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金城被攻破,被迫降蜀之後,他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歸魏的問題,可惜一直身陷敵營,得到的外界信息都是片麵的,經過過濾後的信息。</p>


    這導致他的判斷出現了嚴重偏差。</p>


    他臆想中的場景是:自己在魏國依舊是德高望重,人心所向,所有人都盼望著他“王者回來”。</p>


    然而實際上的場景是所有人都在唾棄他,恨不得他死。</p>


    這導致他費盡心機得獲自由後,反而不能光明正大回歸魏國。</p>


    先不說背後那雙看不見的手,和不知道具體是什麽目的的陰謀。</p>


    光是這樣灰溜溜逃回去,郭淮就覺得很不甘心。</p>


    這樣逃回去後,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抬得起頭……一如當初於禁被迫降關羽,再降東吳,最後被送回魏國後的處境。</p>


    萬夫所唾,鬱鬱而終。</p>


    所以,他必須要弄清楚那雙大手的目的是什麽?</p>


    不弄清楚這個,他一輩子都不會甘心!</p>


    本來,他認為這個幕後黑手是馬謖,目的是借他手……或者說假借他患了瘟疫的身體去禍害魏國。</p>


    但從這兩天的遭遇上看,這個幕後黑手可能隻是為了圖一些小利小錢,故意讓他難堪。</p>


    這根本不像馬謖的作風。</p>


    也不符合馬謖的格局。</p>


    一個掌控著超過十萬兵馬的大國統帥,絕對不會搞這麽低趣味的惡作劇。</p>


    所以,此刻郭淮格外迷惘,根本想不通到底是誰在搞他?</p>


    思來想去,他決定先去天水,見一見司馬懿,把自己被迫投蜀的事情講清楚。然後再回過頭來,收拾身後這個看不見的尾巴。</p>


    由於之前在牢獄待了一個多月,他現在整個人已經瘦到皮包骨頭,披頭散發,衣衫僂爛,亂蓬蓬的胡須堆積在上頜和下頜,活脫脫一個野人模樣,和之前“魏國金城太守兼護羌校尉”的偉光正形象相差了十萬八千裏。</p>


    這樣一副尊容,即使是相熟之人,當麵看到都不一定能認出他來。</p>


    所以,他可以隨時出發。</p>


    郭淮離開遊家義祠,來到附近一個小鎮,置辦了一套粗布麻衣、露著腳趾頭的草鞋和空心鬥笠,以及一些幹糧,邁開兩條腿朝四百多裏外冀縣大步流星走去。</p>


    路上非止一日。</p>


    天氣逐漸暖和起來的時候,郭淮終於走到了冀縣。大將軍兼雍涼總督司馬懿,正統領數萬兵馬駐紮此地,西拒馬謖,南防諸葛亮。</p>


    因為不是戰時,城門守衛很鬆懈,郭淮很輕鬆就進了城,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p>


    剛進來城門,便碰上一小隊魏軍騎兵外出,郭淮連忙退到路邊,目睹騎兵從自己麵前疾馳而過,心下莫名湧出一陣感慨。</p>


    曾幾何時,他也是高高在上,執掌著數千大魏精銳騎兵,呼嘯而來,呼嘯而去,何等的瀟灑快意。</p>


    現如今隻剩殘軀一具,罵名一堆。</p>


    人世間的大起大落,何其無常。</p>


    進城之後,郭淮悄悄來到大將軍府,躲在不遠處觀察。</p>


    大將軍府門前人來人往,不斷有各個級別的將軍神色匆忙進進出出,很是熱鬧。門口一旁的牆壁上還貼著幾張朝廷發布的告示,四名士兵分為兩排,手持佩刀值守兩側。</p>


    郭淮走近牆壁,仔細地閱讀起告示,期望通過這些告示牌,來了解魏軍目前在隴右的態勢,</p>


    貼在最醒目處的是一張關於涼州失陷的責任認定處罰公告:</p>


    武威太守徐邈追諡為忠侯,其子襲爵;金城太守郭淮削官除爵,善待家小;後將軍費曜削官除爵,善待家人。</p>


    大將軍司馬懿出兵無功,官降一級為車騎將軍,暫代大將軍事。</p>


    接下來一條告示是關於曹爽的,說他在鎮守上邽城初期表現不佳,後臨敗不亂,匯合眾將大敗蜀軍,加拜前將軍,統五部兵馬鎮守京師,襲父爵,進位邵陵侯。</p>


    </p>


    最後一內容是:郝昭、夏侯霸、遊楚等參與對蜀勝利的各級將領也提升了一級到兩級不等。</p>


    ……</p>


    正看得起勁,卻被一名士兵提刀驅趕到一旁。</p>


    郭淮這才恍然意識到,魏國朝廷的告示並不是給平民百姓看的,而是給將軍和士兵們看的。</p>


    不同於蜀吳兩國都是外來政權,強行占據當地,吸血百姓,需要依靠百姓穩固政權,因此他們兩個朝廷的告示通常都是寫給百姓看的。</p>


    魏國完全不是這樣子,魏國自居中原核心之地,曹操又是以救世主形象掃平中原及北方,屠殺萬民的同時也在解救萬民,所以魏國朝廷向來是高高在上的,對百姓的態度非常一般,或者說不屑一顧。</p>


    總結一句話就是:愛待待,不愛待就滾到不毛之地去。</p>


    郭淮遠遠走開,“嗬嗬”冷笑不止。</p>


    家人沒被連累,曹爽打了敗仗卻升官等事,都在他的預料之內。</p>


    隻不過司馬懿被貶了一級令他稍微有些愧疚。</p>


    雖然當時涼州失陷的主要原因是蜀軍太強,器械足備,無可抵擋。但如果他能早一點給司馬懿發求援信號,涼州之戰鹿死誰手,猶未可知。</p>


    至少不會那麽輕易就失陷了。</p>


    所以,司馬懿會被問責全是因為他守城不力。</p>


    郭淮嚐試著拜見司馬懿,但是守在府外的士兵根本不搭理他。</p>


    沒辦法,郭淮隻好轉身離開大將軍府,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蹲了下來,從懷裏拿出些幹糧慢慢嚼起來。</p>


    一直到了夜幕降臨,沒等到司馬懿出府,他才失望的站起身,朝著城中的“官舍”走去。</p>


    “官舍”是天水郡專門用來收納流民的機構,所有無家可歸的流民都可以到哪裏免費夜宿。如果還想要吃飯,就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p>


    或從軍,或為勞役。</p>


    如果隻是居住的話,一兩次是不打緊的,次數多了就會被強行征用。</p>


    通常,流民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不會選擇投奔官舍的。</p>


    但郭淮沒得選擇。</p>


    在不透露自己真實姓名的情況下,他沒有任何辦法接近司馬懿。</p>


    甚至在門口守株待兔這個法子都有很大風險。</p>


    想想看,大將軍司馬懿出府的時候,一個衣衫淩亂的流民突然竄了出來,大喊著“仲達,仲達……大將軍,大將軍……”並試圖靠近司馬懿,大概率會被士兵當場砍死。</p>


    郭淮走到官舍門口,敲了敲門,很快一個鼻孔朝天的中年漢子將門打開。</p>


    “你是誰?”</p>


    “從哪來?”</p>


    “幹什麽?”</p>


    郭淮抬頭看著中年漢子,一臉無語:“我想住宿。”</p>


    中年漢子沒好氣喝斥道:“你想住宿就住宿?你以為這是客棧還是你家?滾滾滾!”</p>


    彭――</p>


    門被大力關上。</p>


    “咣咣咣……”</p>


    郭淮硬著頭皮繼續敲門。</p>


    “我說你有完沒完?找事是吧?”門被大力拽開,中年漢子伸出腦袋,怒目而視。</p>


    “我是流民……”郭淮說道。</p>


    中年漢子的滔天怒火瞬間消失無蹤,點點頭,把門打開,一把攬住郭淮的肩膀帶了門內,語氣熟撚的說:“你是流民你不早說?”</p>


    “穿的這麽好,本官還以為你是搗亂的百姓呢。”</p>


    我穿的好?</p>


    郭淮難以置信的看向中年漢子。</p>


    中年漢子彷佛知道他在想什麽,拿手一指後院裏正在幹活的兩個人:“呐,流民是穿這樣的。”</p>


    說著,他神色一肅,冷聲道:“你這樣的衣服,一看就不是流民!”</p>


    “說說吧,你打哪來?來天水城意欲何為?”</p>


    “你是不是蜀國臥底?”</p>


    “是不是意圖刺殺司馬大將軍?”</p>


    “不怕告訴你,像你這樣的臥底,本官一天能抓好幾十個!”</p>


    “……”郭淮看了眼穿的連乞丐都不如的兩個人,一臉懵逼問道:“敢問大人貴姓?”</p>


    “免貴,姓司馬,單名一個方字。”</p>


    “司馬大人,你聽我解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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