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華的魏王府。


    書房內傳來一陣陣瓷器破碎的聲音,府中的奴仆都遠遠地避開了。


    李泰紅著眼,喘著沉重的鼻息,一口一口地吞著最烈的燒春精品。


    烈酒傷肝,總好過傷心。


    平日總以從者如雲為傲的李泰,在朝堂上被他向來看不起的大兄,一句話就車翻了啊!


    再看看身邊,景從者,都是官宦子弟、中層官員,唯一的高官是老泰山、工部尚書閻立德,偏偏泰山在自己被彈劾時一言不發。


    發起彈劾的李承乾,阿耶本來還能糊弄一下,奈何王珪這老匹夫提起的降乘之議,直接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你阿耶,是不是對本王有看法?”


    李泰瞪著魏王妃閻婉。


    閻婉輕無視滿地狼藉,對李泰嗤之以鼻,給自己倒了一杯燒春精品,有滋有味地細品:“早勸過你,不要有非分之想,偏偏聽不進去,以為這天下就你一個聰明人。”


    “三品降乘,嘖嘖,不曉得你這腦子是怎麽長的。合著這意思,阿耶見了你都得降乘……”


    李泰的想法偏執,卻不代表他蠢,瞬間便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降乘這餿主意,其實是在試探大臣們對李泰奪儲的支持度。


    結果很淒涼,沒人願意支持,就連嶽丈都不待見這逾禮的事情。


    或許李泰能懂爭寵,可他不懂人情世故,不知道在他眼裏並不起眼的降乘,實則觸及了大臣們敏感的底線。


    咋,你一後輩晚生,想騎到大家脖子上拉屎?


    如果李泰以前對這些大臣們施過恩,沒準還有人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沒有!


    李泰拉攏的人,不是中層官員就是官二代,沒有一個正當時的大員。


    是不想,也是不能拉攏這些重臣。


    如果李泰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如果可以耐心再等十年,這個方向也不能算錯。


    畢竟,中層官員可以晉升,紈絝子弟可以承嗣。


    可惜,李泰沒有那麽多時間!


    李承乾還沒有使出最犀利的撒手鐧——逼迫就藩!


    即便如此,李泰也明白,自己逾製不去就藩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三年之內,不能奪嫡,怕隻能灰溜溜地夾著尾巴就藩了。


    甭管是不是大兄繼位,新皇都不會讓他過好日子的。


    奪嫡,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不,是不進則死!


    隻要開啟了第一步,就再沒有退路了呀!


    ……


    東宮,顯德殿。


    衝泡好祿脿茶的阿融,微微緊張地望了茶座上的李承乾一眼,臀大肌略為繃緊。


    柴令武瞪了阿融一眼。


    想啥好事呢?


    即便大表弟不走尋常路,也不是你這號歪瓜裂棗能入眼的。


    不看看自己,在柴家莊吃成啥樣了,都長殘了!


    球形也是一種身材!


    要不是柴躍老管事及時找官媒給阿融說了親事,在李不悔的首肯下成了親,這貨以後怕更難有人看上。


    李承乾接過茶杯,輕輕嗅了嗅淡雅的香氣,慢慢抿了一口,臉上流露出愜意的笑容。


    從貞觀六年起,除了阿娘的痊愈,李承乾從未如此舒心過。


    壓抑得太久了啊!


    好在李承乾雖得意,卻未忘形,很快向柴令武請教:“表兄,長孫澹推去秘書監很順利,房相加太子少師也在情理之中,可魏相加太子太師,吾未看得明白。”


    “魏相為人方正,不苟言笑,對孤亦未必有多少好感,為何會同意成為太子太師?”


    不同於房喬的掛名,魏徵成為太子太師,等於是正式為東宮站台了啊!


    柴令武輕輕啜了一口茶水:“能想到這一節,說明你還沒昏頭,可以搶救一下。魏徵立場端正,恪守禮法,有點老夫子的感覺。”


    “他出任太子太師,維護的不是你,而是嫡長子繼承製。他說話可能難聽些,卻沒啥惡意,這個你要與前麵趕走那些人區分開來。”


    魏徵的脾氣確實剛直。


    最大的問題是,東宮不可能每次都把那些僚屬趕走了,適當的妥協得有。


    至少魏徵沒有壞心眼。


    李承乾放下茶杯:“孤並非不知好歹之徒,魏相若公正,孤自當以師禮相待。偶有言辭冒犯,但非於誌寧等肆意汙蔑,孤豈能不垂手聆聽教誨?”


    柴令武大口飲盡熱茶:“寺、坊、率,詹事府已經下了符文,全麵實行連坐製。一人犯事,十人坐死,事先檢舉者可得赦免。”


    連坐製這東西,在這片土地上生存了幾千年,自有其原因。


    殘不殘忍?


    殘忍。


    對被連坐者公不公正?


    不公。


    有沒有冤魂?


    數不勝數。


    然而這終究是最便捷、成本最低廉的防範手段。


    連坐製下,每個人都需要瞪大眼睛,舉著放大鏡,細細地查看同僚的一舉一動,一些小毛病可以無限推演。


    人人自危之時,偽裝得再好的人都難免會露出馬腳。


    特殊時期,這個方法確實管用,卻不能長期施行。


    否則,人會崩潰,會出現太多難以預料的事。


    李承乾並不同情這些屬官,畢竟當初那些魑魅魍魎的潛入,嚴格地說,現在的屬官也需要背負責任的。


    真以為站在東宮的險地上,一句“不知情”就可以全部推卸掉嗎?


    “東宮之事,殿下自己用心經營,否則日後怎生經營天下?”柴令武起身。“臣畢竟還兼著鴻臚寺的差事,那頭也需要用心。”


    李承乾飲盡茶水,聲音苦澀:“其實,吾知道,陛下從頭到尾都想易儲,青雀那蠢貨不過是前驅。孤,了不得是戾太子第二,到時候別人再假惺惺地撒上幾滴眼淚,太廟裏嚎幾聲就是了,世人還得稱讚仁義、愛子,哈哈!”


    “天大的笑話!在這種人眼裏,真會有‘愛’麽?”


    柴令武歎了一聲,僭越地拍了拍太子的肩頭。


    大表弟成熟了,看清帝王家所謂的親情了,難免倍受打擊。


    “臣不許太子內宮的人入外宮,太子可得克製啊!”


    這句話的真實用意,是告訴大表弟,不要再對稱心抱有幻想。


    李承乾苦笑著伸出左手,然後再伸出右手。


    柴令武秒懂,繼而在太子苦笑的麵容前,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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