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弘桑將軍一同進來的是三位北部一族赫赫有名的大勇士,北部一族素來驍勇善戰,三兄弟乃孿生,就是那寬額虎眼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三個人站在那,氣勢洶洶,傲慢冷肅,是匈奴出了名的三頭虎豹。(.)


    三人十幾年前便歸入弘桑麾下,曾立下戰功無數,此刻北部天、北部剛、北部鷹三位副將雖與弘桑一樣皆俯身向容祁行禮,但從他們傲氣大盛的銳利眼睛看來,似乎對這位體弱多病的先單於遺孤頗為不屑。


    弘桑的目光掃了眼桌上的食物,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命人撤掉桌上的東西:“作為一軍統帥,當與全軍同甘共苦。軍中將士數十萬,衣食從簡,就是喝酒,也是最粗劣苦酒摻了水,要知道,您桌上這些東西,換作以前,可夠軍中七八名將士填飽肚子!若殿下吃不了這苦,還請回到您的封地,在單於的羽翼下,縱使您就這麽了此一生,也沒有人會多言半句!”


    弘桑語帶諷刺,使得北部天三人麵色也更加不屑起來。


    “可惡!”堪言麵色鐵青,脖子上經絡凸起,火氣上湧,惱怒地就要衝上來。


    “堪言退下。”容祁麵不改色,隻是淡淡抬起一隻手喝止了暴躁的堪言。


    弘桑神色顏色,神態之犀利,看起來是十分的威嚴:“我匈奴數百年來皆非他人可小覷,皆歸功英勇無畏保家衛國的匈奴勇士!身為將領,若不能與將士們一視同仁,如何能夠服眾?!昔日先單於在位,末將也曾聽聞諸位殿下皆人中龍鳳,今日一見,言過其實!”


    容祁麵色從容,麵對弘桑那樣嚴厲的責斥,竟也隻是淡淡一笑:“弘桑將軍所言有理,是容祁疏忽了。”


    對於弘桑的斥責,容祁竟隻是如此輕描淡寫地用一句話便帶過了,弘桑原還想再訓斥兩句,這火光明滅間,身形單薄臉色漠然地坐在那的人卻忽然有一瞬讓他恍神,與那樣輕描淡寫的話語不同,這位他眼中怯懦無能屈從於弑其父殺其兄篡其位的墨折之下苟延殘喘的十三殿下,看起來是那樣孑然一身,不是朽木難雕,更像是……化霧無聲的隱忍,這樣平和淡漠的脾性,是讓人心悅臣服的氣度和風骨。


    眼前的這個人,真的隻是一個年僅弱冠的體殘之人?


    弘桑神色一緩,隻當作剛才的事沒有發生過,正色道:“我三十萬大軍已在祁連山北駐軍三月有餘,卻遲遲不能找到破口,祁連地勢險要,乃軍事要塞,我匈奴一日不能拿下祁連,就一日容那小小烏孫肆意壯大。殿下既任我軍主帥,可有良計?”


    祁連幾十年來為烏孫所占,匈奴強大,卻邁不過祁連,永遠逐於漠北之外,也難怪野心勃勃的墨折會開始打祁連的主意了。


    弘桑拿此事詢問容祁,顯然也很期待眼前這位十三殿下並非真的庸碌無能,幾年來隱而不發,或許是能忍之人,有謀之才,有誌之士。


    容祁略一沉眉,似也在思索,包括弘桑在內,帳中幾人皆將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屏息以待。


    祁連乃軍事要塞,烏孫有本事守它幾十年,貿然發難,匈奴隻怕隻會吃虧,必是損失慘重,後果不堪設想。


    若有破口,以弘桑之才,也不會久久不曾有半分動靜,能夠守在此地三月有餘。


    “貿然進攻,隻會空折兵馬……”容祁神色悠然,隨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垂眸吹散了熱氣:“既然等了那麽久,那就繼續等著吧,總能找到辦法。”


    “這就是殿下的答案?”弘桑皺起眉,不甚滿意。


    “哼!看來是將軍你高估了‘尊貴’的十三殿下。北部天告辭!”那寬額虎眼的北部天忽然勃然大怒,大喝出聲,大步甩手而去。


    “北部剛告辭。”隨著北部天的離去,北部剛亦是神色不佳,眼中的不屑更加濃烈,看也未看容祁便大步走了出去。


    二位兄長已經甩袖離去,北部鷹麵無表情,甚至連一句告辭也不屑言,就這樣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一時間,帳內隻剩下站在一側的堪言玉蠻,以及一坐一站的容祁弘桑二人。


    弘桑的眼睛銳利,眼角的皺紋使得這銳利的鷹眸非但不減絲毫銳利,反而威嚴更甚,他深深地看了眼容祁,臉上的表情難辨,沉默了兩秒,也毅然走了出去。


    反倒是容祁,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般,悠然轉動輪椅,神色平靜地給自己倒水,執杯,唇角噙笑。


    “殿下,真的沒有辦法?”堪言不服,語氣不善,他跟了自家殿下多少年,自然知道殿下的能耐,那些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莽夫,哪有資格對殿下如此之高氣昂?


    “我已將辦法告知他們。”


    容祁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卻讓堪言想破腦袋仍然一頭霧水。


    容祁淡笑:“不出十日,定有進展。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堪言急躁地撓了撓眼睛,見自家殿下嘴角含笑,忽然間恍然大悟,用力一拍自己腦袋


    這辦法,可不就是一個字,等!


    “看來這東風隻能等了!急急急,急死他們也沒用!哈哈哈,殿下你說不出十日,那就一定不出十日!不過……殿下,這東風在哪?”


    “東風到了,你便知曉。”容祁依舊不語。


    玉蠻聽得頭都要大起來了,根本聽不明白他們在打什麽啞謎,隻是讓玉蠻不解的是,容祁明明那麽聰明,可是那些將軍那樣當麵給容祁難堪,容祁為什麽不生氣呢?他既然什麽都知道,告訴他們不就好了?


    看堪言一副對容祁崇拜得要死的樣子,如果弘桑將軍他們也知道了容祁到底怎麽想的,說不定也會很佩服他呢。


    玉蠻實在想不通,弘桑將軍故意拿軍務考驗容祁,容祁為什麽明明這麽厲害,卻任憑他們以為他無能呢?


    “可是他們說你不好……”


    一隻油膩的小手忽然拉住了容祁的袖子,容祁低頭,便對上了玉蠻一閃一閃的眼睛,委屈盛滿了眼眶,鼻尖微紅,似乎有些難過。


    容祁微微一怔,隨即笑了,隻是用這樣似有若無的清淡,夾雜著隱忍又難以克製的溫柔,深深地凝視著玉蠻的眼睛:“傻玉蠻……”


    玉蠻忽然有些沮喪,或許是因為他人誤會了容祁,或許是因為容祁被壞人欺負了,玉蠻自己也不明白,明明不關自己的事,為什麽反而是自己最沮喪呢?


    玉蠻拽著容祁的袖子,站在他麵前,活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他嗅著容祁身上淡淡的馨香,看見他嘴角溫潤如玉的淺笑,她就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他那麽的好……好到好像是自己最尊敬最喜愛最虔誠信任的神像一般,不容的別人褻瀆。


    玉蠻吸了吸鼻子,任憑容祁如何哄她,她卻仍舊無法釋懷:“他們說你不好……容祁,他們是壞人,玉蠻不喜歡他們……玉蠻,玉蠻不喜歡別人欺負你……玉蠻要去告訴他們,容祁什麽都知道,容祁厲害得很,要他們向你道歉!”


    “玉蠻。”容祁哭笑不得,隻得反手拉住了莽莽撞撞要往外跑得玉蠻。


    玉蠻回過頭來,不解地看著他。


    容祁手上稍稍用力,將玉蠻帶回了自己身前,他看著她,略微沉默了兩秒,似乎在斟酌著如何開口,末了,才輕聲對玉蠻說道:“自古沒有大方的君主,也沒有軍心所向的臣子。玉蠻,這樣說,你可明白?”


    玉蠻老老實實地搖頭,又老老實實地點頭,眼睛璀璨,猶如暗夜的星辰,單純,又聰敏。


    玉蠻不解人情世故,卻在阿爹的逼迫下看了不少書,似懂非懂,偶爾也隻能紙上談兵,如今這話從容祁的口中說出,她忽然覺得書上的東西看著簡單,其實複雜得很。


    “容祁,你想要的是什麽呢?”玉蠻忽然問出了一句自己也沒意料到的問題。


    這樣清雅溫潤的人,什麽是他最想要的呢,他的生活,一直都這樣如履薄冰嗎?這樣的生活,過得真的會開心嗎?


    “我想要的……”容祁也沒有意料到玉蠻會脫口而出問出這樣一句話,他不自覺地呢喃重複著這四個字,眼神忽然間有些迷茫,什麽才是他最想要的……


    “我最想要的……”容祁心頭一震,震得生疼,握著玉蠻的手也不禁越發緊了一些,他幽深的墨眸忽然間有一瞬的灼熱,有什麽字眼,似乎正要從他的唇齒間蹦出。


    玉蠻也不禁心頭一跳,傻愣愣地看著他,兩人的臉湊得是那樣近,鼻尖幾乎就要貼上對方的鼻尖,呼吸間甚至能聞到容祁的馨香,是什麽呢,什麽才是他想要的,真正想要的……


    “好一句沒有軍心所向的臣子!”


    弘桑從外而入,一向一本正經的嚴肅神情破天荒地有了一絲輕鬆和驚喜。


    虎父無犬子,不枉他身上流著他父親的血脈。


    弘桑的進入讓玉蠻嚇了一跳,剛才那一通的迷茫也突然被弘桑給嚇得飛了個煙消雲散,她頓時又生氣又懊惱,他不是走了嗎,怎麽突然又回來了,還偷聽別人說話,不知羞,好不知羞!


    容祁見了去而複返的弘桑,也有些訝然,但很快,他的神情已恢複如初,低低輕咳了兩聲,終是不著痕跡地鬆開了握在手中的玉蠻的手。


    這一鬆,玉蠻才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手正被容祁握在手中,頓時漲紅了臉,更加氣惱含羞。


    弘桑眼角的皺紋含著絲笑意,若不是有昔日的威嚴震懾,定會讓人懷疑下一秒他就要老淚縱橫。


    “我弘桑雖是你父親舊部,倘若其子無能,縱使我一心仍念舊情,也不願幫助一個無用之人。”弘桑歎了口氣:“殿下好生休息,既是雄鷹,哪怕翅膀被折斷了,蒼穹仍舊屬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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