身體,會突然變成那種又細又長被紅褐色蠟質皮膚包裹的幹癟模樣。


    ——就像此時她因為內心的驚恐和動搖,手已經不自覺地顫抖著想要發生變化來保護自身,但卻不知道為什麽這種階段就一直停留在這裏,並沒有發生進一步的變化。


    屍鬼看著她那驚恐無措的模樣就猜了個七七.八八,這些年他四處走動也見了不少,對於她這種的多少有些了解。多半半人半妖身邊又沒有同伴指引的,都會像她這樣迷失在人類之中充滿了驚慌和糾結。


    他撇嘴歎口氣,本來是初來乍到剛好路過(迷路)遇見她被打劫,嗅到她身上異類的味道就順手抄個導遊兼同伴,誰知道抄了個連自己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小雛妖。


    他雖然耐心算不上好,但人情世故畢竟是練過的,真想要做也是得心應手。


    他放緩了語氣,“我是屍鬼,你叫什麽?”


    畢竟是跟蛟妖玉盞妖脈相承的屍鬼,他肯放緩態度接近一個人的時候,像桑小笙這樣的年輕姑娘是根本沒有抵抗力的。加上對屍鬼既感到壓力卻又莫名想要親近和服從的感覺,桑小笙低聲乖馴回答:“我叫,桑小笙。”


    屍鬼眉梢一挑,“你姓桑?”


    桑小笙茫然地點點頭,不知道他為什麽還要特地確認一遍,姓桑有什麽不對嗎。


    屍鬼隻略一遲疑也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遊蕩這麽多年他也知道桑雖然不算是常見姓,但也還是不少,沒必要見到個姓桑的就太過在意。


    屍鬼對她笑了笑,雖然他自認為笑得很親切,不過浪蕩久了,笑容裏總有股痞氣。


    “你不用緊張,來告訴我你這是天生的,還是因為什麽事情變成這副樣子?”


    他邊說著,手指往桑小笙身上一指,桑小笙隻覺得一股如同威脅的氣息撲麵而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還沒有反應過來桑小笙的雙手頓時發生了變化,像兩條枯藤襲擊向它們認為的巨大威脅。


    桑小笙驚叫了一聲,在眼前的人態度變得溫和之後她並不想殺他,而且他似乎還知道很多她想知道的事情。可是一旦變身變化的部分就很難控製,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那怪物似的肢體向屍鬼襲擊過去。


    然而血腥的場麵並沒有發生,屍鬼隻用一隻手輕鬆抓住那兩隻枯爪,手上一用力,桑小笙從兩條枯爪上感覺到了鈍鈍的疼痛,而那兩隻手也像妥協於這種實力差距一般安分下來不再掙紮。


    屍鬼悠閑地笑著瞧著她,“現在可以好好來說說了。”


    桑小笙莫名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她兩隻變異的手都還被牢牢地抓在屍鬼手裏,整個人卻像是終於鬆了口氣,一下子全身的力氣都卸掉提不起來。


    這個人沒有死,他看到她這副樣子也依然好端端的在這裏,他知道她這副怪樣子的事,甚至他強大得這麽可怕說不定也跟她是一樣的……?


    桑小笙獨自一個人撐過了十年,這種突然間找到了和她一樣的人的安心感讓她的鼻頭和喉嚨一陣陣的發澀,幾乎就想要哭出來。


    “喂,你可別哭。”屍鬼似乎很快就看出了苗頭,他雖然還能擠出點耐心來好好跟她說話,但哄一個會哭的小女生什麽的那就很沒耐心了。


    桑小笙略窘地壓下喉嚨裏的艱澀,“我,我才沒哭。”——她都二十好幾了,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在剛認識的人麵前哭出來什麽的當真是很窘迫的一件事。


    可是她現在真的說不清心裏的感覺是什麽,好像雛鳥,又好像離群的小雁一下子找到了歸屬。


    屍鬼其實倒不意外她的反應,說白了不過是妖怪之間的一種感應。雖然通常小妖怪遇見大妖怪首先感覺到的應該是威脅和服從,但桑小笙隻是個半妖又什麽都不懂,這些感覺在她心裏變得很模糊,也就很容易理解錯誤。


    此時的她在屍鬼麵前沒有了任何防備和抵抗,緩慢而艱澀地說出了自己在十年前那場地裂後怎樣被怪物襲擊,怎樣生存下來,後來身體卻發生了異變。


    屍鬼聽著,他不敢說自己對妖怪十分了解,因為遊蕩的這八年他還真的一個純妖怪都沒有見過,隻是有一些生活在人類之中的半妖,或者隻是繼承了少許妖脈的人類。


    他可以憑氣息把那些人從人類中分辨出來,他們當中有些人對妖怪的事情有些了解,他如今所知道的也都是從這些人那裏聽來的。隻是他們也都說不清曾經隱藏身份生活在人類之中的妖怪們都去了哪裏,似乎在天道大變妖怪們感覺到了什麽的時候,他們就悄然離開去往新的家園了。


    在了解到這些的時候,屍鬼有過感慨——被拋下了啊。


    雖然自己本來也就是那個人留給桑家後代的一個“保鏢”,可是真的知道那個人即使還活著也已經不再生活在這片天地間的時候,心中大概不是沒有一點埋怨的。


    因為想起了這些,也就不自覺的想起桑田。


    盡管血脈有點遠,但好歹她是那個人托付給他的子孫,離開好像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道她過得怎麽樣。


    八年的時間對人類來說很長,但對身為妖怪又四處遊蕩的屍鬼來說,還真沒什麽概念。這猛然間想起她來,竟然還有點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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