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消息疊加,讓周紹範自己都產生了錯覺,可能自己真的罪不可恕了。


    可是,每一樣都是能說得過去的啊!


    怎麽就成這樣了呢?


    周紹範薅下一把頭發,也沒弄明白到底是哪裏不對。


    “對了,聽說周大將軍的部曲五十人,正在莊上, 聽說是要打大蟲。”


    一聲冷笑從人群中傳出:“你確定,真的隻有五十人,真的是去打大蟲?年輕人呐!”


    這藏頭露尾的話,卻立刻引起了紛紛的議論。


    這種話術引導並不如何高明,卻真的有效。


    人心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人們更願意相信他們所相像的東西,至於真相……嗬嗬。


    隻是一瞬間,十五種版本的故事新鮮出爐,以次方的速度繁衍版本, 輕易地傳遍了曉月樓,再向平康坊、萬年縣、長安城次第傳開。


    即便是親耳聽到這演變,周紹範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可笑,小時候阿耶周法尚講故事,說到“三人成虎”,周紹範還不以為然,覺得是在胡編亂造。


    可是,今天親耳聽到編排自己的故事,以一種扭曲的迅速衍生版本,還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周紹範才真正知道了什麽叫人言可畏。


    失魂落魄地起身,周紹範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曉月樓外走去, 連賬都沒結。


    夥計想要攔住周紹範,卻被榮娘子搖頭阻止了。


    這一關,周紹範怕是過不去咯!


    就當是曉月樓做善事,提前為他送一程了。


    ……


    承天門前,魂不附體的周紹範跪在那裏, 身子隨風輕輕擺動。


    一天一夜了,任憑哪位同僚勸說,周紹範也不曾起身,一頭黑發變得花白,麵容也迅速蒼老。


    即便是知道周紹範跪在外,李世民也沒有絲毫反應,言笑如常地與朝臣們商議朝政。


    沒有態度,往往是最大的態度。


    大臣們退朝,一個個熟悉的身影或勸慰、或搖頭歎息離去,周紹範卻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整個人仿佛被罩進了透明的籠子裏,與外麵徹底隔絕。


    宮門落鎖之前,一名中年寺人搖晃著企鵝般的身子出來,憐憫地看了周紹範一眼:“韋貴妃親口說了,無論如何,周道務她會撫養長大,日後一定是她女婿。”


    麻木不仁的周紹範終於有了反應,眼角大滴的淚水滾滾,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貴妃娘娘大恩,周紹範來世結草銜環相報!”


    結草的典故見《左傳》,銜環的典故見南朝梁·吳均《續齊諧記》。


    深宮中,隱隱一聲歎。


    即便身為貴妃,韋珪能做的也隻能到這地步了。


    韋珪其人,雖然出身於顯赫的長安韋家,卻因為父親的早亡、第一任丈夫李瑉家謀反的牽連而苦不堪言,直到大唐建立,大赦天下才得以回歸娘家,李世民破洛陽之後,因為需要結交世家門閥而娶了韋氏堂姐妹。


    武德七年,韋珪誕下臨川公主,李世民親口取字孟薑。


    貞觀二年,韋珪誕下紀王李慎。


    韋珪的人生閱曆遠超後宮諸人,但她穩穩地把住了底線,不與皇後爭鋒,不輕易啟釁。


    同時,因為閱曆之故,她還手格外犀利,皇宮之內沒有敵人。


    因為,敵人都在掖庭,或者哪個亂葬崗上。


    這是個有原則、有底線、善良但不軟弱的女人。


    但能將周道務養大,已經是她最大的能力了。


    韋珪知道,自己與長孫皇後在李世民心目中的地位猶如雲泥之別,連皇後都不能輕易幹政,自己就更別說了。


    殿中一角,年幼的周道務小聲地哽咽,淚珠濕潤了整個衣襟。


    與阿耶相聚少是一回事,生離死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啊!


    麻木地回到府上,清洗過身體,換上幹淨的壽衣,周紹範安詳地躺入了十年前就備好的棺槨裏,蒼白的麵容上掛著一絲安慰的笑容,漸漸止住了呼吸。


    死,才是真正的解脫之道。


    ……


    自周紹範封棺之日起,長安大小權貴開始審視自家的甲胄、兵器、人員、服飾是否有逾製之處,陸陸續續上交的數量多達萬件,達成了敲山震虎、殺雞儆猴的目的。


    同時,大家對柴令武這個禍害終於重視起來,連長孫無忌都承認自己看輕了柴令武。


    如果可以重來,長孫無忌都不願招惹這膽大妄為的瘋子。


    柴令武甚至不憚於讓李世民猜到幕後的推手。


    在張亮府上,柴令武看到了張亮新娶的妻子李氏,一個年輕而嬌豔的女子。


    讓柴令武大吃一驚的是,李氏明顯與張亮的義子張慎幾態度親昵,儼然是情侶的關係。


    坐在一旁的張顗見怪不怪,已經完全無視。


    難道,大唐真是個綠帽橫飛的時代嗎?


    柴令武陷入了沉思中。


    張亮輕笑一聲:“知道賢侄肯定對我們奇怪的關係不解。這樣說吧,老夫泥腿子出身,老妻生下了張顗,自當是不離不棄。”


    “李氏,本是鄜州人,阿耶於我有救命之恩,與張慎幾是青梅竹馬,本應成一家。鄜州豪強不法,欲害李氏一家,老夫無奈之下停妻再娶,並收張慎幾為義子,全了她們的未來。”


    “至於說老夫殘軀,早年征戰便已經無用了。名聲是身外之物,縱使萬般折辱,老夫也不在乎。”


    “當然,那豪強,老夫臨交卸之前,已經尋了個由頭,滅族了。”


    不管真假,至少張亮的說法,算是個交代。


    柴令武舉樽:“謝過叔父幫忙!”


    叔父還是伯父,別說柴令武了,就是張亮自己也不清楚,甚至他那農婦出身的阿娘都不清楚。


    農夫嘛,在前隋能活下去就已經挺好了,在意什麽生辰、歲數?


    周紹範的事,沒有張亮的幫忙是玩不下去的,“暗遣手下偵知治下善惡細隱”才是張亮最大的長處,跟隨著推波助瀾倒是柴令武的規劃。


    用力過猛,周紹範活生生被流言蜚語逼死了。


    柴令武從來不是什麽道德聖人,對於敵對勢力,也不會假惺惺表示惋惜。


    要是當時死在承天門的是柴令武又當如何?


    柴令武想不出來,這樣一個豪俠仗義的張亮,為什麽會落到西市問斬的地步呢?


    “之前叔父任鄜州都督,小侄對大唐的都督府不熟,想知道都督府是不是與州一樣直接麵對朝廷呢?”柴令武挾了一塊羔羊肉。


    “哈哈,賢侄這就問對人了!老夫不才,在地方上打轉轉,對此頗有了解。”


    “按說,大唐是州直接對朝廷,而十道不過是監察所轄。”


    “都督府相當於將一州的刺史與折衝都尉合一了。然而,因為單獨一州兵馬無法應對突發的敵襲、造反,所以需要將幾州的兵力統一指揮,大都督府便應運而生了。”


    “因此,大都督的品秩極高,從二品,與尚書省左右仆射平級。故而一般是親王遙領,長史或者是其中一都督暫代職權。”


    “比如老夫任鄜州都督時,鄜州大都督便由越王遙領。”


    所以,大唐的行政級別,地方上是二級與三級共存。


    都護府現在還沒有創建,不用考慮。


    張亮最終不得善終的原因或許就在此啊!


    一個是大都督,一個是下屬的都督,說不定此時的張亮已經是李泰的人了。


    李泰不是蠢貨,要奪嫡,不可能隻拉攏那些成天“子曰詩雲”的文臣,而放過手握兵權的武將。


    秦瓊、程知節那樣的武將不好接觸,可遙領大都督時,接近並拉攏下屬的都督,難度不是太大。


    而且,張亮出身草莽,對江湖那一套頗為精通,要坑白蓮花似的李承乾,也輕而易舉啊!


    張亮告發侯君集有反意,如果從這個立場來說就極好理解了,誰讓侯君集是李承乾那邊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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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亮從被告發、入獄、斬首,連見皇帝一麵的機會都沒有!


    如此決絕,要說與爭儲無關,還真不好解釋。


    可是,這種話,身為晚輩的柴令武該怎麽說?


    張亮江湖打滾了幾十年,一臉就看出柴令武的為難,輕輕擺手,廳中的丫鬟、奴仆退去,李氏與張慎幾走開,隻有張亮、張顗麵對柴令武。


    “柴二郎不用顧忌,老夫這條命,當年在瓦崗都是僥幸才活下來的,夠本了,即便是你說老夫現在要慘死也無事。”張亮樂嗬嗬地擺手。


    柴令武輕輕歎了口氣:“想來叔父與我交往,多少是知道些什麽,我就不客氣了。這位後嬸子,非妻之相,隻會拖累叔父,宜早斷,否則會累得親朋疏遠;遠術士;不可摻和帝王血脈之事。還有,聽說叔父義子數百了?”


    張亮點頭:“啊,要不然你以為我偵緝消息、鋤惡扶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啊!”


    “叔父想法安置吧,義子太多,是取死之道,萬一哪天皇帝猜忌了呢?”柴令武直接戳中了張亮的要害。


    不要說皇帝賢明,不會有猜忌,眼前就有兩個例子。


    一個活的,一個死的。


    張亮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口飲盡壺中的酒。


    “賢侄好意,為叔心領了。隻是,上船容易下船難啊!明年,我便尋借口將張顗逐出府,向天下宣告,斷絕父子關係。”


    “日後,張顗便仰仗賢侄關照了。”


    (感謝一次睡半天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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