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坐在書桉後,微笑不語。</p>


    “丞相,我有一事不明。”</p>


    馬謖說到這裏,身體坐到諸葛亮側麵的座位上,饒有興趣地問道:“聽說司馬懿升為太尉,是丞相舉薦的?”</p>


    “司馬懿本是魏雍涼總督,國之砥柱,為人陰險狡詐,有鷹視狼顧之相。昔日曹操曾對曹丕言:司馬懿不可重用,若要重用,須當防之。今其走投無路,前來投奔我季漢,若要厚待以收人心,封候進爵即可,何必捧他登上如此高位?自古以來,投降的敵將從來沒得到過這麽好的待遇。”</p>


    諸葛亮笑著點了點頭,“幼常所憂之事我已盡知,那司馬懿已比我還年長兩歲,如今已是五十有五,餘年怕是不多。今封其高位,是為千金買骨,使魏國別處守將以及東吳之人,知我後主陛下皇恩浩蕩,以促天下盡快一統。此為其一。”</p>


    “司馬懿兵法韜略皆為上乘,此等人才,北可禦五胡,南可平江左,兼之其率軍八萬來降,封為太尉也是合情合理的嘛。此為其二。”</p>


    “況且,我來日已是無多,隻望有生之年,能夠完成先帝遺願,光複漢室榮光,一統天下。故於此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手段。此為其三。”</p>


    這話馬謖聽在耳裏,有點不是滋味。</p>


    司馬懿最少還有十八年可活,可不是什麽“餘年不多”。</p>


    而且,用一個降將來平定天下,怎麽都覺得怪怪的。沒有他司馬懿,難道天下就不能統一了嗎?我那四大部將,現在拎出來個個都是一流統帥好不好!</p>


    諸葛亮沒注意到馬謖的表情,自顧自說道:“再者,你在朝堂根基極淺,卻又早已是功高蓋主之勢,倘若繼續統兵征戰,且不說屆時該如何封賞,這冷言冷語、暗箭傷人也不會少啊。智者可以不懼遠方的高山,卻不能忽視鞋子中的沙礫。”</p>


    “對了,你見過司馬懿本人沒有?”</p>


    “見過啊,一個精神矍鑠的老家夥,個頭很高,長臉鷹目。前些天剛回來的時候,朝中百官都來拜訪我,他是第四個來的,不過當時我不在府上,他把禮物交給門童就走了。當時我正好在數步之外的馬車中,所以看得很清楚。”馬謖一五一十說道。</p>


    對於司馬懿這個老銀幣,他又怎麽會不注意呢?剛回來長安第一天,他就化妝成普通人在未央宮外蹲點了。</p>


    不過司馬懿下朝之後沒有與任何人交談,回府之後也沒有外出,更無官員到他府上拜訪。</p>


    之後幾天,馬謖派去監視司馬懿的人匯報說,一切正常,司馬懿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上朝就是待在府中,幾乎不與前魏國官員和現蜀漢官員有任何走動,唯一的走動還是那一日來大將軍府拜訪他。</p>


    於是馬謖就打消了司馬懿是幕後黑手的猜測。</p>


    但是,來大將軍府拜訪的人越來越多,還逐漸成了潮流。就連外地來長安匯報工作的官員,到了長安第一件事不是入宮麵君,不是入丞相府拜見諸葛亮,而是來大將軍府參見他。</p>


    這讓馬謖如芒在背,所以才有了今日相府之行。</p>


    他要搞清楚究竟是誰在背後惡心他,算計他。</p>


    這個捧殺之計雖然低劣,一眼就能看穿,但卻很難破解。</p>


    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p>


    諸葛亮沉吟了一會,一字一頓說道:“幼常,你有沒有想過,這也許並不是某個人的詭計,而是文武百官自發的行為?”</p>


    “你有沒有想過,平定天下之後,你要做什麽?”</p>


    “你今年才43歲,這天下短則三五年,長則十年,必將一統,屆時你才五十歲左右啊...”</p>


    “而且,你還有七個兒子...哦不,八個兒子。長子已在朝為官,身居要職。”</p>


    聽到這些話,馬謖全身一震,他瞪大眼睛望著諸葛亮,急切地問道:“丞相是疑我有不臣之心?不不,是文武百官疑我有不臣之心?”</p>


    </p>


    諸葛亮默默看了馬謖一眼,停頓了一下才回答道:“那麽,你有嗎?”</p>


    馬謖很堅決的搖了搖頭,“沒有!”</p>


    諸葛亮歎了口氣,“你沒有不臣之心之事,你知我知,文武百官知道嗎?”</p>


    馬謖搖了搖頭,文武百官與他來往極少,肯定不知道他內心的真實想法。</p>


    文武百官看到的是,一個正值壯年、用兵如神、威望蓋世、在軍中一呼百應的大將軍,至於這個大將軍將來要做什麽,沒有人知道。</p>


    最關鍵的是,蜀漢後主懦弱,唯一能鎮得住這個大將軍的第一號人物諸葛亮又年事已高。可以預見,三五年後,執掌蜀漢牛耳者,必是這個正值壯年的大將軍。</p>


    在這種情況下,哪一個官員敢不來巴結這個大將軍?</p>


    想到這裏,馬謖一陣恍然,額頭上罕見的冒出了冷汗。</p>


    不知不覺,自己已經這麽強大了嗎。</p>


    再往前走,難道除了篡位和被皇帝處死,就沒有第三條路了嗎?</p>


    “丞相教我。”馬謖起身拱了拱手,誠懇的說道。</p>


    “以我之見……不如再落一次,急流勇退,靜觀其變。”諸葛亮斟字酌句說著,看了看馬謖的眼神,後者示意他繼續說下去。</p>


    “現在文武百官私下裏都盛傳,說你攻破洛陽後,待魏國舊臣極厚,未殺一人,未動府庫一分,是為籠絡人心……”</p>


    “臥槽……!”馬謖拍桉而起,這幾日擠壓的煩悶再也忍耐不住了。</p>


    如果學鄧艾破成都後那種燒殺搶掠屠城行為,別人會說他自專;不學鄧艾,優待降人,別人說他是別具用心。</p>


    瑪德,當一個忠臣可太難了。</p>


    馬謖拍桉而起的舉動把守在丞相書房外的兩個侍衛嚇了一大跳。他們一瞬間還以為馬謖要對諸葛亮下手呢,急忙衝進來,拔出佩劍,卻哆哆嗦嗦不敢上前。</p>


    馬謖是何等人,丞相府的侍衛們都清楚。文武雙全,位高權重,用兵如神。</p>


    別說兩個侍衛了,二十個也不夠看啊。</p>


    但是丞相又不能不保護。</p>


    所以兩個侍衛臉上神態極其糾結,想上來製住馬謖,又怕馬謖發飆,把他倆都砍死。</p>


    諸葛亮咳嗽了一聲,擺手讓兩個侍衛下去,而後抬眼看著馬謖,心平氣和說道:“幼常,如何?”</p>


    馬謖緩緩坐回去,一聲不吭,心中驚濤駭浪迭起。</p>


    剛才兩個侍衛快要嚇尿了的表情他看的真真切切。</p>


    如果連相府侍衛都畏他如虎,其他人豈不是更害怕,如果不急流勇退,恐怕以後要橫生許多不願意看到的枝節。</p>


    思及此,馬謖默默開口道:“丞相,請容我三思,三日之後給你答複。”</p>


    諸葛亮點點頭,目光和藹的望過來:“幼常,我這是為你好,這平定天下之事,就交給他們去做吧。”</p>


    “知道了...”馬謖應了一聲,轉身告辭。</p>


    出來丞相府的時候,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馬謖示意車夫將馬車開走,獨自一人走在黃昏前的長安大街上,默默想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發生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如走馬觀花般浮現。</p>


    不知不覺,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夜幕籠罩大地,殘月緩緩升起。</p>


    馬謖仍在長安街頭遊蕩。</p>


    這時,一隊士兵迎了過來,為首的衛隊長舉矛喝道:“大膽,你是何人,宵禁之時竟敢夜不歸宿?!”</p>


    說著,他靠近馬謖仔細瞅了一眼,及看清相貌,立即臉色大變,匍匐跪倒在地,戰戰兢兢磕頭道:“小人衝撞大將軍,罪該萬死,罪該萬死。”</p>


    聽見這話,一隊士兵嘩然變色,紛紛麾下磕頭,連連求饒。</p>


    馬謖沒有搭理他們,默默向前走去,很快消失在長街另一頭。</p>


    而那衛隊長和一隊士兵還在原地磕頭不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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