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戴淩起初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認為己方勝券在握,那股子索繞在心頭的不詳預感,驅使著他跑遠一點,再遠一點。


    那是一股子無法抗拒的知覺,那是求生的本能。


    屬實是街亭那一夜,萬獸奔騰帶給了他難以磨滅的陰影。


    而那一場慘案的始作俑者,正是馬謖。


    戴淩沒理由不慌。


    剛衝下山坡,戴淩就為自己明智的決定大感慶幸,尤其是當天空迅速由晴朗轉向陰鬱,四下裏陣陣寒氣逼人的時候。他連忙聳動肩膀,猛抽胯下坐騎幾鞭。


    逃的更快了。


    半個時辰後。


    戴淩策馬跑上一處小山頂,雙臂抱著膀子、身體打著擺子,遙遙眺望向十裏開外。


    那裏是魏軍之前埋伏蜀軍的地點,此刻正處於風暴正中心,天地間黑壓壓一片,猶如一個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無情地吞噬著處於冰暴中心的人們。


    戴淩終於知道了不詳預感的來源。


    他牽著馬,走下山。


    尋了一處避風的山坳,依偎著戰馬,又等了半個時辰。


    如他所想,沒有一個魏兵從那個方向逃回來。


    全軍覆沒了。


    戴淩心有餘悸地拔出長劍,咬了咬牙,朝自己身上砍了下去。


    一刀、兩刀、三刀、五刀……


    少頃,打量了一眼滿是鮮血的身體,他滿意地點了點頭,跨上戰馬,背風而馳,朝張郃大營的方向奔去……


    ……


    陳倉道,冰雪風暴正中心。


    直到身臨其境,馬謖才體驗到模擬場景中無法體驗到的快感。大勝敵軍、全殲敵軍的快感。


    真實且強烈。


    聽了強忍著激蕩的情緒,極力收縮著軀體,牙齒“咯咯咯”打著寒顫,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慢。


    四肢越來越冰涼。


    同時心裏忽然湧出一陣陣絞痛,仿若萬蟻噬心,痛徹心扉。


    糟了,又是這種心肌梗塞的感覺!


    馬謖後知後覺,意識到當初與丞相秉燭夜談時,發生的一幕不是偶然。


    原主這身體,有病!


    原來這才是終結我生命的殺手……


    雖然知道自己不會死,馬謖還是捂著胸口,發出一陣陣殺豬般的慘叫。


    太疼了!


    感覺像是有人拿了根棍子,不做任何前戲就就插入他的心窩,並來回攪動。


    痛楚令他無法呼吸,幾欲昏厥,卻又偏偏保持著清醒。


    正在附近遊蕩的張休,很快就發現了自家主將的異常,他動作利索地給一個僵而未死的魏兵補上尾刀,迅速靠過來,關心地詢問道:“將軍,您沒事吧?”


    “有,有,有事!”


    “快給我叫救護車!”


    “不…快給我生火…我好冷,心好疼!”


    馬謖伸出手,搖晃著身軀,緩緩倒在了地上。


    大冷天的,額頭疼出了一層層細密的汗水。


    張休瞬間慌了神:“末將這就生火,將軍你挺住,挺住呀!”


    “來人!快來人!馬將軍不行啦!”


    隨著張休的呼喊。密如蟻群的步兵不斷從四周各處山梁或窪地中現出身影,聚集過來。


    很快,以馬謖躺下的地方為中心,士兵圍了裏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張休紅著眼眶,哆哆嗦嗦從懷裏摸出火鐮石,手忙腳亂地生起一簇小火苗,又劈手從軍需官手裏奪過僅有的一捆幹草木柴,小心翼翼添加上去。


    之前為了急行軍,大軍根本沒有帶多少多餘的幹草木柴。想著山野間也不缺草木,隨用隨伐就是。


    但沒想到陳倉道口這一塊山上光禿禿的,毛也沒有一根。


    還好馬謖將軍喜歡開小灶,吃燒烤,常令軍需官帶著一捆木材和燒烤架。


    否則就隻能脫下棉衣燒了。


    有了無數步卒的簇擁擋風,大火終於在風雪中頑強地燃燒了起來。


    熊熊火焰將每一個人的臉龐映得通紅。


    馬謖半靠在李盛懷裏,費力的仰起頭,竭力看向四下。


    他看到了數千張關切的臉龐。


    每個人都瞪大了眼睛,擔憂地望著他。


    甚至有的士兵已經開始悄悄抹起了眼淚。


    “放…心…吧,我…不…會…死…的。”馬謖忍者心間一陣陣劇烈的絞痛,斷斷續續安慰眾人。


    “我…還…要…帶…著…你…們…輔佐…丞…相,北…伐…中…原,匡…扶…漢…室……”


    此言一出,就連一向滑頭的李盛,也悄悄抹了一把眼眶,哽咽著道:“將軍,您快別說了,您都吐血了……”


    “將軍!”所有士兵齊齊哀呼一聲,紛紛低下了頭,不忍再看。


    部將黃襲微微搖了搖頭,暗暗歎息。


    這樣的病症,在川中被稱之為真心痛,大多數人都見過。即使沒見過的人也都聽說過。


    在這個時代,得了真心痛,便是必死絕症。醫聖張仲景來了都束手無策。


    況且醫聖本人已經死了十年。


    那就更沒治了。


    雖然張仲景在《傷寒雜病論》中專門描述了心絞痛和心肌梗死發作時的症狀,以及四條誘發心肌梗死的誘因,但醫聖本人其實並沒有攻克這個症狀。


    而那四條誘因則是:寒冷刺激、激動、過勞、暴飲暴食。


    馬將軍他……至少犯了兩條大忌。


    自作孽啊!


    馬謖將眾人的神態盡收眼底,擦了擦嘴角血跡,咧開嘴笑了笑。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手底下有這樣一幫至真至誠,願意生死相隨的士兵,即使立刻死去,也值了。


    不過他確實不會死。


    雖然心裏越來越痛,但思維卻越來越清醒。


    馬謖又噴出一口死血。


    感到自己體內的各條血管逐漸恢複了流動,即將停止跳動的心髒也逐漸複蘇,砰砰跳動起來,速度越來越快。


    那是心髒在自我救贖,它猛烈搏動著,將滾燙的血液輸送到身體各個器官,泵入大腦,令他的身體一點點好轉。


    原來我是死於心肌梗塞......直到此刻,馬謖終於明白了自己壽元隻剩五天的真相。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是死於戰場廝殺,或埋伏、或凍死。


    但轉念一想,就推翻了這個猜測。


    很顯然,之前剩下的五天壽元是自然死亡前的壽元,而不是慘遭橫禍前的壽元。


    馬謖掙紮著,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站了起來。


    站的很穩。


    “我沒事了。”他擺了擺手:“你們都去忙吧。”


    “原地紮營,收繳戰利品,掩埋屍體。”


    眾兵士一動不動,猶如石化。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一幕,大腦宕機,反應不過來了。


    已經半隻腳踏人鬼門關的馬將軍,竟然活了過來?


    活了過來!


    奇跡!


    少頃,回過神來的兵士們齊聲歡呼著,相互把著手臂又蹦又跳,比打了勝仗還開心。


    馬謖環顧眾人,目光中滿是欣慰。


    經此一事,他在軍中的威望直線上升。


    美中不足的是,升級後的係統不再即時播報屬性點增加的音效了。


    否則,一邊聽著“威望+3”、一邊體會著大勝帶來的愉悅、一邊享受著士兵們的愛戴……


    快樂何止是加倍?


    加三倍!


    馬謖抬眼看了一下身側三大部將,從他們目光中看到了敬佩、擁戴、以及親切。


    他們都被我的人格魅力征服了……


    不錯。


    ………


    另一邊。


    渾身是血的戴淩在隨軍參讚的攙扶下,跌跌撞撞闖進張郃的大營,撲倒在地,哭訴道:“張將軍,我軍…我軍……”


    一旁的隨軍參讚補充道:“我軍…”


    “我軍遭遇了冰雹,全軍覆沒了,蜀軍無一死傷。戴淩將軍他獨木難支,無力回天,身負重傷才隻身殺出重圍。”


    盡管看到戴淩渾身是血的時候,張郃心裏已經有了不詳預感,但聽到“全軍覆沒”時還是猛地:怔住,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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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軍覆沒?


    天降冰雹?這怎麽可能!


    我軍才是埋伏的一方啊!


    蜀軍到底來了多少人?無一陣亡?隻是我軍有陣亡?


    一瞬間,張郃腦袋裏湧現出五個問號,兩個驚歎號,以及一腔怒火。


    他竭力壓抑住心底的憤怒,揮了揮手:“參將以上的軍官都留下來,其他人出去。”


    無關人等迅速退了出去,並放下了簾子。


    “那是個埋伏戰!我軍才是埋伏的一方!戴淩你這個飯桶,都羸弱到這種地步了嗎……你的兩位偏將呢?”


    “隻身逃脫,無視軍法連坐,本將要斬了你!”


    戴淩哽咽著申辯道:“將軍,馬謖那家夥不按套路出牌啊。”


    “那一戰,我一個人打一百多個都保他們不住,兩位偏將被幾百人圍在中間,一頓亂砍……他們死的太慘了!”


    “將軍,您要為兄弟們報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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