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誇功之後,是太廟獻俘。


    唐朝的太廟獻俘,分三種形式。


    皇帝親征造於太廟:凱旋告日,陳俘馘於南門外,北麵西上,軍實陳於後。


    製遣大將出征有司宜於太社:若凱旋,唯陳俘馘及軍實於北門之外, 南麵,其告禮如上儀,祝版燔於齋所。


    製遣大將出征有司告於太廟:若凱旋,惟陳俘馘及軍實於南門之外,北麵西上,其告禮如常儀。


    根據實際情況, 會有一些彈性的調整。


    比如這一次,夠得上告於太廟, 卻根本夠不上“製遣大將”一詞, 這連個右郎將都夠不著好嗎?


    呼延其盛才是個旅帥!


    禮儀足夠莊重,凱樂用鐃吹二部,笛、篳篥、簫、笳、鐃、鼓,每色二人,歌工二十四人。


    樂工等乘馬執樂器,次第陳列,如鹵簿之式。


    鼓吹令丞前導,分行於兵馬俘馘之前。


    鼓吹振作,迭奏《破陣樂》等四曲。


    候行至太社及太廟門,樂工下馬,陳列於門外。


    “謹詳禮儀,則社廟之中,似合奏樂;”


    “伏以尊嚴之地,鐃吹嘩歡, 既無明文, 或乖肅敬。”


    候告獻禮畢, 複導引奏曲如儀。


    至皇帝所禦樓前兵伏旌門處二十步,樂工皆下馬徐行前進。


    兵部尚書侯君集介胄執鉞,於旌門內中路前導。


    協律郎二人,公服執麾,亦於門下分導。


    鼓吹令丞引樂工等至位立定。


    太常卿於樂工之前跪,具官臣某奏事,請奏凱樂。


    協律郎舉麾,鼓吹大振作,遍奏《破陣樂》等四曲。


    樂闋,協律郎偃,太常卿又跪奏凱樂畢。


    兵部尚書、太常卿退,樂工等並出旌門外訖,然後引俘馘入獻及稱賀如別儀。


    很複雜的一套禮儀,卻表示朝廷對此次勝利的重視。


    獻俘完畢,李世民將一幹俘虜交給刑部,刑部尚書李道宗依律判了他們苦役。


    即便如此,吐穀渾積石軍俘虜依舊感激不盡。


    按照兩國多年的積怨,大唐就是全斬了他們,也不會有誰表示反對,連吐穀渾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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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著,就是最大的幸運。


    至於做苦役,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接下來是賞功。


    折衝府旅帥呼延其盛,以功拔擢為河州折衝府果毅都尉,遞補了沈錐升任的空缺,授正六品上勳官驍騎尉;


    各隊正授正七品上勳官雲騎尉;


    各軍官與百名府兵,俱賞錢二十緡,賜永業田各二十畝。


    府兵們對賞錢倒不怎麽在乎,唯獨聽到賞賜永業田,兩眼放光。


    錢這東西很好,可惜花著花著,不知道怎麽就沒了。


    永業田這東西,到死了都能攥住,傳子傳孫,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勳官這東西,對柴令武這樣出身的人當然無所謂,對底層出身的人來說卻如獲至寶。


    對於蘭州都督府、河州折衝府轉交的麻煩,李世民很仗義的接了過來,將劉阿蠻安置在右武衛,提了一級,當了個校尉。


    可以預料到,當大唐征討吐穀渾時,劉阿蠻就是十足的帶路黨。


    唯有亂入的柴令武,又一次華麗地被無視了。


    但是,這一次柴令武半點抱怨沒有,皇帝二舅不抽他就算客氣的了。


    還是老老實實在河州這一畝三分地好好做事吧。


    ……


    吐穀渾。


    伏俟城內,一片震驚。


    積石軍的全軍覆沒,是近年來吐穀渾唯一連番號都丟了的大事件。


    以往,哪怕是大敗,總能逃出那麽幾個人來,可以重組番號。


    讓人無語的是,王子慕容摩勒半個月前才從公主慕容君手上奪走了積石軍,就弄得全軍覆沒、身死異鄉。


    更離譜的是,明明唐軍沒有阻止慕容摩勒逃脫,最後逃回吐穀渾境內的慕容摩勒,死在了積石軍百戶劉阿蠻手上。


    這事,瞬間在吐穀渾敲響了警鍾,每個人都突然學習了儒家精要,每日三省吾身,於下苛刻否,立身正直否,會被麾下捅刀子否。


    一向態度倨傲、冷麵示人天柱王,突然變得和藹可親了;


    懶管麾下生死、但求快意人生的南昌王、尚書、樹敦城主慕容孝雋,會提著二兩牛肉幹巴走訪麾下親信的家眷,喜提諢號“提幹巴”;


    太子慕容尊王對自己的每一個侍衛、宮女、宦者都溫言相向,盡力解決他們生活中的疑難問題;


    連最驕傲的洛陽公,遇到梁屈蒜等羌人,都會生硬地擠出笑臉——雖然那笑臉比板著臉更瘮人。


    報仇什麽的,對臣子們來說,完全沒想過。


    誰家沒出去劫掠過,誰家的子嗣沒死在外麵過?


    都要報仇的話,累死吐穀渾的兵馬都報不完!


    當然,步薩缽可汗如果願意複仇的話,他們也隻能景從。


    至於那個被奪了兵權、然後整個人隱匿了的慕容君公主……


    還有誰關心她嗎?


    掉毛的鳳凰不如雞。


    王宮裏的步薩缽可汗慕容伏允,沒有大唐相像的激動,照樣吃著羊肉、喝著馬奶酒,看著年輕貌美的姑娘翩翩起舞,任憑妃子在角落裏低聲哭泣。


    死了個不成器的庶子而已,又不是沒有死過。


    孫子都一大堆了,還在乎兒子?


    前前後後,慕容伏允已經死了十來個兒子,再死一個算什麽?


    別說是區區慕容摩勒,就是慕容尊王死了,同樣不影響大局。


    大唐打算明年對付吐穀渾,吐穀渾又何嚐不是在厲兵秣馬,準備明年大征唐國?


    國與國之間,陰謀詭計少不了,陽謀的大勢卻更重要。


    大唐恢複了傷勢,吐穀渾同樣等到了年輕一批的成長,之前幾年劫掠鄯州、蘭州、廓州、河州,最真實的目的,是在練兵啊!


    不得不承認,李世民這個晚輩確實是當世勁敵,若不趁著自己還能打,將他壓製住,恐怕自己的後人得仰人鼻息了。


    至於說吃下大唐,慕容伏允從來沒做過這白日夢。


    日月輪轉,光芒卻仿佛從來沒照進王宮外圍一個小小的院子裏。


    牆皮斑駁,一棵有些纖細的祁連圓柏,枝頭堪堪與牆頭平齊。


    外界的變化似乎從來與這個院子無關。


    院子外麵的街道,時不時走過一兩道身影,眼睛都會打量個整個院子。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渾厚的聲音響起,濃濃的關中口音,乍一聽還以為是大唐人氏。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稚嫩的聲音響起,用唐語,口音卻是吐穀渾的。


    “慕容諾曷缽,這一句的意思呢,是說一個很久以前被人尊稱孔子的老先生說過,學過的東西,經常去溫習它,不覺得快樂嗎?”


    “可是,父親,不,阿耶,這個字明明是說,為什麽要讀悅?”慕容諾曷缽看著阿耶。


    “因為,古時候,悅是寫成說,這叫通假,就是在特定的時候可以代替另外的字。”


    “可是,昨天我寫的幕容也是通假啊,為什麽阿耶說我寫錯了?”


    “這麽說吧,你寫的錯字是錯字,古人、名人寫的錯字才叫通假。”


    很溫馨的父子教學場麵,


    唯一的缺陷是,筆墨紙硯,全部是在吐穀渾勉強能買到的便宜貨,與這父子一身陳舊袍服相配,與他們顯赫的身份不配。


    大寧王慕容順,住的是逼仄的院子,隻有兩名老仆相伴,父子相依為命。


    除了餓不死,“大寧王府”幾乎再沒有其他值得稱道的東西。


    桌子是三條腿的,一麵是用石塊壘起支撐。


    房屋還算完好,不過放置於地上的一個桶,足以說明房頂似乎不那麽美妙。


    嗤笑聲在屋內的角落響起:“堂堂大王子,吐穀渾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因為被隋朝扣押,不但失去了太子的位置,還活得那麽窮困潦倒,牧羊人都不會那麽狼狽。”


    慕容順輕輕歎了口氣:“至少現在我還活著……”


    “是啊,等慕容尊王當上可汗,也沒必要再留你了。你才三十五,頭發已經白得跟老翁似的,就算是活,也沒幾年盼頭了,可慕容諾曷缽怎麽辦?跟你一起去死麽?”


    慕容順的唇角抽搐,麵容漸漸扭曲,額上青筋暴現,聲音壓得極低,卻滿是怨恨:“我也想扭轉這局麵!可是,每次我剛剛接納了大臣,就被可汗弄死了,我有什麽辦法!”


    私下裏,慕容順絕不叫步薩缽可汗為父親,因為他不配!


    慕容順為了吐穀渾被扣押大隋多年,回來卻是這遭遇,心寒!


    如果可汗不袒護慕容尊王,哪怕是允許他們自由爭奪儲位,慕容順都不會如此憋屈——哪怕明知道根本不是慕容尊王的對手。


    “嗬嗬,書呆子!你這是在大隋被那些大儒忽悠傻了!吐穀渾從來不靠什麽道德、法理,靠的是拳頭、刀槍!你一個從來沒掌過兵馬的人,巔峰時候身邊也沒超過百人,那些手握兵馬的人,憑什麽相信你能帶好吐穀渾?”


    “你可以作為一個象征,但你不能讓他們心悅誠服,就不會有人拚盡身家支持你!所以,你需要一個具有實力的將領支持。”


    “這樣,即便你沒有實權,即便你隻是傀儡,至少你能坐上那位置!在你老了、死了之後,慕容諾曷缽可以坐上那位置!即便權力受到限製,依舊能夠讓子孫延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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