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之時,堪言來尋,容祁囑咐了侍女侍奉玉蠻沐浴換衣上藥便隨堪言去了。


    容祁走後,玉蠻終於開始回過神來了,頓時懊惱地躺倒在床上抱著腦袋滾來滾去,一臉苦相:“啊啊啊!玉蠻是笨蛋!玉蠻是蠢貨!笨死了笨死了!這下迦昱肯定要殺了我了!”


    她怎麽那麽笨呢,竟然鬼使神差地就應了容祁的話,以前阿爹教她“鬼使神差”這個詞的時候,她真的不理解它的意思,可是現在她才真正領教了什麽叫鬼使神差,嘴巴,心髒,還有整個人,好像都不屬於自己了,說什麽做什麽也都不由得自己控製,隻是對上了他的眼睛,他唇畔的笑容,自己怎麽就昏了頭腦了呢!


    明明……明明是可以拒絕的,可那一聲“可好……”,尾音墜地,好像一道酥麻的電流鑽進了自己的心窩窩,一股奇異的感覺便從整顆心蔓延到了胸腔……


    這下迦昱還不得氣瘋了,她不僅背著迦昱偷偷跑了出來,還沒保護好迦昱最疼愛的妹妹銀翹,不僅讓銀翹被匈奴人給抓去了,現在自己竟然還答應了要留在匈奴,迦昱肯定要說她是叛徒了,她讀過很多史書,雖是阿爹拿著棍子逼迫下死記硬背的,可她也知道,凡是背信棄義的小人從來都沒什麽好下場。


    她應該趕緊回去找迦昱,告訴迦昱銀翹被那個混蛋單於給抓走了才對啊!


    可是如果她現在也背棄了自己剛剛答應要留下的諾言,豈不又是背信棄義了?


    唔!


    玉蠻鬱悶地揪著自己的頭發哀嚎出聲。


    “玉蠻姑娘,殿下命奴婢侍奉您沐浴更衣了。”


    兩名侍女一入帳就被玉蠻又是打滾又是哀嚎的模樣給嚇住了,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上前,隻得察言觀色,趁著玉蠻滾得累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提醒她一句她們的來意?


    “沐浴?!我不要我不要!”這兩個字好像一道雷劈了下來,玉蠻猛然打了個激靈,臉色都蒼白了,隻可惜她麵上都是灰和泥,臉色是紅是紫,二人壓根看不到。


    沐浴?!不就是要騙她洗澡嗎?!


    玉蠻從小怕火又怕水,怕火那是狼之常情,後來因為昱哥哥,她才好不容易克服了怕火的天性。可怕水!那是打死她也改不了的!


    幼年時自己就是被狼母叼著扔進了泉中洗澡,可是其它小狼一入水就有如神助一般,個個都是麅水能手,她就不行了,自此以後狼母隻要一有要給玉蠻洗澡的念頭,都會得到玉蠻激烈的反抗,聽到她悲愴的哀嚎。


    按說對水的恐懼在被阿爹撿回去以後已經有所克服了,往後雖對水仍小心翼翼,可也不至於如臨大禍。現在她會對洗澡二字有這般激烈的反應,還全該歸功於莽撞的銀翹,要不是上回銀翹一腳把她踹進了池子裏洗澡,連招呼都不打,害得她又被水給嗆了個死去活來,難過死了,現在她對洗澡的恐懼也不會死灰複燃了。


    玉蠻激烈的反應讓兩名侍女不解,她們從來沒有見過洗個澡也能像要砍頭一樣痛苦的人,可這位玉蠻姑娘怎麽說也是殿下親自抱回來的人,昨夜她們當值,可是親眼所見,何曾有人見過如此高高在上,遙遠得仿佛永遠不可觸及的那樣冷漠不近人情的殿下這樣親自將一個人抱回?還是個看起來渾身泥血混合的髒丫頭?


    她們雖對玉蠻這樣難纏的角色不甚喜歡,可她既是殿下的客人,她們自然也不敢有異議。


    在玉蠻的強烈抗議下,又折騰了好半天,最後也隻好妥協了,玉蠻姑娘不肯沐浴,那總得更衣吧。


    ……


    天氣一天天地熱了起來,頭頂的烈日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球,炙烤著大地。


    一片蒼翠的草原卻在明鏡一般的鏡月湖的滋潤下依舊生機勃勃,容祁的封地並不大,封地的子民也以婦人孩子居多,封地裏直屬容祁管轄的兵力也少得可憐,但這些年下來,容祁的封地卻一直是匈奴上下唯一一個最安寧,不曾受過侵襲的部落,隻因容祁手中的兵力雖少,但這個部落的兵力卻是匈奴諸多部落之中最多的,它們都是單於王墨折的兵馬,直屬王庭管轄。


    “殿下,弘桑將軍的人已經到了。”堪言一身鎧甲,腰帶佩刀,正從馬背上下來。平日老老實實地作為容祁的隨從時還頂多是個體態雄壯些的隨從罷了,如今正兒八經地把自己的鎧甲給穿上了,當真是個威風凜凜的大將之材。


    此次攻烏孫人於祁連山,駐軍正是東南十八部最強的一支軍隊,弘桑將軍更是久賦威名,即使在長老院裏,亦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弘桑將軍為人雖剛正,卻也心高氣傲,墨折那廝突然命容祁殿下為主帥,弘桑將軍為副將輔弼之,也不知道是真的有意器重殿下,還是根本另有目的!


    隻怕殿下要讓那心高氣傲的弘桑將軍信服,也得費不少功夫。


    堪言的話音剛落,果然便聽到了弘桑將軍所派人馬吹出了嘹亮的號叫,遠遠地,便望見狼首圖騰在飄揚的旌旗上栩栩如生,仿佛隨時可能從那上麵跳出來一般。(.好看的小說)


    “弘桑將軍有心了。”容祁神色淡然,他身上已換過了一套衣衫,隻是並未像堪言那樣上甲,看起來又如此清雅從容,好似自己即將麵對的並不是殺戮和血腥的生活,無論身處何時何地,也依舊閑庭散步,雲淡風輕。


    以弘桑將軍那樣神經百戰的老將,又是匈奴第一勇士,要他屈居於一個身坐輪椅的殘疾之人之下,的確是難為他。隻是老將畢竟是老將,自有長輩的風度,縱使心中再有不屑,容祁到底是容祁,身份尊貴的十三殿下,弘桑將軍仍然克盡尊卑之序,親自來迎。


    遼闊的草原之上,這批裝備黑色戰甲鐵騎寶馬的軍隊顯得是那樣威風,這是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雖隻有數十人,但也足以從他們身上看到弘桑將軍所統率的整支大軍是如何的驍勇善戰。


    為首的一匹高頭大馬之上,是一名年約半百的老將,一身戰甲,雖上了年紀,但舉手投足之間,依然雄姿英發,銳利的一雙眼絲毫沒有半點老態,依舊氣勢迫人,此人正是弘桑。


    弘桑抬手,這支前來迎容祁的軍隊停了下來,旌旗飄揚,那一名名將士紛紛下馬,身姿英挺,站得筆直。


    容祁淡笑,堪言站在容祁的輪椅旁,見到了弘桑將軍,就是平日最蠻橫的堪言也忽然有些肅然起敬起來,兩雙眼睛都在發光。


    弘桑率先上前,徑直走到容祁麵前,彎腰俯身,一隻手抵於左胸前行禮:“末將參見殿下。”


    “末將參見殿下。”


    “末將參見殿下。”


    隨著弘桑的聲音落下,他身後那些挺立的將士也紛紛俯身行禮,麵上並無半分不敬之色,卻也不卑不亢。


    “弘桑將軍一路辛勞。”容祁的臉上是若有似無,溫文爾雅的淺笑,蒼白的臉色略顯病態,不過那氣韻天成的風度,硬是比任何一位身子健全的貴族子弟多出了一份從容不迫的大氣。


    “日後殿下將統率末將及大軍,殿下安危,末將自當上心,為此親自來迎殿下回駐軍。”弘桑依舊一臉嚴肅,不苟言笑,說話也是一板一眼,態度卻恭敬有禮,可見平日也當時治軍嚴謹,賞罰分明。


    “容祁!容祁!”


    就在此時,一陣清脆的喊聲忽然在這個嚴肅的場合響起,顯得有些突兀,就連弘桑這樣不苟言笑的人都突然皺起了眉,顯然沒料到容祁殿下身邊竟還有這樣莽撞聒噪的人,在這樣嚴肅的場合竟敢如此大聲喧嘩,更有甚者,竟是直呼殿下名諱,成何體統?!


    那咋咋呼呼直嚷嚷著容祁名諱的正是笨手笨腳朝容祁奔來的玉蠻,玉蠻雖然跑得飛快,卻每一步都看得人膽戰心驚,好像隨時可能拌倒自己的腳摔倒一般,但偏偏這一路跑下來,還真一次也沒摔著。


    玉蠻的身後,是那兩名侍奉玉蠻更衣的侍女,令她們沒有想到的是,玉蠻看起來小胳膊小腿的,體力卻是驚人,跑得也是飛快,簡直像一頭蠻牛,衣服才剛給她穿好,就跟撒歡的蠻牛似的衝了出去,她們想攔都攔不住,追出來才發現根本追不上她,反倒把自己跑得夠嗆。


    玉蠻身上穿了一套小侍從的衣服,亂糟糟的頭發也被老老實實地抓到了腦後,好不容易擦幹淨了一些的小臉總算露出了本來的麵目,那一身小侍從的衣服對她來說似乎還是太大了,穿起來鬆鬆垮垮的,跑起來更是好像隨時可以踩到腳。


    也許是日頭太毒辣了,也許是跑得太快了,玉蠻整張臉跑得通紅通紅的,滿頭是汗,見了容祁,不僅沒有慢下速度,反而越跑越快了,邊喊著“容祁容祁”邊奔了過來。


    容祁原本平靜淡漠的墨眸裏忽然閃過了一絲寵膩,他轉過了輪椅,側過身看向飛奔而來的玉蠻,雖還是這樣莽莽撞撞,可隻要她一出現,竟讓他的心情也莫名地跟著變得愉悅了起來。


    玉蠻氣喘籲籲地跑了上來,這才看到了一陣涼風拂麵,肅穆的軍隊和弘桑那攝人的氣場讓玉蠻一下子膽怯了起來,察覺到情況的不對勁,玉蠻不禁睜大了眼睛無辜地縮了縮腦袋,嗓門也沒剛才大了,縮了縮腦袋往容祁身後躲去,怯怯地低下了頭:“容……容祁……”


    “哼!”容祁身旁的堪言見了玉蠻也不由得哼了一聲,怪她給殿下丟了臉。


    容祁卻是絲毫不在意,隻是安撫性地揉了揉玉蠻的腦袋,嘴角噙了一絲笑:“這樣穿倒挺適合你。”


    “真的嗎?”玉蠻被容祁這麽一安撫,好像找到了靠山,完全不理弘桑可怕的氣場和堪言的哼哼聲,隻歡快地眨巴著眼睛,還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


    “嗯。”容祁笑了,玉蠻這麽一打扮,還真像一個小侍從,這丫頭本就活潑好動,性子也大大咧咧,十足的小男孩子。


    容祁身上那如風般飄渺,如雲般離散的寧靜氣息讓玉蠻感到心安,好像兩人早已相識一般,一點也不像兩人才剛認識不久的樣子,在他麵前,玉蠻也不自覺地孩子氣起來,興奮的眼睛一閃一閃的:“為什麽我要穿成這樣呢?和那個很醜很醜的大塊頭一樣?那我也有他那樣的鎧甲嗎?我們要去哪?我們是要去救銀翹嗎?”


    “我?”堪言見這個小丫頭手指指向了自己,不由得黑了臉,差點跳了起來:“很醜很醜的大塊頭?!”


    “駐軍不允女子進入,你這樣打扮可圖個方便。”容祁低下頭與玉蠻低語,馨香的氣息噴灑在玉蠻的臉頰,玉蠻忽然間麵紅耳赤起來,容祁的目光掃過玉蠻熏紅的臉頰,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溫柔的笑:“至於鎧甲……若你喜歡,他日我可讓人為你打造一副。”


    “真的嗎?!”玉蠻欣喜地咧著嘴笑了起來,但隨即臉上便露出了為難的神色:“駐軍在哪?很遠嗎?可是每個人都要騎馬嗎?我不會騎馬……”


    玉蠻話音落地,堪言的臉色立即變得難看了起來,誠惶誠恐地不敢去看容祁殿下的表情,就連不苟言笑的弘桑聽了玉蠻這話,麵色也忽然有些古怪,四周一片寂靜,仿佛就連空氣也忘了流通,壓抑得很……


    玉蠻隻覺得背脊一僵,好像正被無數到目光萬箭穿心,他們都生氣地看著她,恨不得能用眼神將她穿個千萬個洞。


    玉蠻的小臉也一瞬變得慌亂起來,目光落在容祁踩在輪椅腳架之上的雙腿,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心虛又愧疚地張了張嘴,可半天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所有人都麵色古怪,唯有容祁神色泰然自若,似乎並不放在心上,眼中黑蓮綻放,反而輕然挑唇安撫起慌亂的玉蠻來,替玉蠻解了圍:“堪言已備好馬車,既然不會騎馬,就與我一道坐馬車吧,也能陪我說說話,可好?”


    又是這樣溫柔又蠱惑人心的語調,慢悠悠的,輕輕然的,雲淡風輕,溫和似水,可好可好,怎麽每每從容祁嘴裏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就有一道酥麻的電流又闖進玉蠻的心窩窩呢?


    “好。”玉蠻覺得暈乎乎的,大概又被“鬼使神差”了吧。


    他真像一朵會迷失人心智的蓮花,蠱惑人心,淡雅素淨,卻又渾然尊貴,會令人昏了頭上了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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